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丢丢來見他師父長眉,可是不隻來了一個李丢丢,往往一覺睡到大天亮的夏侯琢來了,往往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教習燕青之也來了。
胳膊上還挂着繃帶,夏侯琢看着那個小家夥抱着他師父的樣子,鼻子酸溜溜的,居然還有那麽一丢丢羨慕。
那道人又髒又臭又老又窮,可是夏侯琢看着,隻覺得那應該就是父親應該的樣子吧。
他的父親呢?
高高在上,最起碼在這冀州之内沒有人敢去招惹他父親,然而他印象裏的父親和老道人的樣子卻怎麽都重合不到一處去,仔細想了想,越想越羨慕。
冀州城裏有一條小河,河邊常有人賞風景,河邊空地上,李丢丢把包裹打開,取出來一口鐵鍋,沒錯,是一口鐵鍋,還有筷子笊籬盤子之類的東西,一應俱全。
在河邊把鐵鍋架好,又跑去不遠處的水井打了一桶水過來,就在河邊燒水。
“吳嬸說,餃子就得剛出鍋的才好吃,剩下的味道就變了。”
李丢丢變戲法的似的把一袋一袋餃子取出來,生的。
老道人坐在他身邊看着,眼睛裏都是星星,不是眼饞那些餃子,而是看着李丢丢滿眼都是欣慰。
餃子下鍋,李丢丢認認真真的樣子有些小帥。
“吳嬸還說,餃子鼓起來就算熟了。”
他蹲在鐵鍋邊上看着鍋裏的餃子:“怎麽還不鼓?”
就在這時候三個身穿捕快官服的人大步過來,三個人都皺着眉頭,看到李丢丢身上的院服之後顯然猶豫了一下。
可是又看到長眉道人身上的衣服,三個人眉宇之間的厭惡就變得濃烈起來。
“這位公子,請問是在施舍要飯花子嗎?”
其中一個捕快抱拳,客客氣氣的對李丢丢問了一句。
李丢丢臉色一寒:“誰是要飯花子?”
老道人連忙一拉他:“别和官爺争執。”
他起身拜了拜一臉歉疚的說道:“三位官爺,我就在這吃口飯,吃完就走,很快就走。”
爲首的捕快上上下下看了看老道人,然後忽然就一腳踹過來:“公子好心,你還真敢吃?!”
他師父已經餓了多日哪裏還有力氣躲閃,被捕快一腳踹翻,那捕快換臉比翻書還快,踹翻了老道人後朝着李丢丢的時候又變成了客客氣氣的樣子。
“這位公子,玩夠了就回吧,這樣的老花子有什麽可照顧的,節度使大人有嚴令,冀州城内不許見到要犯花子,影響了冀州城的形象。”
李丢丢哪裏有空理會他,先跑過去把師父扶起來,問師父怎麽樣。
在這一刻李丢丢才明白過來,爲什麽到了冀州這麽久都沒有在大街上見過讨飯吃的人,原來不是沒有,是發現一個就轟走一個。
他更不知道,還有一些不是被轟走了,而是被關進了大牢,不知道什麽時候成爲别人的替死鬼。
“你爲什麽打他!”
李丢丢站起來一聲怒吼,眼神裏已經有淡淡殺意。
他才十一歲,可是那捕快在看到他眼神的時候居然慌了一下,那眼神太兇,如幼虎。
“我去你們媽的。”
旁邊一個黑影蹿了過來,一拳打在那捕快的臉上,這一拳力度十足,挨揍的捕快橫着就翻了出去,腦袋又撞在地上,一時半會兒竟然沒起來。
夏侯琢右臂還挂着繃帶,左手這一拳打的不是很順手,但是力度是真足。“你敢對官府的人動手!”
另外一個捕快伸手握住刀柄:“你好大的膽子!”
夏侯琢晃着肩膀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問:“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告訴你,我叫夏侯琢,你拔刀試試?”
夏侯琢這三個字似乎不僅僅在書院裏有極大的震懾力,那個捕快聽到這三個字後顯然都懵了,立刻俯身一拜:“夏侯公子,恕小人有眼無珠不認識你,對不起對不起。”
夏侯琢擡起手在嘴上蹭了一下,過去一個耳光扇在那捕快臉上:“現在認識了嗎?”
那捕快挨了打哪裏敢還手,甚至還很快又站直了身子,低着頭說道:“對不起對不起,這次就記住夏侯公子的樣貌了。”
夏侯琢道:“你們也不過是一群奉命行事的人,我不難爲你們,滾蛋。”
“是是是”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三個人轉身就跑了,要說眼睛裏沒有怨恨是假的,可是誰也不敢讓夏侯琢看到。
“謝謝謝謝”
老道人朝着夏侯琢一拜,夏侯琢一把将老道人扶住:“不用不用,舉手之勞罷了。”
他看向李丢丢,李丢丢抱拳剛要說話,夏侯琢伸手拿起筷子,從鍋裏夾了個餃子吹了幾口後塞嘴裏,大口咀嚼,呼哧呼哧的,畢竟還燙。
一個餃子吃下去,夏侯琢把筷子遞給李丢丢:“别多屁話,兩清了。”
李丢丢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麽。
夏侯琢轉身就走,背對着李丢丢擺了擺手:“吃你的餃子吧,好好陪老人家說話。”
等夏侯琢走了之後,老道人問:“這位公子是誰啊。”
“夏侯琢。”
李丢丢把餃子給撈出來遞給他師父:“師父,快吃。”
老道人端着餃子,眼睛又濕了:“好好好,我吃我吃。”
李丢丢從懷裏把那五兩銀子取出來雙手捧着遞給老道人:“師父,我在書院裏賺了些錢,你先拿着住客棧用,先選差一些的客棧住下,我打聽過了,條件差一些的一個月二兩銀子差不多。”
“你在書院裏怎麽能賺到錢?”
