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柴堆裏,老道人長眉有些感慨,丢丢兒不在自己身邊怎麽連錢都賺不到了呢?
以往那個小家夥在的時候不缺生意,就算是在七縣之地那麽亂的地方行走也能賺到錢,可如今在這繁華大城中滿眼都是光鮮體面人,爲什麽就沒人蔔卦算命?
他身上濕漉漉的,又沒地方躲,隻能扛着,不是沒有屋檐可以遮雨,而是晚上不敢讓人看到,他現在這般蓬頭垢面的樣子,被夜裏的巡查看到了直接就會被抓回去。
關進大牢裏,等個合适的日子,不知道替誰頂罪被拉出去砍了腦袋,唯一的收獲應該就是有一頓斷頭飯吃。
這事在大楚不少見,比比皆是。
從柴堆裏鑽出來,老道人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下意識的伸出手朝着面前的空氣比劃了幾下,像是在整理衣服。
然後笑了笑,很得意。
“挺好的挺好的,丢丢兒不會再像我這樣了。”
他從柴堆裏抽出來自己的卦幡,已經破舊的不成樣子,在這一刻他忽然間醒悟過來,就是因爲自己看起來如此落魄所以才沒有人找他蔔卦算命。
這城裏的人哪個會覺得一個這般狼狽的道人都快要餓死了,真的會幫人看一眼十年?
他們就算要蔔卦算命也都去道觀裏,哪裏有看起來體體面面的道人,一炷香多少錢,一張平安符多少錢,問一聲前程又是多少錢。
老道人想着,難不成自己要離開冀州回七縣遊走?今天看看能不能賺到錢,如果再不能的話确實該走了,總得活着。
七縣的百姓們還是信他的,最起碼有口飯吃,已經兩天兩夜沒吃過東西,他還在守着最後的底線,不伸手要飯,不偷,不乞讨,不撿菜葉,這是對道門的尊敬。
整理了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衣服,依然是看着面前的空氣,老道人嘴角帶着笑,自言自語的叫了一聲:“丢丢兒”
本還笑着,忽然就就哭了出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那老人掩面而泣,哭的肩膀發顫。
“師父想你了。”
老道人拖着步子走出去,走了一段路後又回頭,似乎期盼着在回頭的那個瞬間看到小李丢丢朝着他跑過來,也喊一聲想你了。
四頁書院。
李丢丢坐在那有些發愁,不是發愁吃什麽,而是食堂裏突然就變得人多了起來,昨天早晨吃飯的時候隻有幾個人在這,包括那個夏侯琢,而今天早晨在這的人有大幾十個,以至于連食堂裏的吳嬸都一臉驚訝。
“就是他就是他,那個小家夥可能吃了,賊過瘾。”
一個年輕學生看到李丢丢之後立刻興奮起來,他指着李丢丢說道:“這個家夥,昨天早晨吃了八十個餃子!”
李丢丢搖了搖頭,輕聲自言自語:“七十九。”
就在這時候夏侯琢走了過來,看了看李丢丢說道:“今天照舊,我還想看你吃餃子,四份,八十個制錢。”
李丢丢道:“一百。”
夏侯琢微微皺眉,眉宇之間有些淡淡的厭惡。
“爲什麽?”
夏侯琢問。
李丢丢回答:“我剛問過吳嬸,菜價肉價都漲了。”
夏侯琢看怪物一樣看着李丢丢,心說菜價肉價漲了和你有什麽關系,你吃的是食堂免費的飯菜,再漲價也是免費。
可是不知道爲什麽,越想越覺得合理。
“那好,就一百制錢。”
夏侯琢後退幾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李丢丢跟吳嬸要了四份餃子,然後問夏侯琢:“平時求你辦事的人多不多?”
夏侯琢懶懶散散的回答道:“這書院裏沒什麽事需要求人。”
李丢丢沉默片刻,搖頭:“有的。”
夏侯琢問:“比如呢?”
李丢丢道:“比如我想出書院的話需要再等幾天,可是我已經等不下去了,我想請問你,如何能請到假。”
夏侯琢看李丢丢的時候更像是看一個怪物了,他認真的說道:“你想出書院隻需和先生說一聲就可以,難道連這你都不知道?”
李丢丢道:“我知道,但是我和你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我是窮人。”
李丢丢擡起頭看着夏侯琢的眼睛:“犯錯就會被趕出書院,我去請假,大概會被羞辱,若被羞辱能請到假還好,可是我知道被羞辱也請不到假。”
夏侯琢問了一句:“你要出去做什麽?”
