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恰恰相反,在琥珀流煙出現的一瞬間,洛陽就已明确了目的,就是要殺掉此人,之後的執行過程,更是冷靜到了極點。
殺掉琥珀流煙最爲省心,不僅是他想先下手爲強,以避免被報複。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不想就武田明音一事跟神道教的人反複糾纏或者對質,因爲此事有些地方經不起推敲,例如武田明音帶走現在卻‘下落不明’的那份資料,神道教和日本方面肯定沒得到那份資料,而他又聲稱那份資料已經被神道教的人轉移了。
隻要雙方一扯皮,就難免出問題。
因此洛陽一早就打定主意,隻要見到神道教的人,就立刻下殺手。
但就在洛陽擡手準備補刀時,卻是有人出面阻止了。
而且不僅僅是言語求情,話音未落,那人已是移動到了身前咫尺處。
“徐瀛道友,手下留情。”
玄意殿深處到門外廣場上,直線距離僅二三十米,對氣海境的宗師來說,就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洛陽自知已失去殺人滅口的最好的時機,總不能當着一名氣海境的宗師的面,強行殺人,不提後果,光是過程中的風險,便是他不願承擔的,他理智的将手收回來,同時拂袖一揮,一道浩浩蕩蕩的罡風席卷過去,将那人攔在了半途。
雖然不好繼續痛下殺手,但并不意味着别人就能對他指手畫腳。
那人倒也識趣,被罡風一阻,又見洛陽沒有進一步的危險舉動,就順勢停了下來,與他隔了三四米遠,以免引起誤會。
出面替琥珀流煙求情之人是基石聯盟的主席史蒂芬·斯特蘭奇,那個穿着馬甲、氣質雍容閑雅的老人。
“史蒂芬先生要替她求情?”洛陽冷漠問道,手中的刀繼續将琥珀流煙高高挑起。
“大家都是修行中人,何必因爲一些小事就互相殘殺呢?”史蒂芬·斯特蘭奇神情和煦的說道。
“她執意要殺我,我不殺她,便是将自己置于險地,還望史蒂芬先生能夠理解,不要多管這閑事。”洛陽冷聲說道,心中殺意并未減退多少。
“不是我多管閑事,我與琥珀宮主也算有些交情,實在不忍看她命喪于此,不知閣下能否賣老朽一個情面?放她一馬。同時,我也希望做個中間人,說和二位化解這段恩怨,打打殺殺的,太傷和氣,對彼此都不好。”史蒂芬·斯特蘭奇不依不饒的說道,但态度格外謙卑,完全是一副請求的口吻,倒讓人難以翻臉。
“我若是不肯呢?”洛陽瞥了一眼被挑在刀尖上的琥珀流煙,她此刻的神情已不那麽兇戾了,變得有些萎靡,當自己殺意真實流露出來時,她就已經慫了。
洛陽知道,隻要此時給她一個台階下,這惡婦定然會忍辱負重與自己講和,那他就沒有殺人滅口的機會了,因此沒松口。
這一聲質問,讓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固了。
史蒂芬·斯特蘭奇臉上的那一抹和煦消失不見,變得有些陰郁,但這人脾氣相當好,或者城府相當深,依舊未動怒,沉默了片刻,轉身望向李如意,冷聲說道:“希望李宗主站出來說句話,您是東道主。”
李如意不好推辭,看向洛陽,輕聲勸道:“做人留一線,算了吧。”
“她若不死,我心難安。”洛陽搖頭拒絕了,言語雖然不帶煙火氣,但神情卻格外的冰冷。
李如意本就不願插手這事,由于曆史、地緣、道統、修煉方式等種種原因,漢唐修行界對日本神道教素來就沒好感,相互敵視了數千年,琥珀流煙有媲美氣海境的實力,卻無緣進入玄意殿,就是最爲直觀的體現,若不是顧忌楊曦,他絕不會讓琥珀流煙踏入老君山半步,因此他其實情願看到徐瀛除掉琥珀流煙。
此刻見洛陽态度強硬,他象征性的勸了下,沒有效果,也就讪讪作罷了。
“我說了,他不聽,這是他二人之事,我不好插手。”李如意對斯蒂芬·斯特蘭奇說道,态度擺明的敷衍。
斯蒂芬·斯特蘭奇終于是有了些情緒,眉頭緊鎖起來,但沒有正面硬剛洛陽,而是望着李如意,平靜的說出了一番誅心之言:“今日琥珀流煙若是被殺,不知我們這些外族人士是否也會步其後塵,大家都是應楊曦仙子法诏而來,還未獻身于大業,便慘遭你們漢唐覺醒者屠殺,仙子若是知曉,怕也會爲我等鳴不平。”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氣都似乎冷了幾度。
在座十幾位宗師,無一蠢人,自然知道史蒂芬·斯特蘭奇這話是故意在挑撥。
但他說的未嘗不是事實。
漢唐覺醒者自古排外,今日徐瀛殺琥珀流煙開了頭,誰知下一個被清洗的人又是誰?
