雖然才來沒多久,可是茶餘飯後和客棧裏的小夥計聊天,他也聽說了那個冀州城裏夜叉索命的事。
這世上百姓愚昧,對于神仙鬼怪的傳說很多人都笃信不疑,尤其是關于索命之類的故事,總是會讓人着迷,又在着迷中恐懼。
現在他看到了那個夜叉,猙獰的臉上露出來幾顆獠牙,仿佛一口就能咬穿人的脖子。
尤其是,夫子廟裏點了幾堆火,李丢丢是背對着火焰,所以前邊那半身就顯得更陰暗了些。
長街上,魏烨亡命飛奔。
他連頭都不敢回,一口氣跑到了客棧。
客棧一樓大廳裏,田占元坐在那喝酒等消息,有幾十個手下也都聚集在這,其他人都在客棧四周設防戒備。
魏烨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看到兄弟們的那一刻,他好像魂才剛剛回來一樣。
“當家的”
魏烨因爲跑的太急,還沒有說完話就被門檻絆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往前撲倒。
他趴在地上擡頭,看向田占元哆哆嗦嗦的說道:“夫子廟裏,有夜叉。”
田占元沒有反應過來,臉色又驚訝又疑惑的看着魏烨問道:“什麽夜叉?”
魏烨咽了口吐沫,嗓音沙啞的說道:“冀州城裏,那個,那個索命的夜叉。”
田占元一怔,他也聽說了這個夜叉索命,說要死三百人就索命三百人的故事。
“怎麽可能!”
田占元微怒道:“一定是什麽江湖高手裝神弄鬼,看來那父女兩個是故意來的,是有人想要對付我們。”
“沒有沒有那父女倆。”
魏烨連忙說道:“當家的,我帶人一直死死盯着那個夫子廟,前後都盯着呢,一會兒都沒有錯開眼睛,沒見到有人進去也沒見到有人出來。”
“可是我帶着人沖進夫子廟之後,那父女倆根本就不在夫子廟裏,那裏邊隻有一個青面獠牙的夜叉。”
聽到這番話,田占元臉色一變,他往前走了兩步一把抓住魏烨胸前衣服問道:“你可看清楚了?”
魏烨道:“看清楚了,真的沒有那父女倆在,隻有那夜叉一個。”
田占元本來就信這鬼神之說,此時聽完後手都有些發抖,他自言自語的說道:“莫非那兩人真的是神仙不成?”
之前白天的時候,他和長眉道人問卦,魏烨也在不遠處,大概都聽到了。
此時回想起來,他更加害怕,看向田占元說道:“當家的,莫不是那兩位神仙是化身凡人來指點當家的,可是當家的卻想殺了他們。”
田占元聽到這句話,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抽打了一下,又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了心髒一下。
魏烨的話本是慌亂中随口說出來的,根本就沒有經過什麽深思熟慮,可此時田占元也慌了,這話确實把他吓了一跳,是老大一跳。
回憶起來,人家說他有王爺命,還說若是氣運到了,還可虎生龍相,那豈不是皇帝命?
亂世中神仙下凡來指點有皇帝命的人,這種故事從古至今都不少見,讓他趕上了,可是他居然想把人家殺了。
“他那個夜叉,有沒有說什麽?”
田占元問這句話的時候,嗓音都開始發顫了。
“他說回去告訴你們當家的,别出客棧,最起碼最起碼可死在暖和的地方。”
田占元肩膀都顫了一下,他連忙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戒備,把這客棧給我防住了,隻要撐過今夜,咱們明天一早就離開冀州。”
“是!”
幾十名手下應了一聲,全都沖出客棧在前後戒備,他們其實也害怕,可是因爲人多所以能壯壯膽子,但沒有一個人敢單獨出去,最少也是個人湊在一起。
客棧的掌櫃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聽到聲音從裏邊出來想詢問一下,可是看到這刀槍劍戟的架勢,硬是一句話都沒敢問,立刻回到自己屋子裏,砰地一聲把門關的死死的。
拉着老伴兒躲進被子裏,仿佛被子是這世上最堅固的堡壘。
客棧後邊,一個山匪壓低聲音問身邊同伴道:“那個夜叉的事,不會是真的吧?”
同伴連忙搖頭,明明嗓音都在發抖可是還撐着勇氣回答道:“我反正是不信這一套,要我說,更可能是咱們當家的出來做什麽被大當家知道了,是大當家派來的人。”
他本意是想安慰同伴也安慰自己,可是這話說完之後連他自己都楞了一下。
他同伴下意識的看向他說道:“那豈不是更糟糕?”
倆人正說着話呢,客棧前邊忽然傳出來一片驚呼,那不是一兩個人吓着了,好像是客棧前邊布防的那些兄弟都吓着了。
客棧前邊至少有三四十人在,他們全都往四周戒備着,可是也不知道是誰先看到的,然後吓得嗷的叫了一嗓子,人們這才看到,在客棧正門外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站着一個人。
夜色中,那人一動不動的站在客棧門口,臉上有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誰也沒有聽到聲音,誰也沒有看到人來,他好像真的是鬼魂一樣,突然就出現在正門外了。
那夜叉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站在門外看着那些山匪。
“你到底是誰!”
