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氣熱得要命,街邊樹上的知了懶蟲叫得挺歡,正是求偶的節氣。
“小夥子,你這買賣還真是穩賺不虧啊。”
蘭亭嘉園小區外,一位身材臃腫,穿着碎花襯衣的大媽打量着面前正給她結賬的青年,言語之中是帶着幾分不滿的。
“混口飯吃而已,小本買賣,給你湊個整,100塊,你數數!”
青年咧着嘴笑着,從腰間纏着的皮包裏取出一張百元大鈔,遞到了那大媽的手上。
在青年的身後,停着一輛卡車,兩個光膀子的大叔正把一堆的廢舊家具往車上搬。
“100塊還數個屁啊!小夥子,不是阿姨說你,你這心也太黑了些……”
大媽接過那一百塊錢,心中彷佛還有股子怨氣不吐不快,“别的不說,我這洗衣機,買的時候3000多,你才給我20,電視機5000多,你才給50,最離譜的是這沙發,真皮的啊,8000多買的,居然還要我倒給你200塊,你這也太黑了點吧?”
陳牧羽聳了聳肩,顯然這樣的賣家遇到的太多了,聽到這話也隻是笑了笑,“阿姨,你這是當廢品賣,它就是這個價,你就說這沙發吧,且不說它是布的還是皮的,關鍵現在二手的沙發,它沒人收啊,我拿回去拆了也拆不出能賣的來,我幫你把它處理了,大熱的天,我這出一趟車不容易,200塊給我們算辛苦錢……”
“行了,行了……”
宋大芬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打斷了陳牧羽的喋喋不休,“真是怕了你了,要不是急着騰房裝修,我高低不會賣給你!”
宋大芬也不是沒了解過,之前也找人看過,家電倒還好,多少能值點,可家具就不一樣了,現在這些收廢品的,居然還挑三揀四,你還得倒拿錢給他們,他們才肯幫忙處理。
相比而言,眼前這小夥子,隻收她200塊錢的家具處理費,已經算是挺厚道的了。
一屋子的家具家電,居然才到手100塊,想想也是夠郁悶的。
但是沒有辦法,兒子結婚要裝修婚房,女方提了要求,一切都要新的,爲了省點裝修費,也沒讓裝修公司幫忙處理家具家電,想着自己來處理,還能賣點錢。
誰想到是這麽個結果,早知道還不如讓裝修公司處理,那還省事一些呢。
眼看着裝修公司過兩天就要進場了,沒辦法,再虧也得賣了,100塊也是錢。
什麽世道!
陳牧羽笑了笑,“阿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家裏快有喜事了吧?”
一說這話,宋大芬的表情松了下來,終于挂上了笑容,挺樂呵,“下半年我兒子結婚,這不忙着給裝修婚房麽?”
“喲,那可是恭喜了!”
“恭喜啥呀,現在這世道,結個婚,把我老底都得掏幹淨了!”
“阿姨你太謙虛了,你這面相,怎麽都是大富大貴啊……”
場面話說得一套一套的,把宋大芬給樂的,剛剛的郁悶彷佛也抛到腦後了。
“要我說你這小夥子,長得也是高高帥帥的,幹點什麽不好,收廢品能有啥出息?”大媽抛出了靈魂之問。
“家族事業,不幹不行啊!”
陳牧羽也不尴尬,打趣的回了一句,這時候,旁邊已經裝好了車,“行嘞,阿姨,那我們就先走了,以後還有什麽要賣的,打我電話就行。”
沒等宋大芬說啥,陳牧羽已經拉開車門,上了副駕,隔着車窗對着她笑了笑,拉着滿滿一車戰利品揚長而去。
……
——
東城。
“水哥,我爸剛打電話,說我三叔那工地上有一堆鐵架子要處理,一會兒你帶人過去看看呗!”
車上,陳牧羽喝了口礦泉水,揉了揉太陽穴,從上午到現在都沒有閑過。
家裏開這個廢品收購站,錢是沒少賺,可真的是累人,以前讀書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大學畢業沒找着合适的工作,迫不得已回來繼承家業,真正進入到收廢品這個行當,他才真的是感覺到什麽叫做辛苦。
“怎麽?你不去麽?”
楊水是廢品站的工人,不到四十歲,算是陳牧羽的遠房表兄,挺壯實的一條漢子。
扶着方向盤,側臉看了陳牧羽一眼,楊水心裏直搖頭,這個少東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怎麽看都不像是吃他們這碗飯的人。
“頭疼得厲害,我回去睡會兒!”