楊曦仙子給出的名額就那麽幾個,若漢唐覺醒者抱團排外,想要獨占,誰能夠抗衡?
尤其是在場不少人,與漢唐覺醒者關系都不算融洽,這種擔憂更爲強烈。
譬如血族該隐氏,差點跟李家兵戎相見,在楊曦的調停下,才得以收場;拉赫曼·阿蔔杜拉,兩河流域的先知,一直想傳道入中原,搶占東方的修行資源,手段陰險,無所不用其極,與四大宗氏發生過無數次摩擦;天衣派更不必說,野心極大,想占據漢唐龍脈起源之地。
“李宗主應該對我們這些外族人沒有成見吧?”便連從頭到尾都神态安詳似乎超然世外的蘭頓七世,都有些沉不住氣了,開口詢問了一句。
這位震懾西方光明黑暗兩道的影子教宗應該是此間年齡、輩分最高的了,李如意對其都十分尊重,同時也感覺到了場間的氣氛變化,趕忙表明态度:“教宗多慮了,天下覺醒者是一家,我怎會對各位抱有成見,膚色、血統、民族,那是凡夫俗子才會在意的東西,我們追求的都是永恒的大道,即是同道、同族,應當團結一緻,不分彼此。”
“那就不要讓琥珀流煙的血寒了我們這些外族同道的心。”蘭頓七世雍容大度的說道。
李如意點了點頭,不能除去眼中釘,也沒有表現出惋惜,先前确實是他考慮欠妥,隻想隔岸觀火,坐享其成,卻沒考慮此事會引發怎樣的負面影響,此刻他已經改變了想法,與洛陽認真的說道:“徐瀛,就當賣我一個面子,放她一馬如何?這琥珀流煙也是受楊曦仙子法诏而來,算是我老君山的客人。”
洛陽眉頭微皺,似在考慮,暫未做出明确的答複。
“你若是擔心琥珀流煙事後找你麻煩,我可以出面做個擔保。”李如意說道。
說罷他走出玄意殿,來到二人身前近處,與被挑在刀上的琥珀流煙冷聲說道:“我替你擔保,讓徐瀛道友放我一馬,但你須向我保證,絕不再找徐瀛道友的麻煩,我不管你們之前有什麽恩怨,你若不敢保證,我隻能置身事外了。”
琥珀流煙氣的嘴唇發青,此刻她無疑是受到了巨大的屈辱,跟本是徐瀛殺他神道教的人在先,她找上門理論不成,反被對方一刀穿胸而過,吃了大虧,但在衆人眼裏,她卻成了理虧之人,簡直沒任何道理。
但覺醒者的世界一向如此,拳頭大的就是道理。
琥珀流煙心裏雖是屈辱萬分,但生死面前,卻沒第二選擇,隻能忍辱。
“我保證。”
短短三個字,似耗盡了琥珀流煙最後一絲力氣,說完喉嚨裏便湧起一股腥臭的鮮血,染紅了下颚。
“你聽到了,琥珀流煙已是向我做了保證。”李如意與洛陽誠懇的說道,見他遲遲不語,心底也不由焦慮起來,若洛陽依舊不肯讓步,又該如何?難不成要與他用強?洛陽境界或許不如在場許多人,隻是氣海初境,但他與琥珀流煙交手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是人都看在眼裏的,絕對勝過在場多數人。
