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濺星河,長路漫漫。
易哲和公孫姬前行在微微起伏的山林小道上,易哲在前,公孫姬在後,前面雜草叢生,但往往在易哲踩上去之前,就被瞳力整齊的撫平,短短幾分鍾,他們的背後走出一條平坦的小路。
對老師的實力,公孫姬也早就知道,所以并不驚訝。
兩人路上并未說話多做交流,等到二人都爬上這山林的小山坡頂後,兩個人才停下。
那輪殘月半掩在陰雲之間,露出淡淡的清輝灑在林間,錯開那些細密的樹葉,一絲一絲的月光落在易哲與公孫姬的身上,二人的臉龐在光影間顯得有些模糊。
不管在哪個世界,月亮總是一個樣子啊,易哲忽的有些恍惚。
火影的鐵之國,他救出生命中最沉重的宿命的女孩,帶着她在漆黑的高塔,迎面是清冷的夜風,頭頂上,是那輪圓月,魔禁的英格蘭鄉下,虛弱的他,跟亞雷斯塔和冥土追魂一起奔走,頭頂上,還是圓月。
說不定,其實我一直都在原點。
“老師,我們出來,已經有快幾年了吧。”公孫姬出聲,打斷了易哲突然而來的回憶。
易哲點點頭。
“是,而且已經征服了很多的文明了,也拿到了很多東西,我們的人數也在不停的擴張。”
“擴張嗎……”公孫姬低聲說,“但是,我們始東氏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這是肯定的,戰争,就必然會有傷亡,比起這些,但那些被我們入侵的文明,失去的人數卻是我們的幾倍。”易哲說。
由東方開始向外,越接近西方,就越能碰到許多已經逐漸成熟的力量。
古埃及的精靈、被供奉的羽蛇神,這些都是,除了東方的那片漢土,在這西方,易哲才真的感受到,何爲神話時代。
是因爲許多東方的故事中,神靈們,最早其實是存在着的人類嗎……
“老師,應該已經差不多了吧,我們已經打到了這裏。”
“蘇美爾文明還沒有被我們踏過,更遙遠的地方還沒去過,離結束,還有一段距離。”易哲慢慢的說,他看向自己的弟子,“怎麽了?”
“我并沒有,覺得我們得到了什麽……”公孫姬遲疑一會,“我隻覺得,周遭我熟悉的人,都在逐漸的離開我,這真的是正确的嗎?”
公孫姬看向易哲,誠懇的說。
“老師,我們回去吧!我們走到了這裏,我相信每個人都确信我們已經是最強的了,哪怕是那個曾經降下的惡神,面對如今的我們也不會太輕松,而且,不是有您在嗎?”
一路上,一旦有那些他們無法對抗的存在阻攔,都是由易哲親自出手,并且從未有哪次失敗,都是幹淨利落的拿下勝利,将強大一詞刻在那些戰敗者的心頭。
“有您加上現在的我們,我們已經确切的将和平與安甯握在手中了啊!”
易哲聽着公孫姬有些急促的語氣,卻是緩緩搖頭,他又擡頭看着那輪緩緩進入陰雲的月亮,從包裏摸出已經剩餘不多的煙叼在嘴裏,煙頭無火自燃,易哲長吸一口氣,再靜靜的吐出。
“阿姬,現在的始東氏,是很強,它,強在哪裏?”
公孫姬一怔,旋即立刻說。
“我們有鬥氣,有着勇猛的鬥士,有術力,有強大的術士,還有被馴服了的遮天蔽日的野獸們,我們的裝備都是最好的,糧食儲量也在增加……而且這一年來,原本各部族的人們在戰争中逐漸熟悉,我們已經漸漸融合到了一起。”
“這些都是,可是……”易哲沉默了一會,說,“最根本的原因呢?”
“是您……”公孫姬略微低了低頭,“是老師,是始東王。”
“不錯,是我。”易哲彈了彈煙灰,“鬥氣和術力就不說了,你們已經自己掌握成熟,但最根本是各部族的聯合問題,始東氏現在是戰事連綿,沒有時間再想其他,加上我的調度,才這樣的安然無恙,不過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誰還能穩下它?”
