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樓正三層,一間寬敞氣派的辦公室内,一名身穿長袖襯衣的中年軍官正伏在那張巨大的紅木辦公桌上批示着文件。
房間裏暖氣溫度很高,因此他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冬常服被他脫了下來,挂在身後衣帽架上。
常服的衣肩上赫然是一塊鑲着三枚金星與金松枝的肩章,胸前的資曆章也足足排了有十來公分高,看起來震撼人心,似乎描繪出了這位老人的戎馬一生。
這位上将的真實年齡其實已經六十二歲了,但卻看不出絲毫的老态,保養的極好,油黑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沒有明顯的皺紋,僅眼部有一些細微的魚尾,也被那副琥珀色的全框眼鏡遮擋起來了,同時這副眼鏡,也給他添了幾分儒雅的氣質,使得他那張溫和的面孔,更加沒有了鋒芒,看起來就像一位大學教授,還是教音樂的那種。
啪嗒!
這位很有儒雅氣質的老将軍将手裏那份内參文件讀至一半時,忽然的一甩手,将文件随意扔在了桌上,繼而皺起了眉頭。
倒不是文件的内容令他不悅,而是他忽然感覺到有些頭暈,眉心還陣陣脹痛。
他擡起手,用指尖揉了揉額頭,但并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腦袋像是要裂開了一般。
這時一絲血迹也從他鼻孔中滲出來。
老将軍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伸手擦了擦鼻子,手背上沾染的鮮血好像白紙反射的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令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李長卿。”老将軍抽了幾張面巾紙将手上的血擦掉,而後對着門外低聲喊道。
話音剛落,沒有敲門聲作爲鋪墊,辦公室那扇沉重的紅木包鋼大門被人推開了,一個體格魁梧年輕軍人不經請示便走進了房間。
他步履十分從容,不緊不慢。
但一眨眼,他就從辦公室門口走到了将軍的辦公桌前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腿長步子大的緣故。
他腿真的很長,因爲他身高近乎有兩米,最大号的軍服穿在他身上也小了一圈,似乎動作稍微大點,就可能被撐破。
也的确年輕,五官都還透着一絲稚嫩,似乎連二十歲都不到,肩上的軍銜也注定了他年齡不會太大。
肩章上隻有輕描淡寫的兩道拐,他竟然隻是一名上等兵。
……
……
李長卿,是一個極具古風的名字,聽起來像是漢唐時期的文人雅士。
一般人初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大多以爲這個體格魁梧的年輕人出自于書香門第,實際上李長卿是不折扣的泥腿子出身。
戶籍落在荊湖省最偏遠的山區,入伍之前連手機都不會用,漢字勉強認得全,不過直到現在都還是一口奇怪的口音,沒能糾正的過來。
這樣的年輕人在國家一百多萬常備軍中并不算缺乏,沒關系、沒背景、沒出身、沒文化、更沒錢。
大多在軍營摸爬滾打兩年,便退伍回家。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但李長卿卻用近乎蠻橫的方式,創造了一個奇迹!
新兵入伍第一個月,體能測試成績便破了省軍區記錄,下連不到半月時間,又将大軍區下來的特種部隊選拔教官一把掌拍成了瘸子,如願加入特種大隊之後,沒呆到半年,淺水便容不下這條大龍了,什麽戰術教官、精英兵王,全都被他當沙包一般操練,後來被軍委副委員長餘敬安意外相中,調去了身邊,人事關系直接挂到了軍委警衛營名下。
軍委警衛營雖然稱之爲營,實際上是副軍級單位,營長由少将級軍官擔任,裏面軍銜最低的也是上尉。
餘敬安的上一任警衛員便是兩名上校軍官,李長卿這兩道拐,放在這棟‘将軍多如狗、校官滿地走’的大樓裏,着實算個異類。
當這個傻大個初到複興路七号時,所有人都認爲是餘副委員長不過是給衆人開了個玩笑,并且斷言這個家夥用不了兩天時間,就會主動打報告走人,光是天天面對一群将校軍官的心理壓力就足以讓他崩潰掉,然而這個新兵蛋子卻出人意料的站穩了腳跟,在餘敬安身邊一呆就是半年之久,不僅如此,連之前的兩位警衛員都被他排擠走了。
另外根據餘敬安的機要秘書透露,餘副委員長對整個新兵蛋子的信任與重視,甚至還在他這個秘書之上,平時出入辦公室的次數,比他還多。
這種超規格的待遇,不知讓全軍上下多少人眼紅,甚至包括一些位高權重的将軍。
軍委副委員長的親信,其影響力和信息掌握能力,絕不亞于一個集團軍的一把手。
這個偏遠山區走出來的魁梧少年,隻用一年多的時間,便爬上了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不是奇迹,又是什麽?
