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冀州城裏的百姓們來說,城外的叛軍之亂就像是洪水,而冀州城就是一條無比堅固的大船,外邊洪水滔天也沒關系,因爲隻要船孩子啊,他們船上的人就依然可以歌舞升平。
所以他們不希望這艘船上的人太多,太多了的話這船就沒沒準會因爲負重太大而沉沒。
況且,這是他們的船,憑什麽放别人進來?
回冀州這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殘垣斷壁,看到的都是荒涼破敗,又正值這個時節,所以眼睛裏都是蕭條,心情也就跟着壓抑。
他們的隊伍揚着官旗,有數百帶甲的騎兵護衛,所以沒有亂匪敢來招惹,可是想想看,這值得自豪嗎?
順着官道一路走,所見之處的村莊基本上都已經化作廢墟,遠遠的看着那些燒的焦黑的房子,李丢丢感覺就好像看到了大楚身上那一塊一塊燒焦了的腐肉。
大楚這個巨人渾身上下都是這種腐肉,那顆心還在微弱的跳動着,然後心還在對自己說,不要慌,爛的地方距離這還遠着呢。
夏侯琢看出來李丢丢臉色不好,他也知道李丢丢在想什麽,其實他何嘗想的不是一樣的事?
李丢丢這才想了多久,他已經想了好幾年。
隻是這話題不能再開,不過是再填些堵罷了。
“其實”
就在這時候,看着窗外的長眉道人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話。
“這看到的就像是一場野火燒過後的草場,如果還能重建的話,現在看到的草灰,就是明年綠草的肥料。”
也許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句話,最美的一個期待。
李丢丢和夏侯琢誰都沒有接話,因爲不管下一句接什麽,都會破壞這句話中那卑微的祝願。
“百姓們沒的選。”
長眉道人最終還是自己接上了一句,讓這卑微的祝願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夏侯琢歎道:“百姓們不用選的時候,是國富民強,百姓們不敢選的時候,是大廈将傾,百姓們已經選了的時候,距離山崩地裂不遠了。”
這話裏的意思,格外沉重。
百姓們開始不敢選,後來做出了選擇,這個選擇就是反抗,他們大部分人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反抗什麽,隻是不想就這麽死了。
沒有多少人,心甘情願去做那一場野火過後的草灰,誰不想做草灰和雨水滋養之後重新鑽出土地的綠草。
“不說這個了。”
夏侯琢把車窗關好,還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
“有風,冷。”
李丢丢和長眉道人同時點了點頭,似乎都格外認同這個借口,是的有風,冷。
走了幾天之後隊伍回到了冀州城,李丢丢在進城門的時候回望了一眼,城外是一片灰黑,城裏是五彩斑斓。
這讓他下意識的擡起手揉了揉眼睛,以爲自己是看錯了什麽。
進了城之後氣氛明顯變得不一樣,城中已經處處披紅挂彩,距離過年沒多遠了,這喜慶的氣氛讓李丢丢錯覺自己剛剛從另外一個世界突然間鑽到了這個世界。
隊伍把馬車護送到了四頁書院門口就返回軍營,四頁書院已經放了年假,書院裏顯得冷冷清清,守門人在門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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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兩個紅色的大燈籠,可是也不知道爲什麽,讓書院看起來更冷清了。
長眉道人說要先回家去收拾一下,把火爐點起來,告訴李丢丢明天再回家裏去,今夜還住在書院就好。
李丢丢也想去見見高希甯,不知道爲什麽,出了一次冀州之後,他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那個不稱職的媒婆。
夏侯琢也沒打算進書院,他急着回家去看他母親,急着把那些禮物放在他母親面前。
夏侯琢覺得他母親笑的時候不多,可每次笑起來都那麽那麽的好看,是人間至美的笑容。
李丢丢左手拎着一個豬籠右手拎着一個鳥籠進了書院,他是真的很想讓高希甯看看這兩個小漂亮。
所以進書院的時候他特意問了問守門的人院長大人出門了沒有,守門人給出的答案讓李丢丢很驚喜。
院長大人離開書院已經好幾天,與幾位好友相約,到冀州城外不遠處的不辜湖冬釣去了。
不辜湖那邊有有一座很大的莊園,是節度使曾淩的地方,莊園外邊就是不辜湖,有上千名士兵駐守,高院長和節度使關系很近,每年冬天都會到不辜湖莊園去住一陣子。
大儒嘛,總得有些大儒的樣子才對。
李丢丢覺得這消息簡直太驚喜了,拎着兩個籠子一路小跑着到了高院長家門外,到了門口忽然就緊張起來,莫名其妙的。
