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又說了一句:“還有問題嗎?”
李丢丢雖然覺得心裏很堵,但是卻搖頭說道:“沒有,很合理。”
燕青之眉頭微微皺了皺,李丢丢說出很合理三個字,似乎是在譏諷他。
“還可以更合理。”
燕青之往前走了幾步,站在李丢丢面前俯視着他:“每天打掃兩遍。”
李丢丢道:“有錢嗎?”
燕青之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你知道每個人的院服和書冊都是要花錢自己買的嗎?你來打掃教室,權當是還賬了,而你每天打掃兩遍,我可以算你快一倍的還清賬目。”
另外三個孩子都看着李丢丢,心說第一天就被教習這麽羞辱你也是真倒黴,他們三個出身都好,自然不會明白擁有三兩銀子對于窮人來說有多艱難。
所以他們三個看着李丢度的時候沒有什麽同情,反而覺得好玩。
李丢丢聽燕青之說完之後居然笑起來,沒有一點點覺得難堪的樣子。
他說:“先生這麽說就更合理了。”
燕青之眼神變了變,似乎對李丢丢更爲厭惡,轉身走了,一邊走一邊說道:“明天開始正式授課,遲到一次,門外罰站一個時辰,遲到三次趕出書院,破壞書院其他規矩也一樣。”
張肖麟被李丢丢揍過,現在鼻子還腫着,李丢丢被教習羞辱他當然開心,所以笑着走到李丢丢面前說道:“能打又怎麽樣呢?三兩銀子都拿不出來,要不要我借給你?你叫我一聲師父,我可以送你三兩銀子。”
李丢丢聳了聳肩膀,沒理會。
站在一邊的周懷禮看不下去了,過來拉了李丢對一下:“咱們走吧。”
李丢丢點頭:“是。”
周懷禮道:“剛才給你的院服上有木牌,是你住處的房号,大部分學生都不住在書院裏,雖然管吃管住,可是他們還是會回家,畢竟家裏更舒服”
他看了看李丢丢,停頓了一下後說道:“你不要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将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李丢丢忽然攔住了他:“周先生。”
“嗯?”
“這個給你。”
李丢丢把那個錢袋子取出來遞給周懷禮:“書院讓我打掃教室來還院服和書冊的錢,這樣挺好的,所以這些銀子我就用不到了,還給你吧。”
周懷禮一怔,低頭看着李丢丢,這個孩子白白淨淨的小臉上依然有些玩世不恭的神情,可是看着他的眼睛,周懷禮忽然覺得心裏一陣陣的酸楚一陣陣疼,這個孩子啊,脖子好黑,臉洗的很幹淨,眼神更幹淨。
“你留着吧,送給你了,不用還,以後萬一遇到花錢的地方,你也不至于兩手空空。”
“不用。”
李丢丢把錢袋雙手遞給周懷禮:“管吃管住,花不着錢,我自己也能賺錢。”
周懷禮真的不想把錢袋拿回來,可是他在這個十一歲的小男孩眼睛裏看到了兩個字。
自尊。
“好,那我就拿回來。”
周懷禮把錢袋拿回來,想伸手拍拍李丢丢的肩膀,李丢丢卻已經邁步走了出去:“周先生,我猜着你一定是把登雀台貼送給高院長了吧?”
周懷禮心裏再次震動了一下,這個孩子
“謝謝你周先生,對不起周先生。”
李丢丢停下來,轉身朝着周懷禮拜了拜。
周懷禮問:“爲什麽要說對不起?”
李丢丢歉然的笑了笑道:“因爲我一開始覺得你不是個好人。”
周懷禮覺得李丢丢說到好字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是把東西兩個字換成了人。
“孩子,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好人壞人,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沒有好壞之分嗎?”
“沒有。”
周懷禮沉吟了片刻,有些失神的搖了搖頭:“普通人,都是在好與壞之間的人,有時候會偏到這邊有時候會偏到那邊。”
李丢丢沉默片刻後,揚起笑臉:“周先生是個好人。”
“我以爲你會說是個好東西呢。”
周懷禮的手還是在李丢丢的肩膀上拍了拍:“送到這裏吧,我要回家去了,你自己去找你的住所,我幫你問過,被褥和書冊都會放在你的住所,你明天早課不要遲到了。”
“記住了。”
李丢丢再次俯身一拜:“先生慢走。”
周懷禮走出去幾步後又回頭,笑了笑說道:“之前把登雀台貼送出去的時候覺得很心疼,你知道爲什麽人在送出去什麽東西後會心疼嗎?”
李丢丢想了想沒敢回答,心說送給别人東西心疼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周懷禮見他臉上疑惑,于是笑着說道:“一開始送出去覺得心疼,是因爲我認爲你不值得和一篇登雀台貼相提并論,用一篇嵩明先生的真迹換你進書院,大不值,現在我不心疼了,李叱你将來的價值最起碼要超過那篇登雀台貼,懂嗎?”
李丢丢仔細想了想,俯身道:“懂了。”
周懷禮轉身要走,李丢丢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忍不住問了出來:“周先生,你說人的價值是用什麽來衡量的,銀子嗎?”