此時田占元也看到了,他大步從客棧正廳裏出來,用手裏的長刀指向夜叉大聲喊道:“你又到底想怎樣!”
那個渾身上下仿佛都透着一股陰森氣息的夜叉擡起手,比劃了一根手指。
“我乃夜叉,今夜收一百人。”
這一句話,不知道多少人後背都立刻起了一陣涼風。
距離客棧并不是很遠的一座房子屋頂上,燕山營七當家爬伏在那監視着客棧,他注意到魏烨急匆匆跑回來,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此時看到那個戴面具的人出現,七當家的眼睛驟然就睜大了些。
昨天他把人跟丢了,等回去之後才醒悟過來,自己根本沒有看到那人長相,所以要保護的人到底是誰,看起來他像是已經找到了,但實則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所以他今天晚上又來了客棧這邊盯着,他希望那個戴面具的人再出現,這樣就能知道他是誰了。
可是他也很清楚,那個戴面具的人無緣無故不會再跑來冒險,昨夜裏已經驚動了田占元那些人,今夜再來,豈不是自投羅網?
他對自己的武藝頗爲自信,可是他也沒有自信到一個人能把那一百多人都殺了的地步。
然而今夜,他看到的那個戴面具的人和昨夜看到的那個,好像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昨夜裏遇到的那個會假裝有暗器,會抓一把土準備揚他,而且還是六分褲,渾身上下透着一股猥瑣的氣質。
而今夜這個戴着同一張面具的人,像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夜叉。
就在他想到這些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戴面具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晃了晃。
“我乃夜叉,今夜收一百人。”
這句話隻有十個字,可是這十個字把七當家都吓了一跳,不是因爲這十個字說的有多兇狠,而是因爲這十個字太平淡了,平淡的沒有一絲殺意似的。
然而這平淡,又更爲吓人。
“殺了他!”
就在這時候,七當家聽到了田占元的咆哮聲,像是怒極而發,所以嗓音都在顫抖,可是七當家聽得出來,那不是怒極而發,是怕極了。
就在那一聲暴喝之後,戴面具的人身形往後一閃,人消失在暗影中。
而田占元的手下則呼嘯着沖了出去,追向那個戴面具的人消失之處。
客棧門口的火把很亮,可是這樣一來,火光能照到的地方之外就顯得更爲漆黑。
“好手段。”
七當家眼神一亮。
因爲有光明在,所以人們才害怕黑暗,如果世界一直都是一片漆黑,人們也早就已經習慣了黑暗,适應了黑暗,也許人人都有一雙看破黑暗的眼睛。
然而這個世界上有光,也沒有誰可以看破黑暗。
七當家知道那個戴面具的人是怎麽想的了,客棧裏的敵人數量太多,他沒有把握直接殺進去可以把人都殺了,所以他是在故意誘敵出擊。
隻有把敵人都分割開,他的機會才更大。
田占元太蠢了,他不該把手下人分散開,隻要他召集所有手下,百餘人圍着他堅守一夜,那個戴面具的人不可能有任何機會得手。
然而,田占元在恐懼和憤怒之中,上當了。
正門的三四十個山匪握緊了兵器沖出去,很快就在客棧門口的燈火照亮範圍裏消失了,他們一頭沖進了黑暗之中。
田占元緊握着他的長刀站在客棧門口,不住的往四周張望,他還能聽到手下人的呼喊聲,可是心裏卻一點兒都不踏實。
前邊的人都追出去了,客棧正門一下子就顯得冷清起來。
田占元往左邊看了看,沒有動靜,往右邊看了看,也沒有動靜,視線緩緩的回到正前方,然後啊的驚叫一聲,手裏的刀都幾乎吓得脫手而出。
那個戴面具的人,回來了。
他依然站在正門外,透過那張面具,一雙眼睛平靜的看着他。
田占元的手下明明是追着人出去的,爲什麽他的手下沒回來,這個夜叉卻回來了?
“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田占元吓得後退幾步,一把将身後的魏烨拉過來擋在他自己身前。
魏烨回頭看了田占元一眼,那眼神裏的含義格外複雜。
夜叉站在門口一言不發,隻是那麽平靜的看着他們兩個,突然,夜叉擡起手往田占元住的房間指了指,田占元的腦袋裏嗡的一聲,他的妻子還在房間裏。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田占元立刻轉身朝着樓上沖,他跑到二樓房間門外用肩膀把門撞開,屋子裏已經躺在床上的妻子吓了一跳。
田占元臉色一變,隐隐約約猜到了什麽,他跑過去一把拉住妻子的手往樓下跑,妻子被這突變吓壞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茫然的跟着田占元跑下樓。
到了樓下,田占元看到魏烨依然站在門口往門外看着,他立刻問了一句:“那人呢?!”
門外已經不見了那個夜叉。
魏烨顫抖着轉身,他脖子上有一道紅線,在轉身看向田占元的那一瞬間,脖子上的紅線似乎在輕微的啪的一聲後爆開,血如瀑布一樣噴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