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地上的帳篷裏開始有了動靜。不一會兒,魏瑾穿戴整齊的鑽了出來,簡單的洗漱完成後,他收了帳篷,打開瓦斯爐,放上速食面條。
做完這一切,想起昨晚的囑托,他走到藍色帳篷前,曲指敲了敲帳篷下的木闆,語調平穩道:“葉子萌。”
等了十秒,裏邊沒有任何反應,他加大了力道再次敲了敲,但語調依舊平穩:“葉子萌,可以起床了。”
依舊沒有動靜,他默了默,幹脆收了手,改爲擡腿用力踢木闆,砰砰砰的聲音從木屋傳向四面八方,藏在雪地裏的小動物紛紛被驚動,引得雪地沙沙的響。
睡夢中的葉子萌動了動睫毛,嘴間溢出幾聲不耐煩的嘟囔,翻個身便繼續睡了。
雖然沒能把她叫醒,但至少已經有了點效果,魏瑾緊繃着的臉也稍稍松動幾分,腳下毫不留情地再次加大了力道。
咚——
巨大的響聲在而耳邊響起,身下的木闆還一跳一跳的,睡得香甜的葉子萌刷地一下直起身子,接着便是火冒三丈的聲音:“大清早擾人清夢!缺德不缺德啊!”
聞言,魏瑾心滿意足地收了腳:“可以起床了。”
五秒之後,依舊緊閉的眼睛眯出一條縫,待看清楚周圍不是家裏自己的卧室時,她的意識才開始清醒。
腳步聲響起,帳篷外的人似乎已經轉身離開,她邊擦眼睛邊問:“幾點了?”
“七點。”魏瑾關了瓦斯爐,爲自己盛了一碗,坐在折疊椅上吃了起來。
帳篷裏的葉子萌在問了時間後便又躺了回去,目前來看壓根沒有起床的打算,既然這樣昨晚爲何又要囑托他将她叫醒?
反正她的左腿不能走路,既然能睡得着的話,躺在帳篷裏睡個天昏地暗,等救援隊就是。
魏瑾無法理解地放下手中的空碗,拿起一旁已經收拾好的登山包,打開木門便打算離開。
裏邊重新躺了下去的葉子萌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一個激靈便爬了起來,忙不疊的拉開拉鏈,探着個頭,慌張的問道:“你去哪裏?”
他停下腳步:“拍點東西。”
“雪豹?”她猜測般的問道。
“對。”
“我也要去!”她連忙将自己從睡袋中剝出來,手忙腳亂地拿過一旁的衣服便往自己身上套,“你等等我,給我三分鍾讓我收拾一下!很快的!”
他微微皺了皺眉,不太贊成地将視線落在她的左腿上:“你的腿……”
“我的腿沒事!”葉子萌百忙之中掃他一眼,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連忙改口,“啊不,左腿是有點事,但右腿沒事!你總不能讓我一個人待在這裏一天吧?這裏什麽都沒有,我會悶死的!”
“你的腿不适合在雪地上行走。”他斂目道。
“所以我才要和你一起去呀,這樣你可以扶我一把。”她面不改色地開始穿鞋,“如果腿方便的話,我就自己單獨行動了。”
魏瑾有些無奈,可依對方的性子,如果自己不帶着她,她真有可能耐不住性子自己跑出去瞎逛,到時候如果出了什麽事……
所以他還是帶上她吧,反正拍攝的地點離這裏并不遠。
思及此,他重新走回木屋内:“既然這樣,帶上毛毯,多穿一點。在那邊坐一天會冷。”
“坐一天?”葉子萌連忙抓住字眼。
“嗯。”
“爲什麽要坐一天啊?”沒有解決疑惑,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追問。
“等雪豹。”他站在一旁,看着她收拾。
葉子萌手微微一頓,有些驚訝地偏頭:“你這幾天不會就一直坐在一個地方,從早到晚,就爲了等雪豹出現吧?”
