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傍晚,這時間段,已經沒有遊客了,在燈光昏暗的佛殿裏,有兩個身影孤零零的站立着,一個背有些駝,穿着灰色的僧衣,是陳海心,另外一個人在佛像前燒香,一舉一動都很虔誠的樣子,沒有官僚做派,也沒有軍人的鐵血強硬,穿着很普通,一身灰色連帽運動衛衣,帶着一琥珀框的眼鏡,給人的感覺就像普普通通的中學教師。
洛陽輕手輕腳的走過去,雖然知道那人的神經系統已經被甯待用神識篡改了,看不見自己也聽不見自己,但他還是習慣性的這麽做。
走到佛殿門檻外時,那人将香插到了灰池裏,然後輕聲念出一句祈求:“佛祖保佑我等衆生不堕苦海。”
洛陽愣了一下,沒想到這位共和國軍方的情報頭子竟然是這麽普通,甚至有些純良的一個人,能許這樣的願望,證明他本質懷不到哪裏去。
他就在門檻前站住了,沒往裏走。
“你就算是杵在他眼前,他也看不見你,不進去嗎?”甯待說道。
洛陽搖了搖頭,“站這兒就能聽見他們說什麽了。”
甯待未在多言,與洛陽一起站在門檻外。
陳海心是看見了兩人,但似乎知曉兩人的意圖,完全裝作沒看見一般,不露一點破綻,自顧與對面的人交談着。
“你什麽時候改信佛了,黨員不是不能有宗教信仰嗎?”陳海心打趣似的說道。
這個帶着琥珀框眼鏡的中年人自然就是總參二部部長楊凡了。
“我這不是病急亂投醫嘛,遇上太多事情了,都快給我壓得喘不過氣來了。”楊凡歎了口氣,而後擡頭開了一眼陳海心,“海心禅師卻和二十多年前沒太大區别。”
“哪裏,老了。”陳海心擺了擺手。
“二十多年前,我二十三歲,在中央警衛局還是一中尉,您是武術教官,當年您說您有九十多歲,那麽算來,您今年應該有一百一十多歲了,看上去和當年确實沒多大差别,我記憶深刻着呢,畢竟您還手把手教過我,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楊凡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呵呵的說道:“你看我這頭發都白了不少了,歲月不饒人啊。”
陳海心沉默不語,覺醒者在壽命這塊,的确是個大bug,不太好解釋。
楊凡突然收起笑容,慎重其事的說道:“其實我知道您不普通人,不僅僅是一名武術家,武術可以強身健體不假,但不可能讓人長生不老。”
“若以你的标準,我确實不算普通人,但也還沒到達你說的長生不老的境界。”陳海心承認道。
“那您是什麽?仙人,佛祖?”楊凡問道。
陳海心面帶微笑,搖了搖頭:“隻是部分基因與你們人類不同,因此有些你們不具備的能力,你可以稱我們爲覺醒者。”
“像您這樣的人多嗎?”楊凡問道,而後又自問自答:“據我所知,應該不少。”
“确實不少,但比起人類的數量而言,我們隻是微不足道的小衆。”陳海心回答道。
楊凡點了點頭,而後開始進入正題,“襲擊洛神項目基地的人是你們這些覺醒者嗎?您與他們有牽連嗎?”
“若從種族的角度講,我與他們的确算是同類,但修行者也分派别,有着不同的處世理念,我跟他們不是同夥。”陳海心道。
楊凡聞言,輕松了許多,試探性的問道:“您找到洛陽了嗎?或者說,您有他的線索嗎?”
陳海心下意識的往門口看了一眼,而後搖了搖頭。
楊凡也跟着看了過去,但他什麽也沒看見,門前空無一物,他輕輕歎息一聲,又說道:“不知海心禅師能不能再次出山,給國家提供一些幫助。”
陳海心未正面去回答,在心中稍作思索之後,扭頭看了一眼門外,似在征詢甯待的意見。
楊凡看了看左右,見沒什麽外人,便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靈珠寺這些年一直再搞擴張,似乎是想加大在宗教世界内的影響力,若海心禅師能夠爲國出力,國家定然也不會虧待您,這場災難平息之後,國家将會任命你爲佛教協會會長,如果您願意,下一屆達|賴也會在靈珠寺産生,金瓶掣簽儀式是由中央政府把持,這個不難操作。”
陳海心面帶善意的微笑,依舊不做明确表态,沉默半晌之後,才反問道:“不知國家打算如何處理我們這些覺醒者,滅絕、監禁?又需要我做些什麽?”