“找我師父。”
李丢丢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我昨夜裏夢到了,他過的不好。”
夏侯琢點頭說道:“我可以幫你,我就說請你出去給我幫忙,我和燕青之燕先生關系還好,他會應允,但是二兩銀子。”
李丢丢從懷裏把銀子都取出來,那塊碎銀子和昨天那一百個制錢,他沒有錢袋所以都塞在懷裏,取出來後推給夏侯琢。
“都給你。”
夏侯琢把那二兩碎銀子取回來,剩下的推回去:“多了不要。”
他看了看李丢丢,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收你二兩銀子是要告訴你,求人是有代價的。”
李丢丢低着頭說道:“我知道,在進書院之前知道的。”
吳嬸送過來四份餃子,李丢丢拿起筷子就吃,一邊吃一邊說道:“吳嬸,幫忙再煮四份不,五份。”
他把一百個制錢放在桌子上:“這是餃子錢,因爲不是我吃而是送給别人,所以我得買,早晨我問過你,你說菜價肉價都漲了,這五份餃子大概需要一百二十五個制錢才能包出來,我欠你二十五個制錢。”
吳嬸懵了,猶豫了好一會兒後說道:“公子,這錢沒道理收你的,書院沒有這樣的規矩。”
夏侯琢道:“收了他的,因爲他說的在理。”
吳嬸似乎對夏侯琢很尊敬有像是怕,連忙點頭,很糾結的把那一百個制錢收起來,像是很燙手一樣,捧着的時候手在微微發顫。
李丢丢不再說話,大口吃飯,很快就把四份餃子吃的幹幹淨淨,那些圍觀他吃東西的人全都驚了,絕大部分人昨天沒見過這場面,誰能想到那個瘦瘦小小的人兒能吃這麽多。
夏侯琢等他吃完之後說道:“現在我可以帶你出去了。”
李丢丢嗯了一聲,回頭看向吳嬸:“那二十五個制錢我會盡快補上。”
夏侯琢取出錢袋,數了一百個制錢後遞給李丢丢:“特意讓人出去換的銅錢,你不用欠着,這是我今天看你吃飯的錢,說話要算話,不然不是個男人。”
李丢丢一怔,在心裏記住這句話。
他數出來二十五個錢遞給吳嬸,然後朝着夏侯琢一拜:“多謝。”
夏侯琢轉身往外走:“不用說謝,我收了你錢的。”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們也都看了,每人一百個制錢給他,我不說第二遍。”
圍觀的那些人連忙掏錢,似乎都對夏侯琢怕極了,可是這些公子哥兒身上哪有那麽多銅錢,誰身上不是帶着的銀子,夏侯琢看了看那些人一臉難色,從自己錢袋裏取出來一塊五兩左右的銀子遞給李丢丢。
“他們一人一百錢,這裏有大概七八十個人,算五兩可以嗎?”
李丢丢點頭:“可以。”
夏侯琢把銀子給他:“我從明天開始不準有人來花錢看你吃飯了,我說不準就不會有人敢給你錢。”
李丢丢沒問爲什麽,隻是應了一聲:“好。”
夏侯琢朝着那些人說道:“算你們一人欠我一兩銀子,明天給我送過去。”
“是是是”
“沒問題沒問題”
一群人連忙點頭,紛紛避讓騰出來路。
夏侯琢帶着李丢丢出門,他似乎在這書院裏名氣很大,路上遇到的人大都對他點頭問好,偶爾有一些不和他打招呼也隻是裝作沒看見。
到了書院門口,夏侯琢朝着那幾個守門人說道:“他叫李叱,我讓他出門幫我辦件事,你們給他開個條-子。”
其中一個守門人連忙應了一聲,寫了一張條-子給李丢丢:“想什麽時候回來都行,夏侯公子吩咐你辦事,你可得好好辦。”
就好像,李丢丢成了夏侯琢的跟班,而因爲這跟班的身份,連這些守門人都對他刮目相看,看他的眼神甚至是一種這個小子攀上了高枝的感覺。
李丢丢不在乎那麽多,他拎着五份餃子懷揣五兩銀子飛奔出去,他隻想盡快見到師父。
半個時辰之後,書院書林樓。
夏侯琢大大咧咧的把腳放在桌子上,一點兒學生該有的樣子都沒有,可是書林樓裏的藏書教習居然連管都不管。
燕青之坐在夏侯琢對面,他眯着眼睛看着夏侯琢,好一會兒後問了一句:“爲什麽?”
夏侯琢聳了聳肩膀說道:“你知道我幹什麽都随性子,我喜歡那小破孩,就當是我撿了個小野貓給他口吃食怎麽了。”
燕青之沉默良久後語氣很重的說道:“你會毀了他。”
夏侯琢還是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知道先生什麽意思,你是怕這樣一個特殊的人變成了一個小跟班,狐假虎威,仗勢欺人”
他把腿從桌子上收回來,往前壓了壓身子看着燕青之認真的說道:“先生裝壞人累不累?你又不是我,我是真的壞人老頭兒故意讓你折磨那孩子的吧,聽說小丫頭看不過去朝着你臉上砸了個土坷垃。”
燕青之道:“你管不着。”
“以後管得着了。”
夏侯琢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他是我小弟了,以後我罩着他。”
走了幾步他停住,回頭看了燕青之一眼:“送他出書院的路上聽他說了他和他師父的事,我這種人居然心軟了。”
燕青之一擺手:“滾蛋。”
夏侯琢笑了笑:“走了先生。”
他出了書林樓後一邊走一邊吹着口哨,溜溜達達想要回自己的住處去,他不回家,他在書院裏有個獨院,不像是李丢丢住的那種一排房子,李丢丢那個雖然也是單間,可是和他住的獨院比起來差的太遠了。
走到半路的時候夏侯琢停下來,他看到了坐在路邊哭的已經在抽搐的李丢丢。
他走過去挨着李丢丢坐下來,看了看李丢丢依然緊緊抱着的那個袋子,那裏面是五份餃子。
“沒找到?”
“嗯。”
“無爲觀是眼高過頂的地方,你師父那樣的人他們怎麽可能收留,去了就會被趕走的。”
夏侯琢拔了根毛毛草叼在嘴裏,還是那一臉的無所謂。
李丢丢看了他一眼後問道:“你早就猜到了?”
“嗯。”
夏侯琢道:“坐道堂穿華衣迎來送往,無爲觀裏的道人已經不是道人了,你師父那樣的還勉強算是”
李丢丢抽泣着說道:“我把師父給丢了。”
夏侯琢起身,拍了拍李丢丢肩膀:“到十天的時候你再去,你會見到他的,如果你們的情分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