“老師您在說什麽啊……您怎麽會不在呢?您是如此的強大。”公孫姬說,這十年來,易哲的模樣從未變過,就如同時光都被他降服,這一年來展現的驚天動地的力量,更是深深的折服了所有人。
“始東王,本是各部族的首領選舉出來的,我本意是你們其中一人,隻是最後你們還是選了我。”易哲閉上眼,“雖然是最好的選擇,但這也是最壞的選擇。”
“因爲我是最跟你們所有人淵源不深的,在面臨重要抉擇的時候,在将始東氏跟自己衡量在天平上時,我可能會偏向自己,不管是我,還是始東氏,都存在着很大的隐患和不确定因素,然而最關鍵的是……”
“我爲了不讓始東氏崩潰,集中了所有的權利在王的身上,因爲隻有這樣我才能将始東氏當成我的手臂一樣來驅使,不讓它出錯,始東氏,隻是放大了的始東王而已。”
“因爲我能控制得了它,所以始東氏如此強大,但是隻要換了人,其缺陷和錯誤也都将無限放大。”
“阿姬,你認爲,王是什麽?”
公孫姬沉思了一會,定定的說。
“是職責。”
“果然是你的回答。”易哲笑笑,“但我認爲,王是詛咒,一種很毒很惡的詛咒。”
公孫姬不解的看着他。
“一旦坐上了王位,你的生命就不是個體,而是集體,你所有的想法在實施前都要思考集體和個體,誰是優先位,爲集體不爲個體,人們會說你機械無情,爲個體不爲集體,人們又會說你殘暴不仁。”
“可是,我覺得老師做的非常好。”
“我說了吧,我作爲始東王時,是集中了所以權力,實際上這也算是以毒攻毒,面對着這個從一開始就病入膏肓的集體,我選擇了沒有未來的現在。”
“怎麽會……真的沒辦法麽?”公孫姬像是不敢相信的看着他,“連您都沒有辦法麽?”
“阿姬,你太善良了。”易哲拍了拍他的頭,“你見不得血和犧牲,當時第一個尋求我們合并時,我就知道你的性格,你在強迫自己做一個合格的首領,可就算你能無視掉敵方的死亡,但對自己族人的失去卻還是無法做到釋懷。”
“你這樣,做王的話,或許會是人民們敬愛的那種吧,但你率領的國家卻絕不會是最強。”
“始東氏有點像一個完美的夢,它既強,又和平,并且還在不停的壯大,但是還是會消散的,因爲我這個王,對這個氏族,并沒有感情啊。”
“如果哪一天你當王了,或許會有屬于自己的,新的答案吧。”
“我……有資格當王麽?”
“當然了,你很聰明,也很善良,隻是,可能會付出些代價吧。”易哲看着他,半響,微微一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去構建你心中的國度,始東氏最終的結局可能會不好。”
“不過我也不是太擔心,要說爲什麽的話……”
易哲欣慰的說。
“因爲有你們在啊,雖說讓弟子來收老師的爛攤子不太好,但是,我很放心。”
公孫姬默默的看着月光下的易哲。
他強大,又睿智,将他們帶領向未知的世界。
但是,公孫姬在想,可能連老師這樣的人,也是有一個問題不清楚的。
那就是,老師,了解自己嗎。
始東氏确實隻是一個夢,是公孫姬一生見到過的,最美的一個夢,在這場夢裏,曾經是敵人的,在一起訓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曾經不合的少年少女,安安靜靜的坐在那間小帳篷裏,聆聽着那人的教誨。
沒有敵人能威脅他們,因爲他們很強,更不會因爲溫飽而着急。
而也不需要思考什麽,隻要照着那個人說的做就好了。
多麽完美的夢啊。
黃帝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坐在那張小小的木椅上,這張椅子簡陋不堪,還有些搖晃,根本不襯他的身份,更比不上大殿中那張奢華尊貴的王椅。
隻是他嘴角帶着微笑,穿着厚重的黃色龍袍,在那張小木椅上搖搖晃晃,就像一個孩子一樣玩樂,那把劈山裂石,将曾經的師弟斬殺的人道聖劍,軒轅随意的擺放在地上,像是在他眼中,這把軒轅,比不上這張破舊的小木椅。
