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從即日起任何人都可到衙門檢舉冀州府上下所有官員的不法之事,隻要檢舉者所言屬實皆有獎勵。
李丢丢一如既往的第一個到了教室門口,那些大事似乎和書院裏的學子們沒有什麽關系,日子照常過,書照常讀。
可是李丢丢卻發現劉勝英沒來,那個已經沒有之前那麽腼腆的家夥每天都是第二個到,跟李丢丢走的親近之後也變得傻裏傻氣的,每天到了都會傻笑着和李丢丢站在一起等先生來。
他總是喜歡站在李丢丢身邊,哪怕什麽都不說隻是傻站着。
可是今天這課堂上除了劉勝英之外全都到了,連習慣了壓着時間到的燕青之也到了,李丢丢的心裏就沒來由的有些緊張。
“李叱,你出來一下。”
走到門口的燕青之叫了李丢丢一聲,李丢丢連忙跑出來問:“什麽事先生?”
燕青之像是欲言又止,糾結了一會兒後才說道:“劉勝英家裏牽扯到了連功名的案子,好在是家裏人把所有家産都獻了出去,所以保了一家平安,但節度使大人不準他們家留在冀州,他們一家打算搬到西北信州那邊去,現在劉勝英在書院門口等你,你去不去,自己拿主意”
燕青之的話還沒有說完,李丢丢人已經奔了出去,猶如一陣風一般沖向書院大門那邊。
李丢丢一口氣跑到了大門外邊,距離大門大概十幾丈外的路邊停着一輛馬車,李丢丢一眼就看到劉勝英站在馬車邊在朝着他招手。
李丢丢沖過去,緊張的問了一句:“你有沒有事?”
劉勝英搖頭:“我沒事,不過要走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馬車裏,車窗簾子拉開,劉勝英的父親先是朝着李丢丢笑了笑,然後對劉勝英說道:“要快些,咱們趕時間的。”
劉勝英點了點頭,努力笑了笑後從袖口裏取出來一個東西遞給李丢丢。
他笑着說道:“這是我自己做的一個香囊,我在裏邊放了個平安符,你帶着,興許有用呢。”
李丢丢鼻子一酸,他問道:“你家裏出了事,是不是沒有多少錢财了?我這裏還有一些,你都帶上。”
他從懷裏抓出來兩張銀票塞給劉勝英,這些銀子都是李丢丢攢夠了整數到票号那邊存了換成銀票的,有一百五十兩,不算多,可是對于落難之人來說,一百五十兩有很大很大的用處。
“不用不用。”
劉勝英還在努力的笑着,他是那麽那麽愛哭的一個人,今天卻一直都在笑。
劉勝英道:“我家裏有錢的,況且我們是去信州那邊投奔親戚,親戚也是大家大業,不礙事,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李丢丢哪裏會聽她說這些,一把将銀票塞進劉勝英胸口衣服裏,劉勝英吓得驚叫一聲立刻後撤,驚的像一隻遇到了危險的小鹿。
李丢丢被他這一嗓子都吓了一跳,那聲音尖銳的好像能刺破耳膜似的。
“我”
劉勝英臉紅的厲害,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馬車裏,劉勝英的父親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告訴他吧,以後應是再無見面的機會,所以現在不說,以後也沒機會說了。”
劉勝英臉紅紅的,擡起手把頭上的發布解開,低着頭說道:“其實我是女女孩子,我本名叫劉英媛,是我任性想來書院讀書,沒辦法隻好女扮男裝,父母疼愛,由着我任性,其實那天我想邀請你來我家裏玩,本是要告訴你這些,可是你不肯來”
她說完這些後擡起頭,眼睛裏亮晶晶的,也許是淚水,也許是别的什麽。
“以後大概不會再見面了,你别那麽快忘了我,要是一定會忘了我的話,就一個月?如果你覺得一個月多的話,那就二十天?總不能幾天就把我忘了。”
她像是不敢再說下去,所以轉身要走,然後又回頭,再次很努力很努力的笑着說道:“要一直厲害啊,要一直都是甲字堂學的第一,你肯定行的。”
李丢丢整個人都是懵的。
劉勝英的父親說道:“是我和她娘親太嬌慣她,她一心想到四頁書院讀書,還說女孩子憑什麽就不能和男孩子一樣可以正經求學,我拗不過她就應允了”
他在車裏抱了抱拳:“多謝你這些日子對她的照顧,希望算了,我們這就走了,再耽誤怕還有事端。”
他朝着劉英媛招了招手,劉英媛低着頭回到車裏,馬車緩緩啓動,李丢丢站在那看着馬車走遠,腦袋裏空空蕩蕩。
他也不知道是震撼于劉勝英居然是個女孩子,還是震撼于這件事牽扯到了劉勝英家裏,她家裏本該是有很好的日子,可是離開冀州之後去信州那邊,寄人籬下,怎麽可能日子會過的舒服。
李丢丢長長吐出一口氣,轉身往回走,感覺自己的腳步有些沉重,好像剛剛才跑了幾十裏路似的,沉重而無力。
回到教室裏,李丢丢坐在那一直愣神,若是以往有弟子這樣愣神的話燕青之早就已經發了脾氣,可是今天他卻始終都沒有說什麽。
等到了中午停學,李丢丢茫然的往食堂那邊走,其實也什麽都沒想,就是腦子裏混亂的很,至于爲什麽是往食堂那邊走,可能是身體裏已經生成了導航。
“有些難過?”
