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之沒有主動去教李丢丢什麽,而是在等李丢丢自己悟,因爲讓人去掌握什麽好說,讓人放棄什麽不好說。
作爲一個教習很清楚人的本性,所以有些事說的太明白就連小孩子都會有抵觸心,你直接告訴一個人你這樣的錯的,絕大部分人都會抵觸。
如果他告訴李丢丢說,你要想把破陣刀的一個破字練好,就要暫時忘了你以前學的那些武技,李丢丢未必會信服,未必能做到。
燕青之看着李丢丢坐在院子裏發呆,他知道李丢丢到了瓶頸。
刀法招式是死的,到了戰場上,或者是與人比武,敵人或者對手不會按照你的套路走,等着你一刀一刀比劃完?
走套路的武技,隻是花把勢。
“先生。”
李丢丢回頭看向燕青之:“這破陣刀的破字,似乎錯了。”
燕青之一怔。
他走到李丢丢面前問道:“你什麽意思?”
李丢丢道:“我最初本想着,要想練好這一往無前的破陣,就要把之前所學全都暫時忘了才行,隻要心有雜念,便不可能一往無前。”
燕青之點頭道:“你想的沒錯,爲何又說破字錯了?”
李丢丢道:“如果是我剛想的那樣,破字不是對敵的破字,而是破己的破字,求不破不立,那麽這刀法與其他武技不相容,隻有破陣刀,人是真的變強了還是變弱了?”
燕青之微微皺眉道:“當年大将軍憑破陣刀戰無不勝,你說是強還是弱?”
李丢丢道:“那大将軍練過别的武藝嗎?”
燕青之又怔住。
“傳聞中,大将軍武學龐博。”
“那就是了。”
李丢丢起身道:“破陣刀的刀意其實不在破字,而在是另一個字赴,赴死的赴。”
李丢丢道:“赴陣,赴死,破不能讓人一往無前,赴字才可以。”
燕青之沒理解李丢丢爲什麽糾結于這兩個字,字的意思和刀法的意思一樣嗎?
李丢丢道:“所以這刀意,其實是我敢,而非我破。”
燕青之覺得輪到自己不懂了,他練破陣刀這麽多年都沒想過這些,隻是覺得要想練好這破陣刀唯有專精此道方可,所以這些年來他所練功夫,逐漸都忘卻了,唯有一套破陣拳一套破陣刀越發純熟。
李丢丢道:“所以不用忘記那些原本學到的東西,用此刀法,爲我敢兩字就足以。”
他将扁擔抓起來,按照破陣刀的刀法順序又練了一遍,看似沒什麽不同之處,可是燕青之卻發現李丢丢面前仿若有真的敵人存在一樣,他的扁擔越來越像是一把真正的刀。
“你且等我。”
燕青之說了一句就快步出門,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李丢丢在院子裏一遍一遍的練刀,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睛眯着視線便會模糊,模糊中便可幻想面前有真敵出現。
大概過了兩刻之後,燕青之抱着一捆燕竹回來,李丢丢看得出來,這不就是書院裏那片細竹林的竹子嗎?
南方常見的毛竹在北方活不下來,北方園藝中多見的便是這種燕竹,又叫雷竹,還有一種名字極美的竹子叫金鑲玉,也可在北方生長。
“先生這是把那片細竹林廢了麽”
李丢丢感慨了一句。
燕青之道:“我留條-子了,寫了李叱所砍。”
李丢丢道:“棒!”
燕青之白了他一眼,把抱着的燕竹一根一根插在院子裏,插的雜亂無章,看起來沒有什麽深意,隻是随意插的。
“它們就是面朝着你沖過來的敵軍。”
燕青之道:“你再練一遍。”
李丢丢點頭:“是!”
李丢丢拿起扁擔剛要動,燕青之道:“用最快的速度每一根細竹都打倒,丢一根晚飯不許吃。”
李丢丢眼睛都睜大了:“真狠!”
燕青之:“這也就是對你顯得狠,對别人可能不算什麽”
整整一天,李丢丢都在這種不斷的重複中度過,燕青之不像是一個書院先生,更像是一個武師,在他的監督下,李丢丢的出手速度越來越快也越來越精準。
傍晚的時候,燕青之去食堂取飯菜,李丢丢搬了個小闆凳坐在門口,剛剛擦洗過,有陣陣微風吹過,身上便有一種很透徹的清爽。
就在這時候李丢丢看到高希甯一臉不高興的走過來,他吓了一跳,連忙起身要回到院子裏,還沒來得及躲開就聽到高希甯在他身後咳嗽了幾聲。
李丢丢歎了口氣,轉身看向高希甯笑道:“這麽巧。”
高希甯瞪着他問:“這幾日每次看到我你就躲,看到我你就躲,是因爲你受了傷我沒有幫你包紮,我沒有吸吸你的手指?!”
李丢丢心說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高希甯要不說這些他早就忘了。
“不是不是,隻是最近太忙了,你吸了我也忙啊。”
“忙?”
