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和其他叛軍首領不一樣,不僅僅是因爲他能征善戰,還因爲他出身和其他叛軍首領不同,他父親本是一位府治大人,他出身富貴之家。
然而沒奈何的是這世道并不能保證每一個富貴之家都平安無事,因爲還有比你更富貴的人家猶如鲸吞,還有已經爲了一口飯而從人變成了野獸的百姓猶如蠶食。
曾經有人說過,爲什麽會有學堂教小孩子讀書認字,爲什麽會有規矩,爲什麽會有制度,爲什麽會有文化?是因爲沒有什麽比人更了解人本身。
如果沒有後天的這些教育,人性本惡,如野獸一般無二。
虞朝宗自幼讀書習武,父親以他爲傲,奈何世道人心險,家逢大難,而虞朝宗沒有如其他那些被扳倒的官員家屬一樣就此認命。
他選擇了反抗,而他的學識和武藝,注定了讓他在叛軍中脫穎而出。
他從幾百人的隊伍發展到萬餘人的大軍,卻從沒有禍害過百姓,他不似其他叛軍首領那樣一旦得勢就想着去大城劫掠,而是從他決定反抗的那天起就在有計劃的穩固勢力,他不是求一時之暢快,他求的是一世之發展。
所以他帶着隊伍一頭紮進燕山,隻兩年,來投靠他的叛軍隊伍就有十幾支,可他也不是誰來都留,先講清楚,能吃的了苦受得了約束的人才能留下,如果覺得在燕山營日子過的不似别的地方潇灑,那就走好不送。
如果他敞開大門來者不拒,怕是他的隊伍已經有十萬以上。
他在燕山下屯田種糧,用戰鬥繳獲來的金銀布匹和燕山外的草原部族做生意交換戰馬,冀州大大小小能有數百支叛軍,勢力龐大者有數萬人甚至十餘萬人,唯獨燕山營擁有一支八百人的正規騎兵。
這個人還重義氣,凡是認定爲兄弟的人,他都能做到生死與共,他就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
所以不管是叛軍還是百姓,對虞朝宗都很敬佩,稱呼其爲天王,就算是江南諸地的叛軍,也都聽聞過天王虞朝宗的名号。
又因爲此人天生雙眉顔色如墨綠一樣,很多手下都學他,将眉毛染色,這支冀州最善戰的叛軍隊伍,又被稱之爲綠眉軍。
燕山。
如今的營寨已經連綿十餘裏,用砍伐的樹木依照山勢搭建的圍牆格外堅固,城牆上的守軍士兵看起來個個精神抖擻,隻這一點,就非其他叛軍可比。
聚義大廳。
虞朝宗聽手下斥候把打探來消息彙報了一遍,聽完後點了點頭:“先說說咱們的難處武親王楊迹句号稱從無敗績,他領兵已有三十年,三十年來,從沒有一個人能在他面前撐住過。”
虞朝宗起身道:“兄弟們也都聽到了,武親王的左武衛大軍已經離開冀州往咱們這邊來了,除了左武衛之外,還有冀州節度使曾淩的兩萬府兵,信州,代州,這兩地的府兵廂兵總計有三四萬人也都開拔過來。”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兄弟們的臉色。
說實話,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在這之前,和綠眉軍交手的不是廂兵就是其他叛軍隊伍,沒有綠眉軍的對手,然而左武衛不一樣左武衛又被稱呼爲屠夫軍。
傳聞大楚左武衛殺敵一個不留,從不留俘虜,左武衛的大旗上就有一句話凡對抗爲敵者,絕不留存。
“斥候回報的消息,楊迹句說是要到燕山冬獵,興師動衆十餘萬,真要是冬獵來的,那也不是獵這燕山中的野雞野兔,而是我們啊。”
虞朝宗笑了笑,他臉上看不到一點兒擔憂。
“不過他不敢直接來攻,哪怕他是武神楊迹句,他不是要靠刀槍來獵,而是靠一張嘴。”
虞朝宗走到牆壁上挂着的地圖旁邊,取了一根木棍在地圖上指了指:“燕山地形沒有人比我們更熟悉,左武衛善戰不假,但地勢決定了他們的兵力不能展開,我們要防守的不過是不到一裏寬的這樣一條地帶而已。”
他用木棍在地圖上那個位置敲了敲:“這裏,就是我們的天塹。”
他把木棍放在桌子上,一邊踱步一邊說道:“如不出我預料,楊迹句到了之後會先派人來見我,氣勢很足的讓我投降,不投降就死,若我不答應,左武衛大軍必然往前施壓,但他不會打。”
綠眉軍二當家畢大彤看向虞朝宗問道:“大哥,你怎麽斷定了楊迹句不敢攻打我們燕山營?萬一真的打了,我們肯定抵擋不住。”
虞朝宗笑了笑道:“第一,現在是什麽時節?正是隆冬,最不适合作戰的時候,第二,剛剛斥候也說了楊迹句大軍的行進速度,以此推測,所帶糧草物資必不會多,第三,楊迹句一生征戰難道不知道這個時候打燕山營是最不合适的?他多半還有别的圖謀。”
他停了一下後繼續說道:“但這個圖謀,一定不是我們燕山營。”
見他如此鎮定,手下兄弟們也都松了口氣。
二當家畢大彤曾是一支叛軍首領,最多的時候麾下有四五萬人,可是他貪心,他居然想攻打信州,結果被官軍殺的大敗。
自此之後一蹶不振,所以隻好帶着殘餘隊伍投靠了虞朝宗,那時候虞朝宗手裏才一千多人,而他帶來了千人。
畢大彤部下都說應該畢大彤是大當家才對,讓虞朝宗做二當家,結果畢大彤把手下人都罵了一頓,跪拜在虞朝宗面前表示願意聽從号令。
當時畢大彤曾經問過虞朝宗,爲什麽往日裏與那些官軍交戰,官軍一觸即潰,可是攻打信州的時候,官軍卻好像換了一群人似的,戰力極其強悍,把他數萬大軍打的落花流水。
那時候虞朝宗解釋說,打信州不好打是因爲你去動官軍的家了,官軍奉命出信州與你交手,他們爲什麽要拼命?