陳牧羽錘着額頭,兩條眉毛都皺到了一塊兒了,剛剛從小區出來的時候他就感覺不舒服,這會兒越發的難受了,頭昏昏沉沉的,彷佛有人在往裏打氣,随時都能爆開一樣。
“别不是中暑了吧,車裏有霍香正氣水……”
楊水随手掏了盒藿香正氣水丢給陳牧羽,“你爸也隻是讓你出來鍛煉鍛煉,做做樣子就行了,别太拼了,你不像我們這些當夥計的,渾身上下隻有賣不完的力氣,連個出人頭地的希望都沒有,這一輩子混到頭……”
陳牧羽苦笑了一聲,楊水這個人,沒什麽别的毛病,就是話太多,愛怨天尤人。
“小羽,你知道王老幺吧?”
“王老幺?經常往紙殼裏摻瓷片的那老頭?”陳牧羽愣了一下。
楊水說的是一個經常來他們家收購站賣廢品的老頭,聽說是有七十多歲了,孤家寡人一個,一直靠撿廢品爲生,不過人品不怎麽樣,賣廢品的時候經常摻假,陳牧羽都遇見過他幾次,看他也算可憐,隻要不是太過分,便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楊水不說還好,這一說,陳牧羽倒是想起來已經好幾天沒看到王老幺了。
“不會死了吧?”
陳牧羽補充了一句,生老病死這種事,時時刻刻都在發生,但發生在自己熟悉的身邊,還是多少有些感慨的。
“死什麽死,人家活的好着呢!”楊水搖了搖頭,“那看老家夥也不知道撞了什麽大運,在廢品堆裏撿到一對兒青花瓷瓶,在秦家樓轉手賣了300多萬,你說,這種好事怎麽就讓他給碰上了呢……”
300萬?
陳牧羽有些意外,随即搖頭笑了笑,“難怪好幾天沒見着他了,不過,可靠麽?你聽誰說的?”
“行裏都傳開了!”楊水搖了搖頭,一臉的惋惜,“之前那老小子還想認我當幹兒子呢,早知道的話,讓我認他當親爹都成……”
“現在也不遲嘛!”陳牧羽哭笑不得,“這就叫時也命也,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幹廢品這行當的,就是這樣,雖然辛苦一些,但人生還是處處存在驚喜的,說不定哪天撿到個好東西就鹹魚翻身了呢。
楊水還在喋喋不休,陳牧羽頭疼得厲害,喝了瓶藿香正氣水,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不一會兒便輕起了鼾聲。
……
突然,腦子裏彭的一聲,陳牧羽感覺好像自己的腦海裏有什麽東西裂開了一樣,随即便進入了失重的狀态,周圍一切都在往下瘋狂的塌陷,冥冥中彷佛有一股力量将他托舉到了空中,越來越高,越來越遠。
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中星星點點,放聲大叫,沒有絲毫回音。
這是哪兒?夢裏?太空?
置身其中,漫無目的的前行,到處都是黑乎乎的,如同置身銀河虛空,伸手都不見五指。
做夢,肯定是在做夢。
這時候的陳牧羽感覺挺清醒,還能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揪了揪自己的臉,倒也不痛不癢。
想要醒來,可卻也無濟于事,掙紮了一會兒,都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那種感覺,彷佛鬼壓床了一般。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這沒夢到金錢,也沒夢到美女,怎麽就夢到這一片烏漆麻黑了呢?
腳下虛浮,一路的飄着,漸漸的似乎有些适應了黑暗,借着遠處的星星點點,陳牧羽感覺已經能夠看到點東西。
極遠的地方灰茫茫的,混混沌沌,像是有一圈塵霧。
正想靠近去看看的時候,卻見霧氣中出現了一團黑影,陳牧羽心中有些發虛,幻想着會有什麽妖魔鬼怪從那霧中瞬間破出。
黑影并沒有給陳牧羽緊張的時間,很快就破開灰蒙蒙的霧氣,顯露出了真容。
一座山。
一座看上去有好幾百米高的大山,緩緩的向着他飄了過來。
山體黑乎乎的,看上去像個倒扣着的大鼎,隔着老遠,陳牧羽都聞到了一股塵封腐朽的味道。
愕然,這真是在夢裏麽?自己在夢裏居然聞到了味道?
揪了揪臉,依舊不痛。
眼看着那座黑山越來越近,陳牧羽心裏越發的打鼓,本能告訴他,他應該靠過去看看。
反正是在夢裏,怕啥?
陳牧羽有點克制不住好奇,把心一橫,靠了過去。
……
這山怕有五六百米高,靠近一看,更是巍峨,山下有一片幾十米寬的平地。
平地上很亂,到處散落着瓶瓶罐罐、廢書紙屑等等雜物,俨然就像是個垃圾場。
擡頭看去,面前這山,黑乎乎的,也是處處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破銅爛鐵、破瓶爛罐。
算不上臭,但是那種腐朽的味道,陳牧羽真的是再熟悉不過了。
不是吧,做個夢都不忘老本行,跑夢裏來撿垃圾收廢品?
臉皮微微的抽搐,陳牧羽哭笑不得,莫非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