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過去,礦洞裏原先運輸礦石的鐵軌已是腐朽了,支撐洞頂的木架也多坍塌,坑道裏布滿了大大小小碎石,幾乎是寸步難行。
礦洞入口三四十米的地方,幾名包着頭帕、背着ak步槍的印度籍武裝分子紮堆擠在一個彈藥箱旁,打着撲克牌,同時兼顧守夜。幾把擰掉燈頭的手電,用槍管挑在半空,充當照明的光源,在這漆黑的礦洞裏,隻能照亮很小的一塊地方,幾米之外就昏暗不清了。不遠處是睡的正香的同伴,不時有鼾聲從睡袋中傳出來,人堆裏的篝火已經快要熄滅了。
再往礦洞深處行去,大概三四百米,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盤坐着兩名寸縷不着的精瘦老者。
瘦到哪種程度呢?
若有燈光,一定能将人吓着。
就是一層皮包裹在骨頭上,像博物館裏那種打了蠟的幹屍,頭發也枯槁如幹草般,看上去就像病入膏肓之人,但精神卻格外飽滿,端坐在碎石之中,絲毫不嫌硌得慌,面如佛陀般安詳。
礦洞頂部不時滲下水來,滴落在兩人身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掉,變成一縷白霧消散在寒冷的空氣中。若是用熱成像設備觀察兩人,便會發現他們身上的紅外信号異常強烈,就跟着火了似得,體表溫度起碼有六七十度。此時此刻,他們體内的生物電流正在以一種奇異的方式運轉,形成了類似短路的效果,産生了大量高溫。
這是一種近乎摧殘性的修行方式,體内多餘的脂肪,乃至于肌肉都被燃燒消耗掉了,隻剩下筋骨、皮膜,在淬煉中日益增強。
因此這些苦行僧看似幹瘦的身軀,其實蘊藏着不可思議的力量,強度也異常驚人。
這樣的苦行僧一共有六名,每兩人一組,靜坐在礦洞轉角處。
雖說是在入定修行的狀态,但他們的精神在痛苦中高度集中,聽力、觸感,都提升到了極限,任何風吹草動,哪怕是一隻耗子從黑暗中無聲的爬過,都瞞不過他們的感知。
六個人,構築起了三道防線,可以說是固若金湯一般。
在古文明保存最爲完整的漢唐國搞破壞,若不謹慎,那就是自取滅亡。
幾天前,已經有漢唐國的覺醒者偷偷潛入,造成了幾起傷亡。
再往深處去,是一段稍顯寬闊的礦道,一台小功率的柴油發電機正在工作着,發出吵人的轟鳴聲,幾顆五十瓦的白熾燈沿着洞壁一路懸挂,給這個陰暗的封閉空間帶來了一絲光明,這裏将近四分之三的空間,都堆滿了炸藥,一箱一箱整齊的碼放着。一部分箱子裏的炸藥已經裝好了雷管,起爆器就在箱子頂端随便放着。
在這些炸藥的盡頭,兩名唇紅齒白、圓目方耳的魁梧大漢端坐在一張雪白色的牛皮上,他們****着上身,有着古銅一樣的膚色,和遒勁如鐵的肌肉線條,看着就好像佛教裏的護法金剛一般,威嚴、端莊,又透着一絲絲兇惡。
一名稍顯幹瘦的苦行僧如仆人一般,跪坐在兩人身後,颔首低眉,嘴裏念念有詞,配合着兩人無聲的吟唱,像在搞某種神秘的宗教儀式。
在兩名‘護法金剛’模樣的壯漢身前,倒着一個被牛筋繩捆得死死的胖子,真的是很胖,身上的肉從繩索的間隙中擠出來,就跟冰糖蹄髈一樣,不知什麽身份,穿着一件軍綠色的沖鋒衣,頭發染成銀色,燙了一個很潮很帥的發型,這打扮和氣質,跟那兩個護法金剛完全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是奇幻世界的,一個是現實世界的。
随着這古怪‘儀式’的進行,地上的胖子像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臉都變成了豬肝色,還不停的翻着白眼。
脾氣卻是極大,偶爾恢複一絲清醒,便破口大罵。
“你敢給爺爺松邦,爺爺我弄死你幾個傻叉……哎喲……你念念,念你娘希匹,有完沒完……”
話還沒說完,一名‘護法金剛’頸部肌肉突然繃緊,嘴張開,像是怒吼、低喝,但卻聽不見聲音,隻是他身後那個苦行僧,念經的速度陡然增快了幾倍,吵得人更是心煩意亂。
胖子頓時感覺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如同一隻無形的手,穿透胸膛,直接進入了胸腔内。強烈的心悸感令他渾身一陣抽搐,緊接着便是一口胃液混合着鮮血從喉嚨裏吐了出來。
他又昏厥了過去,這三天裏,這已不知是他第幾次昏厥。
然而昏迷還未持續幾秒,旁邊另外一名‘護法金剛’的口中又突然炸響一聲驚雷。