他點點頭。
“那不就是守株待兔嗎?這概率也太低了點!除非運氣爆表,你根本等不到啊。”
“那處山脊有雪豹的排洩物。”他解釋了一句,“拍這些動物,靠得确實是運氣。”
“……”
葉子萌無法理解這種行爲,特别是當她披着毛毯,吸着鼻子,坐在魏瑾身旁坐了一上午之後。
魏瑾身前架着攝像機和三腳架,他已經調好了角度,鏡頭直對的位置在對面的山脊裏。而在等待的過程中,和百無聊賴左顧右盼的葉子萌不同,他拿了本英文原版的《瓦爾登湖》,攤開在雙腿上,翻個一頁,瞅眼鏡頭,翻個一頁,瞅眼鏡頭……
聽着耳畔的翻書聲,吹着透骨的冷風,她一手托腮,雙目望向遠方的巍巍雪山,微微歎口氣:“我後悔了。”
魏瑾抿抿嘴唇,在出發之前,他提醒過她這是一件很無聊的事,但她自己堅持來,後悔也沒用。
“我好後悔沒把我的紙和筆帶來。”
猜錯了的魏瑾:“……紙和筆?”
“對啊。”她伸手往遠方一指,“這樣就可以把這裏畫下來了。”
“你會畫畫?”
“以前學過點素描,不過已經很久很久沒畫過了。”她緊緊身上的毛毯,“現在畫估計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他翻過一頁書,難得地微微扯了扯嘴角,偏頭看着她托腮的樣子:“不無聊嗎?”
“不無聊啊。”葉子萌放下托腮的手,“這裏那麽美,怎麽會無聊?”
魏瑾順着她的眼光,一起看向對面連綿不絕的群山,贊同道:“是很美。”
聞言,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挪了挪屁股,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
挪到合适的位置時,她不顧旁邊人僵了的身子,沒事人一樣将頭擱在他寬闊的肩膀上,還特意打了個哈欠:“雖然美,但看久了有點困,肩膀借我睡會,有事叫我就行。”
話一出口,她便放松了身體,将自己的重量壓在了魏瑾身上,眼睛一閉,嘴角一彎,樂滋滋地開始閉目養神。
然而卻苦了魏瑾,僵着個身子,不知道是該推開還是讓對方繼續靠着,糾結到最後,他幹脆認命般地挺直了背,任由對方靠着。
他那原本有些冷的左半身因爲多個人的緣故,漸漸暖了起來,暖意漸漸從左半身傳到右半身,傳遍全身上下每個角落。
在之後的十幾分鍾裏,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書上,然而書的頁碼一直停在124頁。
直到葉子萌稍微挪了挪頭部的位置時,他才突然間驚醒,微棕色的瞳孔閃現幾絲異樣,卻又在短短幾秒内消失無蹤,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将視線從書上挪開,掃到面前的攝像機時,才發現自己剛剛完全忘記了時刻監視鏡頭。
眼中閃過一絲懊惱,他身體微微前傾,視線内,一隻雪豹正在緩緩走動。
毛色柔順,步伐優雅,尾巴在半空中微揚。
魏瑾瞬間摒住呼吸,伸手輕輕拍了拍身側的葉子萌。
她擡頭,睡眼惺忪地望向他:“怎麽了?”
雪豹的出現讓他眼中浮現笑意,他身體往後挪了挪,指了指攝影機,示意她過去看。
她探過頭,湊到攝影機面前,将雙眼貼近,便看到了極爲震撼的一幕。
低頭行走的雪豹剛好擡頭往鏡頭的方向瞥來,神态間帶着悠閑,還有幾分漫不經心。
她愣愣地退回原地,看着重新趴在攝影機面前的魏瑾,半響之後問:“它走了嗎?”
“走了。”
“哦。”她有些遺憾,雙手在腦後交疊,眼睛望向湛藍色的天空,“我突然間理解了你的行爲,剛才那一幕确實值得我們等待。”
魏瑾沒有說什麽,靜靜地在原地坐了半響才開始拆卸三腳架。
“要走了嗎?”她問。
他點頭:“嗯,現在已經不早了。”
她側眸:“是啊,不早了,可我還想坐會兒。魏瑾,我可是陪你坐了一天噢,你要不要陪我多坐一會兒?”
指尖微微一動,他開口道:“你要幹什麽?”