老道人的臉色猛的一變。
“我”
李丢丢笑了笑道:“獎勵,因爲我表現比别人強過太多,每次先生提問他們都答不出來,隻有我能答出來,這是先生個人給我的獎勵。”
老道人松了口氣:“那還好,可不許做一些壞事賺錢,你還小,學業爲主,錢你留着傍身,師父能賺錢。”
“唔”
李丢丢道:“那我拿着銀子去胡花亂花好了。”
老道人想了想道:“還是我替你收着吧。”
他把銀子拿過來塞進懷裏,然後把餃子盤遞給李丢丢:“你吃。”
李丢丢道:“我天天吃,都是給你帶的,師父你快吃。”
老道人傻笑起來,一口一個的吃,吃的腮幫子鼓鼓的。
遠處路邊,夏侯琢靠着一棵樹站在那看着河邊的李丢丢,他是擔心自己走了那幾個捕快又回來招惹,可是也不知道爲什麽,越看那位老道人越覺得心裏難受。
“許我金銀萬千,還不如他們歡聲笑談。”
夏侯琢長長的歎了口氣。
在河邊吃過了飯,李丢丢又陪着他師父找了一家客棧,夏侯琢依然是遠遠的跟着,而他不知道的是,那輛馬車也一直遠遠的跟着,他在看遠處的李丢丢和老道人,馬車裏的燕青之在看他。
隻是比起以往,燕青之看夏侯琢的眼神柔和了幾分。
這客棧條件看起來确實一般,但對于老道人來說能有個地方住,有一床溫暖的被子,還能洗個熱水澡,還有什麽奢求呢?
這就是滿足啊,天大的滿足。
李丢丢忙上忙下的張羅着,見他身上的院服,客棧掌櫃的也客氣不少,特意給安排了一間相對來說最好的房間,更大一些,房間裏還有個大木桶可以泡澡,比起其他小間來說要舒服的多。
李丢丢親自動手去燒水,一盆一盆的倒進大木桶裏,然後他給師父搓背,他師父難爲情的要命,隻想讓他出去等着。
李丢丢才不肯,站在師父背後用毛巾把手纏了兩圈,一下一下的搓着,還别說,泥卷一條一條的,搓着可有成就感了。
“你小時候是我給你搓背,現在是你給我搓背。”
老道人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都微微泛紅。
“你少來。”
李丢丢笑道:“哪次洗澡不是把我往河裏一扔,别以爲我不記得你提着我兩隻腳在水裏涮,就跟涮抹布似的那麽涮”
老道人笑而不語,他其實爲李丢丢想的太多太多,在李丢丢四五歲的時候就把他扔進河裏自己洗澡,他在旁邊看着,像是不管不顧,可是李丢丢的水性就是這麽練出來的。
“師父。”
“嗯?怎麽了?”
“沒事,就叫叫。”
李丢丢傻笑着回答。
老道人躺在熱水桶裏,隻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值了,這十年辛苦在和這一刻相比算得了什麽?李丢丢這一個孝字,讓他滿懷欣慰。
還有些得意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哈哈哈哈
“師父,你且住着,我回頭使勁兒攢點錢給你在冀州城裏買個宅子,我打聽過了,一座宅子大概要二百兩,應該問題不大。”
“你好好讀書!”
老道人回頭看向李丢丢嚴肅的說道:“這一個月師父先在客棧住着,有了幹淨衣服,我就能體體面面的出去找事做,你相信你師父的本事,賺錢我自己來,你隻管把學業顧好。”
“知道。”
李丢丢應了一聲,可是他這個孩子人小主意大,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
“還有二十天月考,月考過了我就能回大課去聽學。”
李丢丢一邊給他師父搓澡一邊說話,像是有說不完的話,把他這十天在四頁書院的事大概都說了一遍,唯獨不說的是他覺得會讓師父擔心的事。
撿着好事說,好玩的,好吃的。
“你可不能丢了人。”
老道人認真的說道:“最起碼考個前幾名才成,你和别人不一樣,你得更努力才行。”
李丢丢一本正經的說道:“保證前四行不行?”
他師父點頭:“那還行。”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
師父沒進過書院,兩次都是郭懷禮帶他進去的,師父也不知道算上他一共才四個人。
“哈哈哈哈”
李丢丢開懷大笑。
師父問他:“你笑什麽?”
“蒙老頭兒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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