場間足足安靜了半分鍾,洛陽終于是開口了。
“李宗主的擔保我自然放心,但是……”
“但是什麽?你若有什麽要求,直接開口講便是,我會盡力滿足。”李如意現在隻想息事甯人,不怕洛陽開什麽條件,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終出血的還是神道教。
“我倒沒什麽要求,隻是覺得倭人不可信,即便李宗主替其擔保,但出了老君山,隻怕又要與我糾纏,要讓我放過她也行,隻要讓我心安即可。”洛陽說道。
“你如何才能心安?”李如意問道。
“神道教的主要力量來源于式神,讓她将式神的祭煉之法告訴我,這樣我能做到知己知彼,即便将來神道教的人再找我麻煩,我也無所畏懼了,隻有這樣我才能心安。”洛陽說道。
“你休想……”聽到這要求,被挑在刀尖上的琥珀流煙終于在屈辱中爆發了。
隻是不等她說完,洛陽手腕一擰,武士刀直接将她肩上傷口攪成了一個窟窿,令她發出一聲痛苦萬分的哀嚎,伴随着血沫從喉嚨裏噴了出來。
“若是不行,今日就隻有殺了她,才能讓我心安了,并且日後,神道教的人我要一一殺盡,永絕後患。”洛陽并未理會琥珀流煙,甚至未回過頭看她一眼,自顧與李如意說道,他言語中流露出來的殺意,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侵徹心扉的寒意。
李如意未懷疑洛陽這番話的可信度,也不敢與他講條件,隻能呵斥琥珀流煙,讓她弄清現狀,“你是真不知死活,你若不照辦,今天沒一個人救得了你,你神道教的式神祭煉方法也不是什麽無上秘術,沒人觊觎,爲此丢掉性命不劃算。”
連番的恐吓威脅,而且又沒人替她說句公道話,琥珀流煙終于妥協了,拖聲啞氣的說道:“好,我說。”
“你就這麽說吧。”洛陽依舊沒将她放下來意思,用刀将其挑着,“我殺武田明音時獲得了一些關于式神的秘密,真假我能分得清,你若騙我,即刻讓你身首異處。”
“式神是天照大神的伴生靈體。”
“這個武田明音已經對我說過,我想知道‘天照’究竟是什麽,不要用宗教裏的說法來糊弄我。”
“從我目前掌握的證據和所知的信息來看,天照大神是太古時期便誕生的一個高等生命體,其存在的曆史,可能比覺醒者的祖先還早。”琥珀流煙開阖着薄如紙皮的雙唇,咿咿呀呀的說道。
“什麽樣的生命體?”