“求同存異,和平共處,國家可以默許修行者的存在,但是必須接受政府部門的監管,并且覺醒者也要遵守國家法律,對于違法亂紀者,按照公民身份,做一視同仁處理,這是最高領導人的意思,絕不會出現‘人類納粹主義’,這點請海心禅師放心,再則,如果洛神項目成功,人類将擁有和覺醒者相同的能力,我們完全可以融合。”楊凡說道。
“那你知道修行者襲擊洛神項目的目的嗎?”陳海心又問道。
“洛神基因隐藏着高階生命體的秘密,想必你們覺醒者也心存觊觎,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這件事完全可以坐下來商談嘛,國家其實願意将研究成果與你們共享,畢竟這件事情最終是造福全人類的,自然也包括你們,而且你們說不定也能給項目提供一些科學之外的幫助,襲擊項目組這事,實在不應該發生……可惜,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形勢一直在惡化,這件事不會就此算了,凡與此事相關者,都必須得到應有的懲罰,殺人者償命,自古以來,都是天經地義之事。”楊凡語氣先軟後硬,表明了國家的立場态度。
陳海心搖了搖頭:“不是觊觎,是想獨占。”
“爲什麽?不允許人類獲得與他們一樣強大的力量?”楊凡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這隻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是地球環境不允許,修行者依賴地球磁場能量生存,就如同人類依賴石油一樣,美國爲什麽不允許漢唐國崛起?因爲地球資源無法同時供應兩個超級大國,同樣,地球的磁場能量同樣無法供應七十億的覺醒者,一億人,都算是超額了,如果人類全體進化,我們這些覺醒者的生存空間,将會被擠占一空。”
這回輪到楊凡沉默了,但他眼神并無一絲遊移,依舊堅定無比。
“所以說,覺醒者和人類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陳海心低眉說道,而後又擡頭望着楊凡,試探他的态度:“那麽,國家的政策會做調整嗎?”
“能源問題,總有解決的方案,但洛神項目是人類文明發生質變的一個關鍵點,我們絕不會就此放棄,洛神項目一定會搞下去,付出再大代價都會搞出結果來,若有覺醒者想搞破壞,盡管放馬過來,想要螳臂當車,成爲曆史前進的阻礙者,勢必會被曆史的巨輪碾成齑粉。”楊凡神情不變,擲地有聲的說道,态度強硬無比。
這番話讓陳海心的眼角輕微抽搐了一下,雖說他算是中立派,受甯待的影響,如今甚至更偏向于人類社會一邊,可他畢竟是覺醒者的一員。
不過這番話,卻深得洛陽之心。
要是洛神項目的負責人一早是這家夥,而非那是非不分、立場不定的軍事委員會,哪會出現這麽多破事。
洛神項目是人類文明的轉折點,就算付出再大代價也得搞出來!
