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無痕在乎他生死嗎?
并不在乎啊,姚無痕在乎的是他所堅持的信,他要做的是一個守信人,僅此而已,雖然這守信也挺可笑的。
“我們去哪兒?”
連功名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此時冀州城裏的大街上應該都是節度使曾淩的人,而且連功名也相信,那些原本發誓忠于他的手下應該都已經倒戈到了節度使那邊,說不得大街上參與盤查的就有這些人。
“夫子廟。”
姚無痕看着連功名補充了一句:“别多話,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然死了不要怪我。”
“是是是”
連功名應了一聲,立刻跟上了姚無痕的腳步。
大楚的每一座城裏可能都會有一座夫子廟,拜的夫子是周時候的那位夫子,姓姬,名平。
姬夫子是皇族出身,那時候的周天子是他的兄長,可是夫子卻沒有樂于享受這天生的貴氣,十四歲離開都城開始遊學列國,一路走一路求學,後來一路走一路講學。
夫子到四十多歲的時候,已經走了能有幾萬裏路,誰也說不清楚到底走了多遠,但都知道夫子去過無數地方,各地百姓皆得夫子恩惠。
周天子号令諸侯列國,可是未必所有諸侯都服周天子,卻無人不服夫子。
以至于後來周天子病故,夫子趕回都城輔佐新皇,本已經殺到都城的各路叛軍得知夫子回來了,便立刻退兵回去,十萬叛軍圍都城,夫子一人回,十萬兵皆回。
從此之後,夫子以監國身份處理朝政,大周在五年後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不是楚所滅,而是蒙帝國的鐵騎,雖然楚取而代之,但楚皇從不敢說是滅周而說是承周,爲了表示對周的尊敬,楚皇下令重修周書,并且親自祭拜夫子。
自此之後,大楚各地興建夫子廟,最初的時候,楚複興中原,各地夫子廟也都是香火旺盛。
然而時至今日,各地的夫子廟多已經荒敗,百姓們都吃不飽肚子,哪裏還有餘錢去給夫子廟添香火。
後來别說添香火,夫子廟裏供奉的東西都被吃光了,再後來供桌之類的東西都被搬光了,再再後來,連磚石瓦片木材都有人來拆回自己家裏去。
有人說這樣不好,搬東西的人就回一句說夫子那麽好的人,會怪罪嗎?
此刻此地,連功名跪倒在那斑駁不堪的夫子泥像前認真磕頭的樣子,像是很虔誠。
“求夫子保佑我渡過此劫,我若能活下來,日後必來夫子面前還願,爲夫子再塑金身。”
他一下一下的磕頭,姚無痕看着可笑極了。
“你看看你面前這夫子老人家。”
姚無痕伸手在夫子泥像上摳了摳,土就一塊一塊的往下掉,看起來像是被射了幾百箭一樣。
姚無痕蹲在磕頭的連功名面前笑着說道:“你求夫子,夫子欠你錢啊,不欠你錢憑什麽管你?你如求我,求我還好一些。”
連功名怒吼一聲道:“你怎麽一點兒敬畏之心都沒有!”
姚無痕起身一腳把夫子泥像踹倒下,他指了指那落地的半截泥像說道:“你有敬畏之心?如果你有的話,夫子的像就不會是這個鬼樣子。”
他一腳踩在夫子泥像的臉上後說道:“你看他這臉,樣子比城外那些幾天沒吃過飯的難民還要醜陋,你說是他不要臉了,還是大楚如你們這些做官的不要臉了?”
連功名怒視姚無痕。
姚無痕卻懶得再說了,他從泥像後邊的土洞裏拉出來很大一個包裹,打了打包裹上的塵土,解開包裹之後從裏邊把兵器一件一件的取出來。
“我小時候還給夫子上過香,那時候我爹娘說拜拜夫子,願夫子保佑我,希望我做個夫子那樣的學問人。”
姚無痕看了看夫子泥像笑道:“他沒答應。”
他看向連功名說道:“我好歹給夫子上過一炷香,你這個宣揚夫子德以治天下的人,上過香嗎?”
就在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一陣的腳步聲,夫子廟外邊來了不少人,腳步聲好一會兒才停下來,這就足以說明人數。
連功名臉色大變,還跪在那的他一把抓住姚無痕的腳踝求道:“快帶我走。”
“能去哪兒呢?”
姚無痕笑了笑,拿起一張弓拉了拉試試力度,然後把箭壺放在自己腳邊。
“冀州城裏都是想殺你的人,你哪兒也去不了。”
連功名聽到這句話猛的擡起頭,怒視着姚無痕說道:“你明知道他們會追來還是把我帶到這,你就是故意想讓他們找到的!”