“不幹什麽啊,想趁離開這裏之前,看一看雪山落日。”她粲然一笑,索性整個人往後倒去,躺在雪地之上,望着頭頂的天空。
魏瑾沒說什麽,将攝影器材放進包裏,拿着他那本《瓦爾登湖》翻了起來,默認了她的決定。
葉子萌偏過頭,看着他的側臉:“明天救援隊應該會到了吧?”
“嗯。”
“你的雪豹已經如願以償拍到了,所以明天要和我一起回去嗎?”
他抿着唇點了點頭。
目的已經到達,葉子萌心滿意足的繼續看着天空,順道開始閑扯:“我覺得你應該好好感謝我,你看啊,你都在這等了那麽多天了都沒能等到雪豹。結果今天我陪你這麽一來,嘿,它就出現了。所以,它肯定很喜歡我,大老遠知道我在這裏,就果斷地過來了!”
魏瑾翻過一頁:“這是概率問題。”
她不贊同地用鼻子哼了一聲:“我一直覺得概率就是一種緣分,雪豹出現在今天,說明我和它有緣分!反正不管怎樣,這是事實,你都得感謝我!這樣吧,回去之後除了上次荒島的照片,這次你在雪山拍的所有照片也要一起發給我,就勉強當成謝禮吧。”
他被對方這種強盜般的言語噎了半響,幹脆閉緊了嘴巴不說話。
于是葉子萌便順理成章的下了個結論:“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不要忘記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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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魏瑾的話不多,她也自得其樂的開始瞎扯,好幾次把對方憋成内傷。
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的過去,天空上的太陽漸漸下沉,光的顔色也一點點改變,最後變成了金黃,照耀在雪山上,别有一番美麗。
金黃色的陽光有些刺眼,葉子萌伸手遮住雙眼,道:“其實這是我第二次看雪山日落了,你知道我第一次在哪裏看的雪山日落嗎?”
魏瑾配合的搖了搖頭。
她微微一笑,以講故事的口吻開始回憶自己的經曆:“一個我覺得比這裏還美的地方,可是沒有名氣,知道的人也少,所以就成了我們玩戶外的最佳之地。因爲沒有經過開發,那裏的雪山都很險峻,需要吊着繩子去爬。我們那次好不容易爬到了一大半,終點就在我們眼前,可是卻突然間出現暴風雪,還有小範圍的雪崩。我們擔心雪崩範圍會擴大,就找了一處雪洞避避,期待着雪停然後返回。可是那雪一直下着一直下着,通訊設備統統出現了問題,我們一行6個人被困。”
說到這裏,葉子萌停了停,微仰着頭,逼下眼裏泛着的淚光,以沒有異樣的語氣笑着問道:“你還想不想繼續聽下去?”
魏瑾沉默,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又不回答?好吧,這次不說話就當你拒絕聽下去了。”她眨了眨眼睛,“所以我決定不說具體經過了,隻告訴你一個結果。”
“那就是——”
“我們6個人裏隻有一半活着回來了。”
魏瑾心頭一跳,手裏的紙張不小心被突然的力道捏出幾道褶皺。
葉子萌并沒有注意到,帶着點惡作劇般自顧自問道:“你猜我是活下去的那三個,還是死去的那三個?”
他合上書本,語氣沉穩有力:“你現在在我旁邊。”
“但我有可能是鬼魂啊。”眼中再次泛起了晶光,但語氣依舊古靈精怪。
“鬼不能在陽光下存活。”
“我比較特别,能在陽光下也活得好好的。”
說完這句話,葉子萌又一次沒有聽到魏瑾的回答,不過對這種情況她已經習以爲常,正要繼續開口往下的時候,右手手腕突然間被人扣住。
她連忙偏頭,他棕色的瞳孔裏倒影出她驚詫的神色。
手上的力道一點點收緊,他說:“我能抓住你,所以你不是。”
“還有,不要哭了。”
葉子萌愣愣地看着他,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其實,她很想很想告訴他,隻要當初他們6個人團結一點,再多等一天,大家都能活下來。
可是,這個故事太悲慘,她開不了口,怎麽也開不了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