……
……
由于口音一直沒糾正過來,李長卿平時不怎麽愛說話,在餘敬安面前也是如此,沉默的近乎于孤傲。
“我頭又開始疼了。”餘敬安對走進辦公室的李長卿說道,語氣很溫和,甚至帶着一絲絲尊重,這口吻聽起來就像一位病人在對醫生彙報自己的病情。
說完端起了桌上的紫砂茶杯,看了眼裏面,見沒什麽水了,便站起身走到飲水機旁邊去接水。
此時這一幕若是讓餘敬安之前的兩位警衛員看到,一定會驚掉下巴。
餘敬安并不是一個脾氣溫和的人,而且官僚主義作風挺嚴重,以前别說讓他自己接水,就是杯子裏的水稍微涼了一點,他們沒來得及換,都會被罵的狗血淋頭。
更讓人費解的是,李長卿此刻就跟一個木頭似得站在辦公桌前,根本沒有打算代勞的意思,簡直沒有一點作爲警衛員的覺悟。
餘敬安接完水回到辦公桌前,顫顫巍巍的坐了下來。
李長卿依舊是一句話也不說,伸手解開了常服的風紀扣,及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從貼身的襯衣兜裏摸了一個皺巴巴的藥盒來,很普通的《新康泰克氨麻美敏片》的藥盒,但盒子裏裝的卻不是感冒藥,而是一闆沒有名字的膠囊,上面也沒有寫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項這些,甚至連國藥的批準字号都沒有,就像小作坊生産的三無産品。
李長卿摳了一顆膠囊出來,從中擰開,膠囊裏是一些紅色的顆粒,像朱砂一樣。
他将這些紅色的顆粒倒進了餘敬安之前接的那杯水裏,也沒攪動,這些顆粒便迅速的溶解了,就像血滴在水裏擴散,很快整杯水都變成了血紅色。
餘敬安看着杯子裏的紅色藥液,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這藥不僅看起來像血,味道和口感也像,不是那麽好喝。
但想起這藥的奇效,他毫不猶豫的端起了杯子,咕咚咕咚幾大口,将其喝了個幹淨。
藥液入肚之後,就像烈酒一樣,燒蝕着腸胃粘膜,但他從未喝過這麽烈的酒,更像無數的毒蟻在體内撕咬,在短短幾秒鍾之内,他臉色就變得蒼白起來,冷汗也從發根滲了出來,頭皮感覺又涼又麻的,這時李長卿伸出了一隻手來,按在了他頭頂之上,那張憨厚而孤傲的臉上也多了一份虔誠,就像大師給人撫頂受戒一般。
國人有個習慣,或者說忌諱,男人的頭頂摸不得,不吉利。
在某些地方,就連三歲的孩子都不例外,你去摸男孩的頭頂,對方家長指不定就跟你翻臉。
官做到餘敬安這個份上,他頭上那一畝三分地,基本就是禁|區了,除了理發師,就連老婆、甚至備受其寵愛的親孫子都摸不得。
而此刻李長卿毫不忌諱的将手搭在了他頭頂,後者還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似乎他這隻手具有魔力。
這隻手确實是有魔力,像是會放電一樣。
餘敬安清楚的感覺到一陣暖流從李長卿的掌心傾瀉下來,灌注進了他的體内,令他渾身一陣酥麻,如過電一般,已經步入衰老的身軀就像是被注入了年輕的能量,疲憊、虛弱的感覺一掃而空,體内也多出一股用不完的勁,最重要的是,他手一放在頭頂上,先前喝進肚子裏仿佛烈酒一樣的藥水,一瞬間就溫順了下來,像是被馴服了一般。
頭疼欲裂的感覺也随之一點一點的減輕着,大概十來分鍾過後,就幾乎察覺不到了。
李長卿将手收了回去。
這十來分鍾他明明就隻保持着這麽一個動作不動,但此刻他卻像是全副武裝奔襲了十幾公裏,嘴唇蒼白,大汗淋漓。
從他掌心滲出來的汗水甚至将餘敬安的頭發都浸濕了。
發油沾了水,定型效果便不是那麽理想了,使得這位從來以體面形象示人的将軍看起來有幾分狼狽。
餘敬安并未在意形象,趕緊擡了擡手,示意李長卿可以坐到沙發上休息。
後者并沒有拘謹,也沒有客氣,轉身走到沙發前直接坐下。
他坐姿很奇怪,左腿自然下垂,右腳擡起,将腳踝部位放在了左膝上,像是跷二郎腿一樣,但身體卻挺得筆直,翹起的右腿也壓得很低,和沙發幾乎是平行的,一點不顯得散漫,左手放在懷裏,手型如同一艘小舟,右手置于右膝的内側,手心朝上,拇指搭在中指第二節,眼睛微微閉着,給人一種靜穆、幽深的感覺,就像深山古刹裏的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