姚無痕道:“你猜對了,我是故意留了下線索,他們也沒有那麽蠢發現不了。”
他一腳把連功名踹開:“去躲到後邊,你能晚死一會兒,出來肯定死的快我拿了你的銀子說要幫你殺人,殺四個陣門,就一定要殺四個陣門,我一個一個的去找會很麻煩,不如等着他們自己來。”
話音剛落,外邊人影一閃,有人直接沖了進來。
姚無痕手裏的羽箭嗖的一聲飛了出去,剛沖進門的人就被一箭射中咽喉往後仰倒,中箭的人倒在那抽搐了幾下後就不動了,神仙也救不了這樣的傷。
“小的們就别一個一個來送死了,青衣列陣的三位陣門都到了嗎?”
姚無痕朝着門外大聲喊道:“别耽誤了,三個人一塊進來吧。”
外邊沉寂了片刻之後忽然腳步聲就嘈雜起來,人群開始往夫子廟裏邊沖。
姚無痕便一箭一箭射出去,箭壺裝滿可以裝三十支白羽,他沒有一箭落空,連發三十箭,便有三十人被送入輪回。
“真不心疼小的們的命?”
姚無痕大聲說道:“你們不把自己兄弟的命當回事嗎?”
外邊又是一陣沉寂。
良久之後,三個青衫客緩步走了進來,爲首的那個看起來三四十歲年紀,面容上帶着些不怒自威,在他身後一左一右跟着進來的兩個青衫客,一個看起來五十歲左右,一個看起來也在四十歲上下。
“瞧瞧。”
姚無痕看到這三個人進來後哈哈大笑,笑的眼淚似乎都快出來了,他回頭看向躲在半截泥像後邊的連功名說道:“你認出來了嗎?你自己都沒有想到吧。”
他大笑着說道:“冀州城裏三大暗道勢力,老百姓都知道風雷門和金羽樓是你連大人照着的,這兩大勢力都對你唯命是從,你也因此而得意,你卻不知道風雷門和金羽樓的主事人,居然都是青衣列陣的陣門。”
他問連功名:“此時此刻,有沒有一種被人耍了的感覺?”
連功名已經面如死灰。
姚無痕看向居中的那個青衫客說道:“陣門梁方,軍中武将,傳聞你有一套棍法能在萬軍之中往來沖殺,大家都這麽說,可我不信,知道爲什麽嗎?因爲你根本就沒有去過戰場,哪裏來的萬軍沖殺?”
他又看向左邊那個說道:“風雷門門主蕭奪,你祖輩蕭風雷一套風雷刀法在北境江湖打出來赫赫威名,不知道你現在還有他幾分強。”
姚無痕指向右邊那個陣門說道:“金羽樓的二當家劉萬山,你們大當家病歪歪多年了,你是真正做主那個,傳聞你刀掌雙絕,今日可領教。”
說完這三個人後他笑起來,不知道在得意什麽,反正就是笑的有些得意。
笑夠了之後姚無痕回頭指着連功名說道:“可你們三個價錢一樣啊,這家夥給出的價格一千兩一個,我接了。”
在他不笑了轉回頭看向三人的那一刻,眼神裏隻剩下殺人的狠厲。
“來吧!”
姚無痕大喊一聲。
半截夫子泥像倒在地上,像是側頭看着他們,一隻眼睛沒了,一隻眼睛沒了一半,也不知道這樣的泥像還能看到什麽,大概會看到可笑二字。
夫子廟裏殺氣四溢,三個陣門都是有身份的人,一開始并沒有一起上,可是後來發現那個瘋子真的很能打,真的很兇厲。
于是三人齊上。
一刻之後,姚無痕啐了一口嘴裏的血,往自己身體左邊看了看,左臂上還卡着一把刀,估摸着骨頭都被砍開了一半,好在沒斷。
再往右邊看看,右邊肩膀上插着一把劍,劍透體而過,血順着劍身還在往滴落。
胸口上還有一道從左到右的傷痕,衣服裂開了一個大口子,肉也裂開了一個大口子。
他艱難的挪動着腳步走到半截泥像後邊,扶着泥像蹲下來,龇牙咧嘴的疼。
喘息了片刻之後,他看向連功名,顫抖着把手伸出去:“完活了,給我剩下的錢。”
在他身後,三個陣門都已經死去。
連功名看着面前這個血糊糊的人,覺得自己雇了一個魔鬼。
一個時辰之後,羽親王府。
大院裏,武親王楊迹句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的看着跪在面前的連功名,沒說話,隻是那麽看着,連功名也在看着他,此時此刻連功名已經沒什麽可怕的了,所以看向武親王的眼神裏多了幾分輕蔑。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連功名忽然笑着說了一句話。
“你牛氣什麽?不就是因爲你姓楊嗎?”
武親王臉色一變,起身走了。
節度使曾淩一擺手,手下親兵上去,一刀把連功名的腦袋剁了下來,那人頭咕噜咕噜的滾出去挺遠,正好面朝着楊迹句走的方向。
沒閉眼,張着嘴,好像還是在沒完沒了的說那一句。
你不就是姓楊嗎?
羽親王府的一間配房裏,羽親王楊迹形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姚無痕,回頭問了一句:“他一人殺了四個陣門?”
手下人回答:“是,一人殺了四個,還殺了三十幾個青衣列陣的兄弟。”
羽親王沉默片刻,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了一句:“治好他,我留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