洛陽完全贊同這個觀點,要不他當初也不會心甘情願爲洛神項目獻身了。
至于這些食古不化又看不清局勢的覺醒者,絕非人類文明的希望,甚至是災難。
當然也有例外,例如白海蟾、甯待等人,但隻是極少數,不足以影響洛陽的立場。
從楊凡這番話中,洛陽也得到了一些讓他欣慰的消息,洛神項目組應該沒有被解散,而是轉明爲暗了。
這個國家,終究沒讓他失望,劉洪等人的血也沒有白流。
楊凡闡述了‘洛神項目不可終止’的核心立場之後,語氣又稍微緩了些,說道:“當然,國家不會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我想也不是所有覺醒者都敵視人類社會,例如海心禅師您,目光應該不會這麽狹隘、短淺,否則您也不會見我,并與我說這麽多事情。隻要願與人類社會融合的覺醒者,我們人類社會的大門永遠對其敞開,絕不會視之爲異類。”
陳海心沒立刻答複,扭頭看了一眼甯待。
甯待神色溫和,輕輕點了下頭。
陳海心這才扭頭答複道:“國家願意區别對待,兼并包容,實乃覺醒者之幸,國家有如此開明的領導人,也是漢唐人民之幸。”
“海心禅師答應出山,再次爲國效力了?”楊凡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能做些什麽呢?”陳海心問道,并将有些話說在了前頭:“我已經老了,打打殺殺的事情,恕我無能爲力。”
“這我明白,您畢竟是覺醒者的一員,有些事情,我不會讓您爲難的。”楊凡點了點頭,而後說道:“我隻需要你提供一些情報,襲擊洛神項目究竟是什麽人主使,這些人的藏身之處在哪?”
“什麽人主使,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份大緻的名單,但不夠準确,畢竟我也隻是耳聞,但這些人的藏身之處,我不會告訴你。”陳海心說道。
“爲什麽?”楊凡眉頭微皺,不太能理解。
“他們的藏身之處,是漢唐國覺醒者的四大聚居地之一,亦是中原的龍脈氣眼之一,不容許被破壞。”陳海心道。
“我們隻抓捕那些恐怖分子,不針對不相幹的人,也不會破壞所謂的‘龍脈’……我用‘恐怖分子’稱呼這群人,您應該不介意吧?”楊凡說道。
“那地方是一處天險,又被陣法守護,恕我直言,以我國現有軍事能力,常規作戰手段,根本無法攻陷,要想有效打擊,隻能上戰略核武器,那就無差别的毀滅了,所以我不能告訴你那地方在哪,希望你不要介意,這也是你事先已答應我,要區别對待,不搞種族滅絕。”陳海心不溫不火的說道。
楊凡眉頭緊皺,緘口不言。
“而且我覺得,如今将你們重心放在報仇這件事上上,其實有些不妥,隻會加劇人類與覺醒者之間的矛盾。”陳海心說道。
楊凡點了點頭:“你說的不無道理,清算這事可以稍往後放放,但另外一件事,無論如何,都要立刻得到解決。”
“什麽事情?”陳海心問道。
“這一個月裏,我國非正常死亡了七名院士,以及十幾名頂尖專家,案發現場有超自然力量顯現的痕迹,應該是覺醒者所爲吧。”說到此處,楊凡眼中泛起一絲冷意。
陳海心點了點,覺醒者去刺殺世俗界的學者專家,對覺醒者而言,其實是一種巨大的恥辱,因此這件事他都沒對洛陽提起過。
羞于啓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提了也沒什麽用,這事幾乎是修真界的一場全民運動,根本不是個人能夠阻止的。
但他不提,并不代表不存在,相反,這場流毒已經潰散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
“此計甚毒啊。”楊凡沉聲說道,“雖然我們已經加大對院士專家的保護力度,但我國的科研任務完全被打亂了,部分項目,甚至被迫終止,而且每位科學家對于國家、社會而言,都是損失不起的财富,這件事必須得到控制,此事的主謀,也必須被鏟除,希望海心禅師能提供一些信息,若有實質性幫助,那便更好了。”
“這場刺殺行動的參與者都是被煽動蠱惑的激進主義分子,并非少數人,至于主謀,是一個迷一般的人物,我都不知他是何方神聖,無法爲你提供什麽信息。”陳海心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這話并無沒有摻假,雖說‘複仇者聯盟’是李如意發起的,但是他打的是楊曦的旗号,因此複仇者聯盟的精神領袖其實是楊曦,李如意根本不算主謀,就算除掉他,意義也不大。
“至于實質性的幫助,我說過,我老了,而且在覺醒者社會中,也沒什麽影響力,實在無能爲力。”陳海心又說道。
楊凡聞言,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但是神色卻難免流露出了一絲失望。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個隐含憤怒的聲音:“這事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