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就想到二叔說過,爺爺的壽命所剩無幾。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人對那虛無缥缈的命理之說,從不願意信,轉變成不得不信。我在客廳見到了爺爺,他比上次見到的時候,瘦了太多。臉上幾乎沒有肉,看起來皮包骨頭。這巨大的差别,讓我很是吃驚,連忙跑過去。
爺爺早已知道我要來,他已經擺好了棋盤,見到我便拉着要下棋。看着他笑眯眯的臉龐,我心裏難過,有種說不出口的無奈。
爺爺見我興緻不高,便笑着說:“幹嘛垂頭喪氣的,看見爺爺不高興啊。”
我盯着他,說:“您的身體……”
“挺好的,吃了醫生開的藥,已經好多了。”爺爺回答說。
他的語氣雲淡風輕,仿佛沒把心髒病放在心上。可我無法做到他這樣,當即眼眶發紅。爺爺一愣,随後笑罵說:“老二吓唬你了吧?别聽他的,爺爺真沒什麽大病,好着呢。”
“二叔跟我說,您年輕的時候找過一位算命先生,離那位先生說的日期,已經不剩幾年。這突然就發了心髒病,我,我真的……”
“算命先生的話能信嗎?”爺爺說:“都是糊弄人的,做不得真。來來來,下棋。”
我知道無論怎麽說,他都不會承認這件事,可有些事情,已經在心裏憋的太久,便順着這事一起提了出來。我告訴爺爺,想去看看二奶奶。爺爺把手裏的棋子放下,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問:“你真的想見見她?”
我點頭,說:“雖然沒和她相處過,但從名分上來說,她是長輩,我想拜祭一下。”
爺爺沉默片刻,然後說:“沒有地方拜祭,我已經和你說過了,凡是與她有關的東西,都不存在了,連照片也沒有。”
從爺爺的表情和語氣來看,這應該是真話。我已經聽過一次,可這次更覺得愕然。一個人在世上生活那麽多年,總會留下各種各樣的痕迹,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存在呢?我看向爺爺,問:“爲什麽?”
“爲什麽?”爺爺苦笑着,他靠在椅子上,說:“是啊,爲什麽呢……”
我回過頭來看端茶過來的蓋,他沖我搖搖頭,似乎是在提醒不要再糾纏這件事,又或者說他也不清楚裏面的細節。但無論哪一種結果,都阻止不了我的好奇心。這時候,爺爺突然問:“你知道爲什麽咱們家賣佛牌,可我身上卻一件都沒有嗎?”
“因爲佛牌會帶來惡果?”我說。
爺爺搖搖頭,說:“當然不是。真正的佛牌,隻會給人帶來好運,哪怕是陰牌,隻要不貪心,也不會遭到反噬。我賣了幾十年佛牌,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真正影響我的,其實正是你二奶奶。她讓我明白,自己與佛牌無緣,不應該再沾這種東西。”
在我的注視中,爺爺如天橋下的說書匠,把埋藏在心裏多年的往事叙述出來。我這才知道,沈家風光的背後,究竟藏着多少的悲傷。
多年前,爺爺的佛牌生意已經做的很大。不僅港澳台,東南亞,連歐美區域都有涉及。而因爲接觸了很多有錢人,爺爺更是利用這些人脈,讓沈家從華裔佛牌,搖身一變,成爲佛牌界的國際金融大鳄。股票,房地産,各類實體業。
在金融危機前的那些年,沈家的産業得到爆發式的成長。巨大的利潤,讓沈家變得無比富裕。
而這些錢财,在讓爺爺和二叔,三叔欣喜的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隐藏在暗處的危機。
因爲人脈太廣,爺爺的佛牌生意幾乎把其他牌商擠的無法生存。爲此,這些牌商不得不聯系起來,對沈家進行打壓。他們調動手裏的财力,買通阿贊,做假佛牌,故意陷害。又或者幹脆讓阿贊與沈家決裂,不再供貨。
可是比錢,爺爺絕不會怕。你們敢砸五千萬泰铢,我就能拿出一個億!既然不讓我好好活,那你們也别想過的自在。
這是最典型的複仇心理,爺爺沒有退縮,他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誓要徹底擊垮那些下三濫的家夥們。雙方在明争暗鬥中,損失巨大。佛牌中的假貨開始不斷流入各個市場,從那個時候起,就開始有人借着他們争鬥的空隙從中獲利。
反正人人都知道,假貨是牌商争鬥流出的,有些人便自己做出假貨借他們的名義去賣。一來二去,假牌商由此誕生,且愈發壯大。
爺爺在那場争鬥中,投入了無數的錢财。他幾乎以一己之力,抗衡大半個東南亞的牌商。雖說錢多,可這樣鬥下去,哪怕金山也要被磨光。這個道理誰都明白,然而爺爺是誰?他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軍人,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惡鬼。
戰場上有句話,叫狹路相逢勇者勝。
沒有後退,沒有投降,隻有戰勝敵人,或戰死沙場!
