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丢丢穿着書院發的冬衣走出房間的時候依然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這一刻他忽然間想到自己以往的冬天是怎麽熬過來的?
一念至此,他又回到屋子裏把冬衣裏邊的棉坎肩脫了,以往跟着師父過冬可不是這麽怕冷的,人适應了什麽就必然會丢棄什麽。
那時候過冬全靠硬抗,現在一身冬衣還懼怕寒風,李丢丢覺得這樣不行。
人啊,越來越嬌氣了可怎麽行?
等他到食堂那邊的時候松了口氣,入冬之後,書院的弟子們總算沒有多少人還能起來那麽早看他吃飯了,所有堅持中的百分之七十五以上,都會敗給一個懶字。
這些人也真是無聊,本以爲他們天也就撤了,誰想到一下子從盛夏看到了初冬。
李丢丢自己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麽值得上瘾的,他更不知道的是,書院這邊其實還好,雲齋茶樓那邊已經形成了一個等級嚴密的追随者群體。
孫夫人自然是站在最頂層的那個,她現在挺着個大肚子依然奮鬥在最前線,每天李丢丢到雲齋茶樓之前,孫夫人都要把一切事都安排好。
她丈夫孫掌櫃在孫夫人一頓笤帚的耐心勸說下,心甘情願深明大義的和李丢丢談了談,說願意把茶樓總收入的四分之一給他,就在昨日談的,李丢丢還沒有給孫掌櫃答複。
因爲他不知道怎麽答複,他不是很想要那些銀子,雖然這四分之一的收成遠遠不如他帶給雲齋茶樓的收入。
現在雲齋茶樓是整個冀州城裏生意最好的茶樓,收入比以往翻了何止一倍,每天這茶樓上午幾乎都沒有什麽人來,一到下午就開始人滿爲患。
那些夫人們小姐們爲了争搶好位置,硬生生把茶樓靠前的座位擡成了,有人不惜放下一百兩銀子定一個月的位置。
孫夫人還根據客人們消費的銀子多少而區分安排,這樣一來,那些身份地位都差不多的夫人小姐們能忍得了自己比别人位置差?
一不小心,就形成了惡性競争,可把孫掌櫃美壞了。
雖然他貪财,覺得每個月分出四分之一的收入确實有些多,可是他怕孫夫人啊,孫夫人勸不動那就笤帚上手,一般孫掌櫃就能挺到這一步。
他最高光的一次是堅持到了孫夫人拿起磚頭,那次是因爲他試探着問了問能不能納一房小妾,孫夫人繞過了勸說和笤帚這兩步,直接到了磚頭這一步,孫掌櫃就軟了,軟的可快了。
清晨,整個書院大食堂裏隻有兩個人在,一個坐在這邊,一個坐在另外一頭,中間隔着幾乎整個食堂大廳那麽遠。
李丢丢進門的時候依然毫不在意的坐下來,看都沒有往另外一側那邊看過去,也沒有注意到那是個穿着白色裘絨大衣的女孩子。
這女孩子在李丢丢進來之後眼睛就亮了一下,下意識的想擡起手打個招呼,可是李丢丢卻在她身邊不遠處筆直的走了過去,她那剛剛亮起來的眼神立刻就有些暗淡。
李丢丢笑呵呵的和吳嬸打過招呼,坐下來等着他的飯,不知道爲什麽就想起來高希甯說的話,連忙往旁邊看過去,發現那個女孩子也正在看他。
李丢丢禮貌性的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那女孩子臉上就多了一抹坨紅。
她再次擡起手想和李丢丢打招呼,卻看到李丢丢起身過來,她頓時就慌了起來,下意識的想逃走,屁股都已經離開了凳子,卻還是強忍着心慌又坐下來。
李丢丢走到女孩子面前笑了笑道:“抱歉,我剛剛隻想着吃什麽,進門的時候沒有和你打招呼。”
那女孩子終究還是坐不住,連忙站起來回道:“沒事,我也是剛到,沒等你多久。”
然後醒悟過來這話說的有些難爲情,臉色就變得更紅了。
李丢丢很少看到女孩子臉紅,主要是因爲見到的少,他最多見的女人是誰?當然是吳嬸,吳嬸這個年紀了,閑的沒事臉紅什麽。
吳嬸這個年紀,如果聊天的時候沒能讓一般大老爺們臉紅,那都是她發揮失常。
然後是高希甯,高希甯也很少會臉紅,她主要是心大,所以有些時候李丢丢都覺得高希甯其實主要不是想給他說媳婦,更多是想和他結拜爲異姓兄弟,呸是異性兄弟。
“要不然”
李丢丢其實也不善于和女孩子交流,不過想着高希甯教他的,說過話之後就邀請人家坐一起吃飯,于是他硬着頭皮說道:“要不然一起吃?”
苑佳蓓低下頭,輕輕的嗯了一聲,她以爲李丢丢會在她對面坐下來,沒想到那個剛硬剛硬筆直筆直的家夥走回去了。
因爲高希甯說讓李丢丢邀請人家一起吃,李丢丢以爲的邀請當然是回到他吃飯的地方,而不是就在苑佳蓓對面坐下來。
苑佳蓓這樣出身的女孩子有多矜持?