他就這樣微笑的在小木椅上晃着,晃着,慢慢的,他仿佛也回到了那個時候,轉過頭,姜承樂呵呵的在打鬧,赤松冷眼瞪着前面的男人,蚩尤面無表情的在做作業,旱魃小心翼翼的做着手工。
黃帝張了張嘴,想要喊出他們的名字,但卻說不出來,因爲這些人,都是已經離開的了。
逐漸,那些人都化作泡沫消散。
黃帝從小木椅上沉默的站了起來,拿起那把軒轅,走出了這間簡陋的小屋,細長的影子拖在身後。
這世間,除了時間,最惡毒的詛咒,便是王位,他已經深深的了解。
蕭瑟的風吹過。
曾是友軍的兩方大軍對壘于阪泉上的幹涸地上。
天地變色,神農氏是最強的鬥士,而有熊氏是最強的術士。
那個天真樂觀的姜承,如今也已面無表情,隻是他心中的那團火焰,透過瞳孔,隻是對視都能讓黃帝感到炙熱,心中那永不熄滅的仇恨,才是最熱最熾的火,炎帝之名,已經實實在在。
“姜師弟……”
“公孫師兄。”
中原阪泉,炎帝泯心,天地一劍,黃帝軒轅。
……
沉重的軍陣在緩緩的行進着,頭頂上是已經是象征着黑暗的黑翼鳥部隊,它們不停的盤旋在上空,獲取更高更廣的視野,并執行着警戒的任務,蚩尤率領的九黎驅使着那些兇猛的野獸走在前列,神農的鬥士則在後。
身體不方便直接戰鬥的術士群則環繞在長長的列車周遭。
這就是始東氏的軍陣,令神話時代的文明聞風喪膽的噩夢,而他們的王,就在最中心的地方,坐在并不多麽奢華光鮮的椅子上,閻魔刀杵在身前,雙手放在刀柄尾部,易哲平視着前方。
美索不達米亞的西南部,始東軍陣已經抵達。
如果換成易哲熟悉的年代,那麽這裏,已經是伊拉克的境内。
隻是眼前都是重重的荒原和山脈罷了,這種景色他和始東氏已經見過無數次,人類的文明仍然沒有到達改變自然的地步,哪怕是始東氏,也隻不過是建立了數量成群的城市而已。
易哲饒有興趣的擡起頭,看向那空無一物的天垠,他能淡淡的感受到微弱的魔力氣息,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古埃及的精靈也好,瑪雅的羽蛇神也好,在這神話時代,西方總是能有這些東方沒有的東西。
對當地人來說,便是神靈,也是今後神話故事傳唱的主角吧。
他不禁摸了摸閻魔刀,這把對魔長刀來到這世界後,倒是殺了不少神靈和精靈,并不算辱沒了它的身份。
由于在魔禁世界經曆過,對于神話和故事倒也有些了解,蘇美爾神系哪怕是對基督教的聖經都有着影響,在其中能找到些許影子,這麽一來,此地的神靈們,多半也不會讓他失望到哪裏去。
他向來不信什麽神,尤其是作爲穿越者之後,哪怕是莊天成這樣的舊日支配者,有過清洗前代支配者的功績,也不過以區區鴿子穿越者自居而已。
在魔禁世界就對基于偶像崇拜行使力量的魔法師們多次表态不屑。
能不計回報保護你的,隻有家人與自己,所謂的信仰應該是堅定自己信念的一種暗示和支柱,絕不是當成靠山之類的東西。
始東氏的所有人基本上也都不信這方面的東西,由于天空曾落下過守護者,所以他們對這樣老在天上指指點點的家夥完全不感冒,而來則是因爲……他們多半是信易哲的。
盤旋在半空的一隻黑翼鳥此時緩緩落下,黎墨站在那上面,對易哲恭謹的說。
“東王,發現幾座城池,規模不小,請指示。”
“你預估一下。”
“是,比起之前交手的文明來說,要先進不少。”黎墨簡單的說,“但是,我認爲他們絕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嗯,你跟我先去吧,讓大家在這附近作下簡單的休息。”易哲說。
“東王?”黎墨一怔,“不像之前那樣發動閃電戰一舉擊潰麽?您不必先打頭陣的。”
“沒什麽,隻是這地方的神系讓我有些感興趣而已,你陪我逛逛就好。”易哲一笑。
黎墨也沒說什麽,他向來從不違抗易哲的命令,隻是點頭。
“那讓學生先走前面爲您開路。”
說完,漆黑的鬥氣升騰而起,他離開黑翼鳥,淩空踩踏裹着雄渾的鬥氣急速朝着前方而去,易哲也起身,漂浮着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