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遙遠的夢

時間:2015年11月27日

記錄:基因移植手術順利完成,未出現免疫系統排異反應和血凝現象,身體各項指标均爲正常。

時間:2015年11月28日

記錄:今天是手術後的第一天,洛陽仍未蘇醒,原因不明,目前身體各項指标均爲正常。

時間:2015年11月29日

記錄:術後第二天,洛陽血液之中白細胞有所升高,伴随低燒,意識仍未蘇醒。

時間:2015年11月30日

記錄:術後第三天,洛陽牙床、鼻腔、視網膜等處有出血現象,持續發熱,仍舊處于昏迷狀态,血小闆、血紅細胞低于正常量,疑似診斷爲白血病。

時間:2015年12月1日

記錄:缺失。

(以上内容節選自《洛神項目第18次試驗備忘錄》,記錄人員:陸紫心,現保存于雲都防禦基地華西修行院曆史資料檔案館。)

※※※※※※※

洛神項目組的一号大廳裏,陸紫心剛用激光共聚焦顯微鏡給洛陽做了一次血塗片分析,掃描結果已經傳入超級計算機,正在進行後期的處理,王岚清、徐爲民等人面色凝重的站在投影儀周圍,等待着結果。

大概過了一兩分鍾,畫面終于傳了出來——洛陽的血液之中散布着無數直徑爲納米級的金色粒子,無法判斷是什麽,正以超高的速度進行無序運動,細胞中的染色體就像一根根脆弱的纖維,在金色粒子構成的彈雨中顫抖掙紮,dna雙螺旋被無情的撕開,堿基四處飛散。

dna是生命的秩序,如同一套程序的源代碼,一旦出現問題,整個系統都将崩潰。

王岚清一臉沉默的看完了用顯微鏡拍攝出來的短片,布滿血絲的雙眼中流露出些許疲憊來。

他沒有對身邊的人說上一句話,因爲他也不知道說什麽,頹然的轉過身去,點上一根煙,默默抽起來。

他面朝的方向便是洛陽的病房,透過鋼化玻璃窗,能夠看見洛陽正躺在病床上,他臉色蒼白,就像一具毫無生機的死屍,甚至比死屍更爲可怖,他鼻孔中插着輸氧用的軟管,從毛細血管滲出來鮮血便順着軟管往外流淌,将床單枕套染的血迹斑斑,好像兇殺現場似的。

王岚清很清楚,這種程度的出血僅僅隻是一個開端。

洛陽體内的基因鏈近乎被粉碎,這意味着他的身體将會從最微觀的尺度上開始崩潰,蛋白質分解,細胞死亡。

宏觀上的體現就是,他體内器官會大規模的出血,進而壞死、糜爛,直至整個身體化成一團膿血。

他不得不承認,一開始的估計實在太樂觀了,基因無序突變,誘發細胞的癌變?眼前的實際結果比那惡劣了十倍都不止。

癌症雖然也是絕症,但起碼有控制手段,而且小概率能夠治愈,可眼前的狀況,完全讓人無能爲力。

投影儀前,陸紫心看着屏幕上宛如現代戰争一樣的毀滅場景,緊咬着嘴唇,她手裏的筆遲遲無法落下,不知該如何記錄這一切,也無法給出診斷意見,這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病症,她倒希望洛陽僅僅隻是白血病,那樣他至少還有一線生機,可如今這種情況,洛陽已經等于被判了死刑,還不能緩期執行的那種。

“實驗失敗了。”徐爲民說出了衆人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現在下這結論還爲時過早,洛陽還有生命迹象,甚至呼吸、脈搏目前都還是正常的。”陸紫心上前将輸氧速率略微調快了些,眉頭微皺着說道,當初她就很反感拿洛陽做人體試驗,如今又草率的認定實驗失敗,簡直就是對生命極大的不尊重。

“你是學臨床醫學的,洛陽的情況你應該比我們這些搞理論的更清楚。”徐爲民神情淡漠的看了陸紫心一眼,而後對王岚清說道,“岚清同志,宣布此次實驗失敗吧,上面留給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應當立刻啓動第19次試驗,眼前的事情要先放一放,不能繼續占着資源,這幾天我又在基因庫裏做了一次篩選,已經找到了幾例合适的人選。”

王岚清猶豫不定,連抽了三口煙,才說道:“再等等看吧。”

“洛陽現在的狀況,已經是回天乏術了……”

沒等徐爲民把話說完,病房的監控系統突然發出了一陣急促的提示音。

衆人都被這聲音吸引了注意力,連徐爲民也停止了與王岚清的争論,朝着病房快速走去。

病床之上,洛陽出現了意識蘇醒的征兆,他指尖輕微的顫動着,雖然幅度極小,但依舊讓衆人難以按捺住内心的激動。

手術後這麽多天,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隻是衆人尚不敢斷定,洛陽是否會完全蘇醒,因此心裏更多的還是緊張。

病房外,陸紫心急匆匆的帶上口罩,開啓防爆門進入了病房之中,快速走到病床前,握住了洛陽顫動的指尖,這種觸覺方面的刺激有利于他意識的蘇醒。掌心傳來的力量越來越明顯,這讓陸紫心欣喜不已,大概兩三分鍾之後,洛陽終于艱難的睜開了雙眼,

他充血雙眼中布滿了近似于死亡的氣息,讓人不忍直視。

天終于亮了!