這麽小的孩子問出這樣的問題,周懷禮都楞了一下,這個問題确實有些大,不是他不能回答,而是答案絕對不适合小孩子聽,因爲并不美好。
小孩子需要童話故事告訴他們真善美錯與對,好壞分明善惡也分明黑白更分明,童話故事裏沒有那麽多灰色。
“怎麽跟你說呢。”
周懷禮轉身看向李丢丢認真的說道:“你說的人的價值是相對的,比如你對我的價值現在遠超那篇登雀台貼,如果真的要說價值,那麽用銀子比較直接,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很多人,這些人在你生命中是多大的價值,舉個粗淺的例子,你能借給他多少錢?”
“假如你現在有三兩銀子,有的朋友開口跟你借一兩銀子,你爲難不想借,那麽這個人的價值在你心裏就不到一兩銀子,有人借一兩,你問他夠嗎?然後給了他二兩,這就是對你很重要的人,有人跟你借一兩,你把三兩都給他了,這是摯友。”
周懷禮停頓了一下,看着李丢丢繼續說道:“有人跟你借,你手裏一兩銀子都沒有,但你想盡辦法去幫他,這是兄弟至親,李丢丢,這個答案不适合你這個年紀的孩子聽,可是我相信你能理解,因爲你有個好師父,你該知道他的價值。”
他走到李丢丢面前蹲下來笑着說道:“别去在意那麽多你不在意的人,人會遇到很多一文不值的人,也會遇到無價之人,你有一個你的無價之人,你已經比很多人都富有。”
李丢丢點頭:“原來是一個,現在是一個半。”
周懷禮笑起來,好奇的問了一句:“我是那半個?”
李丢丢再次點頭:“是,畢竟還不熟。”
周懷禮哈哈大笑,揉了揉李丢丢的腦袋,忽然間明白過來爲什麽長眉道人那麽喜歡揉這個小家夥的腦袋,真好揉啊,揉起來心裏美。
“謝謝你。”
周懷禮再次拍了拍李丢丢肩膀,轉身走了,他走出去幾步又回來,伸手在李丢丢腦袋上又揉了揉,再揉了揉,感覺真美好,特别美好。
李丢丢站在那目送周懷禮離開書院,他甩了甩頭發,心裏想着是因爲我頭發比較好嗎?師父願意揉,周先生也喜歡揉
已經走出去很遠的周懷禮轉身,遙遙的比劃了一個揉腦袋的動作,朝着李丢丢喊:“這是代表喜歡你。”
李丢丢點頭心說原來如此。
于是他擡起手在自己腦袋上揉了揉,我也喜歡我。
他沒有向别人去打聽自己應該住在什麽地方,他抱着院服,手裏拿着木牌,在一排一排的房子上找對應的,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找到住處。
在他進門的那一刻,隐隐約約的感覺背後有人看着自己似的,他猛的轉身,可是身後什麽人都沒有。
遠處,高希甯閃到大樹後邊,也不知道爲啥感覺自己心跳加速,好像做賊了似的。
她是真的很好奇這個叫李叱的小男孩,個子比他矮一點,窮的連院服和書冊都買不起,偏偏還想來四頁書院求學,最主要的是,她聽到了李丢丢和周懷禮的談話,就更好奇。
教習燕青之對李丢丢說那些話的時候,高希甯幾乎都要忍不住了沖出去和燕青之理論,然而就在她要沖出去的時候卻被人拉住,她這才發現,原來她爺爺也在暗中看着。
李丢丢沒有看到誰跟着自己,推門進屋,屋子裏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床,一書架一盆架一花架,一木盆一小木桶一大木桶,再無他物。
可是李丢丢就沒住過這麽好的房子,進來之後就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氣,聞到了桌木香,聞到了書冊香,聞到了嶄新的被褥香。
他真想就這麽把自己扔在那張看起來好舒服好舒服的床上,可是又怕自己身上的衣服髒了被褥,于是把手裏的院服放下,拿了木盆去打水。
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好好洗過澡,他一桶一桶的拎水把大木桶灌的半滿,關了房門,然後迫不及待的跳進木桶裏,水花四濺。
是冷水,可是他覺得很爽。
師父也好久好久沒有洗澡了,不過師父說要去冀州城裏很大很有名的無爲觀,觀主是師父的故交好友,應該現在也在洗澡了吧。
無爲觀。
長眉道人在門口俯身對開門出來的道人說道:“我道号長眉,曾與觀主有舊交,特來投靠,還想請問能不能拜入觀中求見。”
那中年道人上上下下的看了看長眉,那一身破衣爛衫讓他皺眉。
“哪裏來的野道人,你是想挂名?”
長眉道人連忙說道:“是是是,還請師兄通禀一聲。”
中年道人伸手:“拿來。”
“什麽?”
長眉問。
中年道人眼睛立刻就睜圓了:“錢啊,沒錢你怎麽挂名在無爲觀,沒錢你想進門?”
長眉:“我沒錢,隻想求見觀主。”
“滾!”
中年道人回身關門:“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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