他清了清嗓子,然而沒敢喊出聲,最終還是放下兩個籠子後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籠子裏的神雕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另外一個籠子裏的狗子,狗子依然一副高冷模樣,完全不鳥它。
沒有人回應,李丢丢等了一會兒後再次敲門,這次力氣稍稍大了些,可依然沒人來開門,甚至連個人說話都沒有。
不死心的李丢丢又等了很久,想着那媒婆可能是出去玩兒了,畢竟高院長不在家,但是等一會兒一定會等到。
然而事實上,他等到太陽快要換崗的時候依然不見有人回來,他隻好悻悻的返回自己住處。
心不在焉的推開木門,然後他就愣在那。
他的屋門開着,屋子裏已經亮了燈火,而且距離屋門還遠,就依稀感覺到了屋子裏的溫暖,這隆冬時節,他已經多日沒有回來,屋子裏必然冷的要命才對,可就是感覺到了溫暖。
因爲這溫暖,是那少女每日都會來把爐火續上,她是擔心李丢丢哪天回來了屋子裏冷的沒法睡,早晨起來就先跑過來看看爐火滅了沒有,滅了就再生火,若是沒有滅就加些木炭。
每日都來,每日都來,每日都等到天大黑要睡覺了才回去。
她坐在那爐火旁邊托着小臉像是要睡着了,而另外一邊,丫鬟若淩坐在那絮絮叨叨的低聲說着什麽,可是她可能一句話都沒有聽清楚。
“我”
李丢丢張了張嘴,覺得嗓子裏有些沙啞。
“我回來了。”
李丢丢深呼吸,然後笑着走向屋門,他知道,下一息他将看到一張迎接他的欣喜的笑臉,那笑臉上還有一雙亮晶晶的漂亮眼睛。
砰!
門關上了。
李丢丢被關在門外,站在那略顯尴尬。
“那個我知道出去的日子确實有些久了,臨走的時候也沒來得及跟你去說一聲,對不起。”
李丢丢真誠的道歉。
“傻子嗎?門又沒插,況且這是你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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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裏邊傳來的聲音讓李丢丢嘿嘿笑了笑,然後就聽到若淩的聲音傳了出來,很輕,但是他聽到了。
“小姐,就這麽讓他進門?太便宜他了,應該讓他在外邊好好罰站一會兒,不然都對不起小姐你每日都來生火打掃。”
李丢丢聽到這句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心中滿滿都是感動。
然後是更低的聲音。
高希甯很輕很輕的說道:“外邊太冷了”
李丢丢推門進屋,屋子裏那熱乎乎的氣就一下子噴湧在他臉上,那種感覺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你回來了,那我走了。”
高希甯起身,也不是那種特别冷淡的樣子,反正就是有些冷,也不看李丢丢,低着頭從李丢丢身邊要走過去。
在那一刻,李丢丢突然放下手裏的籠子,一把拉住高希甯的胳膊。
“你幹嘛?!”
高希甯擡起頭怒視着李丢丢:“有事說事,放開我。”
李丢丢連忙松手,很慌。
憋了好久,他才憋出來一句話。
“吃了飯再走吧。”
高希甯聽到這句話,突然間感覺自己是個操心的老母親,等待着上學考試回來的傻兒子,那傻兒子一進門就告訴她,娘啊,我考了個零蛋。
高希甯瞪了李丢丢一眼:“吃個屁!”
說完邁步就往外走,李丢丢連忙又一把拉住。
“屁不管飽,要不然吃點别的?”
“你”
高希甯瞪着他,忽然就憋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擡腳在李丢丢屁股上踢了一下。
“你嘴裏就沒有什麽好詞。”
她說。
李丢丢見她笑了,好像整個人生都豁然開朗起來,他連忙把兩個籠子提起來給高希甯看。
“我給你抓回來的。”
一臉的小得意。
高希甯這才看清楚那兩個籠子裏的東西,一下子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
“什麽鬼東西!”
主要是神雕确實太醜了。
李丢丢道:“這是野豬,它的名字叫神雕,那個是矛隼,它的名字叫狗子。”
高希甯看着李丢丢那風塵仆仆的樣子,看到了李丢丢臉上的疲憊,也看到了李丢丢眼睛裏的真誠,還看到了李丢丢嘴唇上淡淡的胡子。
這種感覺很複雜,就好像一個傻小子終于開竅說給女孩子買禮物去,然後帶回來二斤豬肉,說你看我買的肉好不好?這肥瘦相間的,漂亮不漂亮?
可是高希甯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因爲傻小子帶回來的禮物再怎麽奇葩,也是帶給她的。
這一刻,她都忘記自己的身份是這傻小子的獨家媒婆了。
她笑着看向神雕說道:“大叔,這東西可真醜。”
雖然醜,還想摸摸是怎麽回事?
于是她擡起頭看向李丢丢問道:“大叔,它咬人不咬人?我能摸摸這隻醜豬嗎?”
李丢丢歎了口氣後說道:“大叔真不會說話,叫小弟!”
高希甯楞了一下,然後試探着問了一句:“大叔,我能摸摸你這小弟嗎?”
李丢丢也楞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