她都已經不矜持到每天來大食堂等李丢丢,不矜持到忘記了父親說的盡量不要和男孩子接觸。
所以她咬着嘴唇起來,低着頭快步走到李丢丢吃飯的那個地方,在李丢丢對面坐下來。
在那一刻,吳嬸的臉上露出一臉欣慰的媽媽笑。
連她都知道人家姑娘肯定是每天來見李公子的,可是這位李公子眼睛裏隻有吃,之前根本就沒有看過人家姑娘一眼,她都着急。
“你吃什麽?”
李丢丢問苑佳蓓。
苑佳蓓想了想道:“我喝一碗粥就好。”
李丢丢嗯了一聲,朝着吳嬸招手道:“給她來一碗粥,再加四個肉包子。”
書院大食堂的肉包子,一個能有尋常飯碗的碗口那麽大。
苑佳蓓有些懵。
李丢丢理所當然的說道:“喝一碗粥怎麽行,肯定不夠吃。”
苑佳蓓沒好意思拒絕,吳嬸卻看不下去了,給苑佳蓓送過來一碗粳米粥,笑着說道:“李公子,女孩子都吃的少。”
李丢丢道:“都吃的少?怎麽可能!高希甯一頓飯比夏侯琢吃的還多呢!”
吳嬸:“”
苑佳蓓卻驚了一下,她看着李丢丢問道:“不會啊,希甯的飯量也好小的,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大概吃的比我還要少一些。”
李丢丢還是理所當然的說道:“那她回去之後一定自己再啃倆肘子。”
苑佳蓓:“”
就在這時候大食堂外邊有個人大步進來,臉色難看的要命,他進來後掃了一眼,看到苑佳蓓坐在李丢丢對面臉色更差了起來。
“丢人!”
這中年男人正是苑佳蓓的父親,書院的教習苑修維,他是一個闆闆正正的讀書人,對于男女授受不親的那一套格外在乎。
大概,自己女兒和男孩子說句話就是其罪當誅了。
每天他離開家門都很早,比起燕青之來說,他更是一個合格的教習,早早的到教室那邊準備功課,還會親自動手把教室打掃幹淨。
所以每天早上苑佳蓓才能到大食堂這邊來,之前不是沒有人對苑修維說過,他隻是不信自己女兒會如此不矜持,今日又有人去和他說,還拉着他來看,他這才過來。
“你怎麽能如此不知羞恥!”
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苑修維擡起手朝着苑佳蓓的臉上就要扇過去,這一下怒極而發,那嬌滴滴的女孩子怎麽能受得住這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
李丢丢一把攥住了苑修維的手腕,那隻手在距離苑佳蓓的臉大概還有不到一寸的位置停下來,手掌帶出來的風把苑佳蓓的發絲都吹動了。
“你敢攔我?!”
苑修維怒視李丢丢。
李丢丢也在看着他,兩個人就這樣對視了好一會兒。
苑修維怒道:“我是她父親,我教訓自己不成器的女兒,沒有說你什麽,已經給你尊重了,李叱,你别逼我做出一些有辱斯文的事!”
李丢丢道:“你不覺得這一巴掌打下去,何止是有辱斯文,你還有辱父親的身份。”
苑修維使勁往外拉了拉,可是他的手卻抽不出來,李丢丢抓着他手腕,五指如同鐵閘。
“父親,我錯了。”
苑佳蓓起身後彎腰朝着她父親道歉,然後擡起手捂着臉哭着跑走了。
苑修維依然在怒視着李丢丢,李丢丢側頭看了看苑佳蓓已經跑遠,他站起來和苑修維對視着說道:“第一她還沒有做錯什麽,第二在這樣的場合你不該不給她尊嚴,第三,心思幹淨的人不會把自己女兒想的龌龊。”
苑修維大聲咆哮道:“我需要你教訓我?!”
李丢丢松開手,苑修維差一點兒摔倒在地。
“我和令愛今日第一次說話,之前從無交談,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話我要說清楚,苑先生,你覺得丢人?所以你在外人面前要羞辱自己的女兒嗎?如此做的話,你覺得就不丢人了?”
苑修維道:“我還是那句話,我管教的是自己女兒不是你,我沒有不尊重你,你也别多話,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教導,教導無方也是我的事。”
李丢丢歎了口氣道:“咱們好好講道理不行嗎?”
苑修維道:“我不想和你說話,你也不配和我說話。”
李丢丢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看來是不行那我們換個方式。”
李丢丢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桌子砰地一聲就碎了。
這一下把苑修維吓得往後躲了好遠,那碎裂一地的桌子讓他眼睛驟然睜大。
“講道理不管用,那就換個管用的方法。”
李丢丢走到苑修維面前,往前探頭想要在苑修維耳邊說話,苑修維似乎很厭惡也很害怕,立刻要往後躲,李丢丢一把抓住苑修維衣服前襟把人拉回來。
他在苑修維耳邊聲音很小的說道:“老老實實聽着,你再躲我就把你按進書院的糞坑裏苑先生既然那麽好面子,我就成全你的面子,以後我不會和令愛再有接觸,但你知道我不是什麽好人”
“若是讓我知道你回去罵了她打了她或是言語羞辱,我就把你扒光了吊在你的教室門口讓你門下弟子都看清楚,你可以不信,盡管去試試,如果你覺得無所謂,我還可以把你吊到書院大門外。”
李丢丢松開手,在食堂衆人的視線中他俯身一拜道:“是弟子錯了,請苑先生見諒。”
他往下彎腰的時候,眼睛往上看了看,那一眼把苑修維吓得臉色發白,轉身就跑了。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一邊喊着一邊跑了出去。
李丢丢站直了身子,在那一刻他真的不像什麽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