“你既然殺了武田明音,天照大神的一塊遺骨化石應該落在你手裏,我想你應該心中有數。”
“那塊骨頭我是見過,但并沒有取走,遺留在現場了,你親口告訴我。”
“你竟然将天照大神的遺骨舍棄在了現場,如今那塊遺骨怕已落在漢唐政府手中了。”琥珀流煙逐漸恢複了些力氣,陰森森的笑着,似乎在笑洛陽不識貨,但沒有爲此流露出任何的擔憂,輕蔑的說道:“倒也沒什麽,那些凡夫俗子憑一塊骸骨也研究不出什麽來,日本科學技術如此發達,我借助其力量,對天照大神進行研究,依舊所獲甚少。”
“少說沒用的,說我想知道的。”洛陽皺眉說道。
“根據放射性同位素含量法測定,天照大神存在于太古代,那時地球上還隻有藻類和菌類,就時間而言,可謂占盡了進化的先機。至于天照大神的具體形态,無從得知,我教手中隻有少量的骸骨化石,不過從其部分骸骨的尺寸推斷,其體長至少不低于兩公裏,比地球上已知存在過的任何一種生物都要巨大,并且能力應該異常強悍,其骨骼強度堪比金剛石,而且能承受數千度的高溫,另外,式神隻是其伴生靈體,相當于普通動物身上的寄生蟲、寄生菌,就有如此能力,天照大神是什麽層次的生命,想必不用我再多說了。”琥珀流煙陰陽怪氣的說道,說的有些玄乎,也不知真假,但卻實挺震撼人心的。
“吹得天花亂墜,天照真若如此厲害,你神道教也不會隻鑽一些旁門左道之術。”洛陽還未評論,一旁李如意先是聽不下去,琥珀流煙這番話明顯有擡高神道教,貶低其他覺醒者的意思。
“天照大神畢竟隕落了十幾億年了,其血脈中蘊含的天道至理十不存一,但我神道教僅憑其遺留下來的幾塊骸骨,能夠發展至今,天照大神的強大是不容質疑的,李宗主雖然一貫瞧不起我們神道教,覺得我們修煉的是旁門左道之術,但你可敢否認,老君山除了你和李如念,無人是我一合之敵?”琥珀流煙反問李如意,縱然還被洛陽用刀挑着,但眼裏仍然閃爍着兇光,極具侵略性,骨子裏跟那拉赫曼·阿蔔杜拉應是一路人。
“就算如此,天照大神已死十幾億年,骸骨都成了化石,一死物還能翻天不成。”
“李宗主大概不知自1945年起,天照大神便有了蘇醒的迹象,到2011年三月間,蘇醒迹象更爲明顯,不僅式神的繁衍速度呈爆炸式增漲,其中幾塊骸骨甚至增長了幾毫米,如若天照大神複生,那就真應了你們漢唐的那句古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琥珀流煙又抖出了一條讓人吃驚的消息,臉上陰森的笑容讓人渾身不舒服,醜陋殘缺的五官也因笑而扭曲着,看起來極爲瘆人。
“天照複生?”李如意神情微變,但不敢斷定琥珀流煙是真是假,倒也保持着淡定。
“說清楚一點,天照爲何會複生?”洛陽如今完全拿捏着琥珀流煙的命脈,根本用不着怕她,見她陰陽怪氣的,心裏頗不爽快,又擰動刀柄,給了她一些顔色。
琥珀流煙疼的五官扭曲,匆忙交代:“可能跟輻射能量有關。”
經這一提,洛陽倒是想起來了,1945年日本挨原子彈轟炸,2011年三月,又正好是福島核洩露事件,她應該沒有撒謊。
“天照是吸收輻射能量爲食的生物?”
“我也不清楚,我們手裏就幾塊骸骨化石,無法推斷出天照大神的全貌。”
“複生迹象明不明顯?”
“我剛隻是随口一說,怎麽可能複生,天照大神就剩幾塊骸骨了,不過是受輻射影響,骸骨的分子活性有所變化,式神的繁衍因此加快了而已。”琥珀流煙道出實際情況,先前她隻是虛張聲勢,爲了在李如意面前不輸面子而已。
洛陽思忖片刻,未再詢問有關天照的事情,進而問道:“式神是如何培養的。”
“式神是天照大神體内的伴生物,其本質是一種真菌,也是太古物種,必須要以天照大神的骸骨爲培養基,以神民之血爲養分,培養方法倒是不複雜,告訴你也無妨,隻需将神民之血灑在天照大神的遺骸上,式神自會吸收繁衍,但你們是做不到的,因爲你們不是繼承天照大神血脈的神民。”
洛陽耐心聽她說完,而後一抽手,将刀從她琵琶骨上拔了出來。
但刀并未歸鞘,依然架在他她脖子上。
琥珀流煙不蠢,知道洛陽的意思,從手臂上摘下一個白森森的骨環,而後将胸膛滲出的鮮血抹到了骨環上。
果不其然,沾了鮮血的地方很快滲出了瀝青一樣的黑色真菌。
洛陽也用靈氣從指間逼出幾滴鮮血,彈到骨環上,卻無一絲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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