高希甯站在門口眼睛直直的看着李丢丢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次,你是忙到看見我就躲嗎?”
李丢丢鼓起勇氣看着高希甯的眼睛認真回答道:“我是忙。”
高希甯:“說後半句!”
李丢丢張了張嘴,确實說不出口。
高希甯緩了一口氣,她其實根本沒有生李丢丢的氣,李丢丢爲什麽突然和自己拉開了距離她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她是一個天生就聰明的女孩子,沒幾個人能比她更聰明。
這幾日李丢丢都是住在燕青之這裏,當然是燕青之對他說了些什麽,不用仔細去想高希甯也大概能想到,一定是燕青之告訴李丢丢離她遠點。
“我問你一個問題。”
高希甯依然看着李丢丢的眼睛,用很嚴肅的語氣問道:“别人跟你說離一個人遠點,你就要離一個人遠點,爲什麽?”
李丢丢吓了一跳,心說她怎麽知道的。
可是很快他就明白過來,高希甯這種冰雪聰明的女孩子,很容易就能想到是發生了什麽。
她在練武上的天賦着實一般,可她的頭腦遠超同齡人,甚至遠超一些大人,正因爲這一點,同齡人的那些小心思她一眼就能看穿,而大人們之間的那種所謂關系,她也能一眼看穿。
李丢丢呆呆的看着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回答,說是,那就說明确實是燕青之跟他說什麽了,高希甯說不定會記恨燕青之,說不是的話李丢丢知道自己并不擅長說謊。
“你果然還是覺得别人說的重要一些。”
高希甯轉身就走:“一個沒主見的懦夫。”
李丢丢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張的大大的,想說我不是不想理你啊,确實是因爲燕先生說這是爲你好。
然而這話到了嘴邊李丢丢還是說不出口,因爲他忽然間醒悟過來,不管是不是對高希甯好,自己還不是答應了燕先生,所以高希甯說的沒錯。
他苦笑一聲,莫名其妙的,心裏有點疼。
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裏疼是因爲好像失去了什麽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重要到這種失去就是割舍,既然是割才能舍,當然會疼。
可高希甯走出去幾步後又回頭,看向李丢丢認真的說道:“如果我因爲别人而影響了我自己,我也是個懦夫,但我不是,所以我還是每天會在樹林旁邊等你,你已經欠我幾天的功夫沒教。”
李丢丢深吸一口氣,然後大聲喊了一句:“我會教你的!”
高希甯道:“我去是我的事,我要爲我說過的話負責,你不去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李丢丢:“噫!”
高希甯轉身背着手走了,走路的時候馬尾辮還是一甩一甩的,李丢丢忽然就笑起來,因爲他知道高希甯走路馬尾辮甩起來的時候,她一定沒有真的生氣。
他已經觀察過不是一次了,高希甯生氣的時候,走的再快步伐再大,馬尾辮是不怎麽動的,但是她開心的時候,哪怕走的不快,馬尾辮也會一甩一甩。
所以李丢丢的總結是,高希甯走路的時候馬尾辮垂而不動,那就一定是生氣呢,左右搖擺,那就一定是開心呢。
“唉”
李丢丢坐下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不去,便是失信于人,确實懦夫了些,去,對不起先生教導,确實不恭了些,做小孩兒真難。”
與此同時,冀州節度使府兵大營。
夏侯琢起身活動了幾下,雖然走路的時候還是會牽扯到傷口微微發疼,但比起以前好的太多了,最起碼自己可以行動,隻要不是走的太快傷口也不會特别疼。
“我得回書院去了。”
他看向柳戈說道:“你能不能安排一輛馬車把我送回去。”
将軍柳戈有些不理解的問道:“你住在這好好休養怎麽了?在這府兵大營裏最安全不過,誰敢跑到這裏來招惹?你回去的話也是住在書院,不踏實。”
夏侯琢道:“經此一事,楊卓不會再貿然幹出些什麽,你安心就是,而且我必須得回書院了。”
“爲什麽?”
柳戈道:“你是覺得住在這裏憋悶的慌?”
夏侯琢搖頭:“不是今日我忽然想起來書院應該放田假了,幾乎所有弟子都會離開書院回家去,可李丢丢隻能住在書院,他也受了傷,書院的食堂也會沒人,這幾日都不知道他怎麽過的。”
柳戈一怔,笑了笑道:“若隻如此的話你瞎操心什麽,在書院裏他還能餓死了?”
夏侯琢看了柳戈一眼道:“這不是我待兄弟該有的态度。”
柳戈沉默下來,片刻後點了點頭:“我去和節度使大人說一聲,大人若是答應的話,我就安排車馬送你回去。”
“不用去問節度使大人。”
夏侯琢因爲想到了書院放田假的事所以很心急,他一息都待不下去了。
所以他看着柳戈認真說道:“我現在就要回去,你不安排車馬,我就自己走回去。”
柳戈道:“你這是在威脅我,這就是你對待兄弟的态度了?”
夏侯琢:“你說的對,我就是在威脅你。”
柳戈看着夏侯琢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笑着搖頭道:“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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