燕青之跟上來問了一句。
李丢丢點了點頭:“是,有一些。”
燕青之道:“其實以他家裏和連功名的關系,這次是要出大事的,是高院長連夜去求見了節度使大人,高院長擔保,而且還把你送給他的那幅登雀台貼送給了節度使大人,這才保了她們一家不被追究,家業沒了,是在所難免”
李丢丢嗯了一聲,他不在乎什麽登雀台貼,可是卻突然醒悟過來,自己還有一個嵩明先生的印章呢,那東西不是價值萬金嗎?
他立刻轉身想跑出去,被燕青之一把拉住。
燕青之正色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麽,那東西你不能給她,你給了她就是害了她你應該知道,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家有重寶,會有多少人眼紅,那件東西她能拿出來用嗎?不能拿出來換錢,你給她有用什麽意義?”
李丢丢愣在那,隻是覺得心裏很堵得慌。
“還有一件事。”
燕青之拍了拍李丢丢肩膀:“在乙字堂學的張肖麟也走了,沒來書院,沒打招呼,不過我知道肯定已經走了,他家裏也牽扯進去,好在不是那麽深。”
燕青之看了李丢丢一眼,停頓片刻後繼續說道:“當初和你一起進書院是四個人,現在就剩你一個了剛剛那會兒我還想着,人生真是很奇怪,他們三個都比你家世好也比你更有前途,可是卻突然間就都跌入谷底”
李丢丢嗯了一聲,心裏想着張肖麟那個家夥居然也走了
“走吧。”
燕青之舉步向前,一邊走一邊說道:“所有過往,都不應擾心。”
李丢丢深呼吸,然後加快腳步跟上燕青之,一邊走一邊說道:“先生,下午停學後我出去買些肉什麽的回來,秋高氣爽,在院子裏烤肉吃如何?”
燕青之笑起來,聲音有些柔和的說道:“可以,别隻買肉,也要買些菜回來。”
李丢丢順口道:“菜還用買?在先生你院子裏拔不就是了,要吃也是在先生院子裏吃啊,就在菜田旁邊吃,想吃什麽拔什麽,新鮮又得勁兒。”
燕青之居然沒有反駁,而是點了點頭:“确實,我給忘了。”
李丢丢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問道:“那些菜,先生不是不準動的嗎?”
燕青之理所當然的說道:“菜種了,不就是爲了吃嗎?”
李丢丢又問:“先生,你不是假扮的吧?你那麽摳”
燕青之一側頭,李丢丢加快腳步:“我先去跟吳嬸要幾份餃子,先生要不要來大食堂嘗嘗,算了先生你也吃不慣這邊的東西”
“好啊。”
燕青之邁步向前。
“那就去嘗嘗。”
城門外,官道上,馬車走的有些急。
劉英媛的父親看了看自己紅了眼睛的女兒,沉默片刻後歎了口氣,他仔細的整理了一下措辭後說道:“也沒事,咱們家當初也是在信州那邊的生意投了銀子的,這麽多年都沒有去要過紅利,這次去了,往年的紅利都足夠未來生活。”
劉英媛嗯了一聲:“知道了父親。”
馬車裏陷入了沉默,一家人誰都沒有再說什麽。
在她家馬車前邊有裏處有四五輛車的一個車隊,張肖麟沒有坐車而是騎着一匹馬,他家裏其實沒有被牽連多少,隻是實在害怕。
他不時回頭看一眼冀州城的方向,那大城的輪廓逐漸在視線中變得模糊起來。
“父親。”
張肖麟看向與他并肩而行的父親問了一句。
“我們還會再回來嗎?”
“不會了。”
父親說道:“我們去代州,祖根在代州,回去之後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好,冀州這邊不必再回來,天知道以後還會出多大的亂子。”
父親也回頭看了一眼冀州城的方向,眼神裏也有不舍,隻是他不願意表現出來。
“天下十三州”
張肖麟的父親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
“看着吧,最先出大事的就必然是冀州,咱們大楚若滅亡,必從冀州開始。”
他擡起手甩了一下馬鞭,很響亮,像是在發洩着什麽。
而剛剛說的話,比這一聲馬鞭響更是發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