做做樣子而已,随便殺幾個人,或是不和你們打,殺一些流民百姓就能回去複命,何必與你們拼的兩敗俱傷。
可是你卻去打信州,那是去動他們的家,信州官軍,家眷也都在信州内,就算沒有家眷,如果信州一旦被你攻破,那些官軍還能有好日子過?所以肯定就要拼命了。
聽到這些,當時在場的人才全都明白過來,爲什麽别的叛軍隊伍一旦勢力強大起來就會想着去攻打大城,唯獨虞朝宗要把隊伍放在燕山。
此時此刻,虞朝宗解釋了一下楊迹句必不會真心來攻打,手下人也才都明白過來當初虞朝宗要立足燕山的另一番用意。
這裏易守難攻,還能自給自足,不去攻打官軍,官軍才懶得來這裏打。
幾年來,别的叛軍隊伍起起伏伏,有的人風光一時,第二天就死于亂軍之中,唯獨綠眉軍在燕山發展的越來越好,隊伍越來越壯大。
綠眉軍中一共有七位當家,除了虞朝宗和畢大彤之外,最讓人信服的是三當家周道手,他這個人和畢大彤不一樣,畢大彤事無巨細都想管管,可周道手隻管他麾下那八百輕騎。
虞朝宗曾對他說過,這八百輕騎,将來就可能是綠眉軍最鋒利的刀,也是最後一張底牌。
周道手除了虞朝宗之外,誰都不放在眼裏,張狂跋扈,但偏偏就讓人服氣,第一他能打,整個綠眉軍中沒有人比他更能打,第二他講義氣,看似面冷實則心熱。
從聚義大廳裏出來之後,二當家畢大彤看了看天色,天邊那一層烏雲就和他心裏的那一層烏雲一樣厚重。
回到自己的營地,他一進門就把兵器摘下來扔在一邊,當的一聲把屋子裏的人吓了一跳。
他手下謀士管山嶺見他面色不善,湊上來壓低聲音問道:“當家,是因爲你和大将軍說了招安的事?”
“沒說!”
畢大彤哼了一聲,在椅子上坐下來,伸手抓了茶壺咕嘟咕嘟灌了幾口。
“我哪裏敢說?”
畢大彤道:“一開始我還覺得這一次是武親王楊迹句來了,他們難道就不怕?楊迹句是誰?是他媽的煞星啊誰與楊迹句作對,誰就死無葬身之地”
他看向管山嶺:“前些日子武親王派人來偷偷見我,這事我一直都沒敢對大當家說,我在等的就是今天這種機會,我以爲他們會怕,結果大将軍三言兩語就穩定了軍心,人人都覺得楊迹句不敢動手。”
管山嶺道:“這群人,也太沒見識了,楊迹句出征什麽時候空手而回?”
畢大彤道:“你也知道,大将軍所謀者大,他是要當皇帝的,怎麽會向楊迹句投降,楊迹句開出的條件其實很好,但他一定不答應楊迹句派來的人說,隻要綠眉軍投降,人人不追罪責,還可轉爲官軍,所有頭領,按級别封賞軍職”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後說道:“我是真的想給兄弟們謀個好出路,可今日這事之後,我沒法再說。”
管山嶺小聲問道:“若是咱們不和大将軍說呢?咱們帶着原來的老弟兄,和願意追随當家的人,一起去投靠楊迹句,也至少有萬餘人之衆,楊迹句應該會履行承諾。”
畢大彤眼神恍惚了一下,許久之後搖頭道:“先不說這個了,你們都知道大當家對我有救命之恩,當初若不是他收留,我們這些人都無處可去”
他閉上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
“以後再看吧,我找個機會,單獨和大當家談談。”
與此同時,聚義大廳。
三當家周道手看向虞朝宗,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大哥,你看出來沒有,二哥好像欲言又止的,怕是有什麽話說,我手下人告訴我,最近這段時間二哥營裏總有陌生人出入,他别是和官軍那邊有聯絡。”
“閉嘴!”
虞朝宗一皺眉。
他看向周道手說道:“這樣的話以後決不許再提,老二不是那樣的人。”
周道手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可他總覺得,畢大彤最近不對勁。
【這是一章鋪墊,虞朝宗這個人會很重要,大家可以記住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