這是洛陽睜開雙眼之後的第一個感覺,等視網膜适應了周圍光線的強度,才發現那發光的物體不是久違的太陽,而是一顆亮晃晃的節能燈。

而後他看到了陸紫心,一時激動的竟然有些想哭。

“我知道你現在身體很難受,但你盡量不要說話,你現在很虛弱。”陸紫心見洛陽嘴唇嗫喏,因憔悴而深陷的眼眶裏更是泛着淚光,可以想象,病痛對他而言,是一種怎樣的折磨,她不由一陣心疼,這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養的一隻小狗,隻是一條很普通的柴犬,她永遠都忘不了,它被疾病折磨,最終死在自己懷裏的場景。

洛陽并未聽從勸告,有些話他如果不說,這輩子恐怕都沒機會了,那樣實在太遺憾了。

“我做了一個夢。”洛陽說。

“很長的夢。”

洛陽嘶啞的嗓音有着一種難以言述的力量,他似乎渴望說出什麽,就好像一位臨死的老人在回憶生前的經曆,難忘的、輝煌的……

這種力量讓陸紫心沉默了下來,不忍心去打斷他。

病房外,王岚清、徐爲民一幹人也通過監控系統,聆聽着洛陽的講述,似乎暫時忘記了他生命岌岌可危的事情。

“我到了一個陌生星球上,我也不知怎麽去的那裏,那個星球上的山很高,很陡峭,就像獠牙一樣,地球上不可能存在這樣的山,光是自身的重力就能将它們壓垮,而且有的山竟然是懸浮在半空中的濃霧裏的;地面也沒有一塊完整,全都四分五裂,裂縫裏流淌着岩漿,簡直像地獄,月亮一變大的時候,岩漿就像海浪一樣湧向夜空;那裏的夜晚很長,基本一直是晚上,白天的時長隻有夜晚的幾十分之一,而且一到白天,那些很高的山就會垮掉,鋪天蓋地的巨石從天上掉下來,跟世界末日一樣……”

洛陽用零亂的語言描述出了一副天馬行空的場景,簡直就是科幻電影裏才會出現的畫面。

王岚清有些失望,本以爲洛陽會提供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沒想到真的隻一場夢。

若隻是描述毫無意義的夢境,實在沒必要再透支他所剩無幾的生命力,王岚清擡手敲打到玻璃窗,想讓陸紫心打斷他。

“他說的好像是天狼座雙星系統中的一顆巨行星。”這時人群之中突然有人開口說道。

王岚清被這話吸引去注意力,扭頭問道:“你怎麽判斷的?”

薛濤說出了自己判斷的依據。

“天狼座雙星系統是由一顆恒星和一顆白矮星組成的,在此系統中有一顆巨行星,其位置恰巧處于雙星引力平衡點之上,所以他不圍繞任何一顆星公轉,而且巧合一樣的自轉周期,令這顆巨行星的其中一面始終朝向恒星,另一面始終朝向白矮星,隻有在特定的時間節點上,才會出現短時間的翻轉,跟我們看見月食的幾率差不多。”

“他描述的場景似乎是這顆巨行星朝向白矮星的那一面,白矮星發光極弱,所以這一面始終是晚上,另一方面,白矮星引力巨大,足以抵消巨行星的地心引力,因此會出現很高的山,甚至是浮空的山,而雙星系統的相互繞行運動,使巨行星與雙星之間的距離并不恒定,距離變化會引發引力潮汐,這種力量的變量可以輕易的撕裂地殼,并将岩漿抛到高空,如果面向發生翻轉,則白天到來,恒星引力不如白矮星引力,山體自然會被重力壓垮……”

薛濤不僅是生物學博士,在天體力學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詣,這番分析頭頭是道,立刻引發了衆人的思考。

“根據國家天文中心的曆史觀測記錄,洛神就是從天狼座方向飛來的。”薛濤這時又提到了一句。

“你是說……”王岚清有些回過味來了。

薛濤點了點頭:“洛陽很有可能不是做夢,而是他吸收了洛神的記憶。”

“實驗成功了。”王岚清沉默了大概兩三秒時間,激動地将手裏還燃着的煙狠狠的折成了兩截。

“但以洛陽現在的身體狀況,活下來的幾率微乎其微。”徐爲民沉聲說道。

王岚清把折斷的煙扔在地上,擺了擺手,滿不在乎的說道:“如果能獲得洛神的記憶,其意義已經超過實驗本身了。”

說到這裏,他簡直迫不及待想要和洛陽當面交談,問清楚有關于夢境的一切細節,連項目的安全防疫規定也不管了,準備親自進入病房之中。

防爆門剛剛開啓,一陣刺耳的警鈴聲毫無征兆的響起,并伴随着紅色的警報燈忽明忽滅的閃動,整個大廳頓時陷入了一種極度緊張的氣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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