喀嚓一聲,胖子隻覺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身上仿佛千刀萬剮,劇烈的疼痛令他一下子蘇醒過來。
像一條被人摁在案闆上的胖頭魚,在不停地掙紮。
“兩位神使繼承了濕婆大神的毀滅之音,很想聽聽源于梵天大神的生命之音,據說這一生一滅,相輔相成,隐藏着宇宙生命衍化的奧秘,希望你能滿足兩位神使者的心願,你殺死我教教徒的事情,便可既往不咎。”護法金剛身後那名苦行僧停止了念經,開口說道,操着一口咖喱味的英語,聽起來很是别扭。
似乎已不是第一次說這番話,如照本宣科一般,毫無感情。
胖子舔了舔被自個牙齒咬破的嘴唇,将帶血的唾沫一口吐在兩名神使的腳邊,用英語回敬道:“爺爺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青丘山的生命雷音傳承自我漢唐民族的祖先神農氏,跟你家梵天大神的生命之音有個屁的關系,想聽?做夢去吧……還跟我說既往不咎,你在我漢唐國土上放肆,殺我同族,我次奧你祖宗十八代。”
讓人頭昏腦漲的念經聲再次響起,胖子又陷入了痛苦的掙紮中。
這酷刑一般的‘儀式’似乎就要這麽一直持續下去,直到胖子油盡燈枯,或者兩名神使的耐心耗盡。
這時,礦洞外邊突然走進來一人,蓬頭垢面,僅用一塊褴褛破布遮住下身,赤腳踩在碎石上,竟是咯嘣作響,好像釘了鐵掌的騾子,是一名苦行僧。
“外面來了一個年輕人,自稱是四大宗氏的使者,要和兩位神使談判,還帶了禮物。”苦行僧低頭說道,不敢直視那兩名‘護法金剛’的雙眼,說的是梵語。
兩名‘護法金剛’轉移了注意力,同時閉上嘴巴。
地上的胖子終于得到了解脫,大口的喘着粗氣,由于心肺血管被毀滅之音震破了不少,他喘氣的聲音嘶嘶的,就跟一破口哨似的。
“确定其中無詐嗎?這些漢唐國的覺醒者都擅使陰謀詭計,不可大意。”一名神使說道。
“應該無詐,我已用神力視察了他的軀體,才剛到無相境的門檻前,按照他們漢唐國的說法,就是築基後期,實力很弱,不具有威脅。”那名苦行僧恭敬的回答道。
“那就帶他進來吧。”另一名神使說道。
苦行僧領命退下,行走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腳步也異常的穩健。
幾分鍾後,他來到了礦洞入口處。
已經被搜過身的洛陽正被一名苦行僧和幾名端着槍的武裝分子監視着。
在洛陽的強勢要求下,劍匣依舊由他自己背着,至今還沒人看出破綻。
在匣子貼着背的那一面上,鑽了一個針眼大小的孔,連接昆侖劍的銀線從中穿出,并沒有直接暴露在外,而是從洛陽的褲腰又穿了進去,最後從他右腿褲腳穿出,因此銀線幾乎是貼着地面布置的。而地面上又異常的淩亂,遍地的碎石,是很好地遮擋物。另外,礦洞裏的光線也十分陰暗,所以銀線被人發現幾乎是概率以外的事情。
“你跟我進來吧,神使答應見你了。”那名苦行僧用蹩腳的英語對洛陽說道。
洛陽在礦洞口站了半天,最初還有點緊張,但此刻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點了點頭,示意苦行僧前面領路。
那名苦行僧轉身往礦洞深處行去,走的有點快。
洛陽跟随幾步之後,便停了下來,說道:“能否走慢一些,我從日光城一路步行至此,實在有些乏力,希望你能夠體諒。”
“可以。”那名苦行僧回過頭來,将腳步也放慢了一些。
“還有,能讓這群人别端着槍跟在我屁股後面嗎?萬一走火了就不好了,我是使者,不是敵人,更不是你們的犯人。”洛陽又提了一個條件,英語流利,語氣不卑不亢,扮演的很像一名使節。
那名苦行僧聞言想了想,揮手讓那幾名持槍的武裝分子離開了,隻留下一人打燈照明。
手電筒發出的光是束狀的,隻能照亮洛陽身前的道路,他身後的那根銀線依舊隐藏在黑暗中。
洛陽懸着的心終于是放了下來,速度慢到如此地步,身後也無人再跟着,銀線出問題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
行走過程,洛陽不時用左腳踢飛碎石,制造一些動靜,遮掩銀線拖曳可能發出的聲音。
慢吞吞的走了七八分鍾,轉了好幾道彎,洛陽終于是到了礦洞深處囤積炸藥地方。
貼着肌膚的銀線還給他帶來陣陣麻癢,證明是通着電的。
這是他與白海蟾商定的‘暗号’,銀線一直持續輸電,若電流突然消失,證明銀線斷裂了,這就得實施另外一套方案了,裝成真正的使節,争取事後能夠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