曾做過逃兵的爺爺,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再退,所以他打定主意,哪怕變賣所有家産,也要把這場仗打下去。雙方,必須有一方服氣才能算了!
爺爺有這樣的想法,是基于軍人本色。可牌商們不一樣,他們是商人,更多的時候,會選擇以取巧的方式來獲得利益。
他們的損失,并不比沈家少多少,所以時間長,就很不耐煩。一開始還隻是用錢和貨來鬥,等這些牌商失去耐性的時候,殺手就出現了。
在某天傍晚,爺爺的别墅門口來了一輛車,上面沖下來許多人。也不多言,進了屋就開槍,手雷扔的到處都是。
爺爺反應快,看到這些人的時候,直接竄進廚房,拿出藏在裏面的槍。可等他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二奶奶已經死了。她的身體被手雷炸的支離破碎,連一句告别的話都來不及說,便辭别了這個世界。
二叔和三叔當時不在家,所以躲過了這一劫。
殺手們似乎并不考慮是否能殺人,扔了手雷掃光槍裏的子彈,轉身直接就走,爺爺端着槍,大吼着掃射,卻一個人都沒能留下。
二叔和三叔回來的時候,看到家裏一片狼藉。二奶奶的屍體,正被幾位高僧進行誦經超度。
當時二叔剛剛成年,那脾氣比現在火爆多了。看到自己親媽離世,他氣的發瘋。從屋子裏摸了兩把槍扛在身上就要去殺人,結果剛出門就被三叔攔了下來。三叔的意思很簡單,我們不知道殺手是誰派來的,你去殺誰?
二叔說,誰和我們做對過就殺誰,殺錯了就再殺,全部殺光!
三叔說,那你就成了全民公敵,連政府都不能容你。
二叔哪顧得了這麽多,幸虧被爺爺喊住,否則真不知道他當日會在曼谷做出什麽事情來。爺爺之所以幫忙攔下二叔,并不是勸他忘記仇恨。他看着二奶奶的屍體,說:“仇,是一定要報的,但要和她一起。我不能讓她就這樣走,就算走,也得讓那些人先陪葬才行!”
在爺爺的決定下,二奶奶的屍體,被黑衣阿贊做成了小鬼,連魂魄都強行召了回來入靈。爺爺說,他要二奶奶親眼見證仇人的滅亡,不能讓她死的那麽糊裏糊塗!
爺爺沒有細說當時二奶奶被做成什麽樣的小鬼,但從隻言片語中可以判斷,應該是用骨灰和頭骨和制作的,因爲爺爺說他每天都随身攜帶。這隻用親人做成的小鬼,非常的強大,是幾位黑衣阿贊聯手的産物。
爺爺每天都很認真的供奉,并向它許願,早日完成複仇。
也許二奶奶做成的小鬼,真的很厲害,連續幾天裏,幾個和沈家做對的大牌商,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意外。輕的摔破腦袋,重的當場死亡。
趁着那幾家動蕩的時候,爺爺迅速出擊,利用他們無法堅守的資源來攻擊其他人。那幾家牌商被搞的潰不成軍,一敗塗地。可是,僅僅在生意上整垮他們,并非爺爺的最終目标。他的目的隻有一個,讓這些人失敗,然後死亡……
所以,凡是已經承認失敗的牌商們,最後的結果都隻有一個,那就是死。
當然了,這些事情爺爺做的極爲隐秘,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人知道這些牌商的下落。更多的人以爲,他們已經離開泰國,去别的地方休養生息。
也許是因爲二奶奶那隻小鬼的幫助,沈家逐漸占據了上風。雖然無法把所有人都立刻擊潰,但最起碼要比對方好很多。而就在這時候,爺爺遇到了一件事情。
那天晚上,他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到二奶奶哭着說,她已經不再記恨,希望爺爺能夠收手,不要再繼續鬥下去了。哪怕是在夢中,爺爺也不可能同意。他是個執着的人,認定的時候,很難被改變。
睡夢中,他并沒有意識到二奶奶已經死去,反而與其發生了争吵。夢中的二奶奶一開始好言相勸,後來卻突然大發雷霆。她指着爺爺的鼻子,破口大罵。說爺爺這樣做,會讓她的罪孽重到無可救藥,也許永遠都無法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