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手術台周圍有一層厚厚的玻璃罩子，幾乎是隔音的，讓洛陽想與之交談的想法落了空。
造血幹細胞采集是一件相當繁瑣的工作，并非簡簡單單抽幾管子血便能夠了事，在未發明外周血幹細胞采集法之前，都是用骨髓穿刺抽取，此時洛陽左右胳膊上各插了一根管子，一根負責抽血，抽出來的血被送入一台血液透析機中，進行幹細胞分離，分離過後的血液再由另外一根管子輸回體内，就這麽一直來來回回。
這是一件極其枯燥無聊的事情，洛陽躺在手術台上，很快便有了睡意。
采血持續了四個多小時，手臂上忽然有了一陣異樣的感覺，洛陽醒了過來，發現針頭已經被拔掉了，兩個胳膊的臂彎處因爲紮針時間太久而起了淤青，一隻手正替自己輕輕揉壓着，洛陽擡頭望去，發現這隻手的主人是一個梳着馬尾辮的年輕姑娘，通過眼眉，洛陽知道這便是替自己采血的那位醫生，隻不過現在她摘掉了口罩。
比他之前想象的更爲好看，也更年輕。
“謝謝。”洛陽大聲的說道，也不知對方聽見沒有，然後指了指玻璃罩子，示意對方能不能先放自己出來，被關在這裏面，的确是一種非常不好的體驗。
馬尾辮姑娘将手從玻璃罩内抽了出去，從外面打開了電磁鎖。
“你知道嗎？我之前躺在裏面一直有種感覺，我好像一頭異形似得……異形那電影你看過吧？”洛陽從玻璃罩裏爬了出來，忍不住吐槽道。
馬尾辮姑娘略顯尴尬的笑了笑，道：“看過的吧，項目組就這一個手術室，設計之初并不單隻是考慮給人實施手術，所以才加了這麽一個玻璃罩子，請您多多包涵。”
“這麽說你不止有醫師執照，還有獸醫執照？”洛陽一邊脫着身上的防菌服，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馬尾辮姑娘瞎聊着。
“算是吧。”馬尾辮姑娘點了點頭，而後言歸正傳：“王院士和徐院士将從你體内采集的造血幹細胞拿到二區做靶向移植了，大概需要兩到三天時間，這兩天你好好休息吧，調整好狀态和心态，如果靶向移植一次性成功，獲得了基因種子，便會通過骨髓穿刺植入你體内，然後就是等待結果了……我先帶你去住的地方。”
洛陽聽得出她語氣中帶着一絲淡淡悲憫，也明白這是針對自己的，畢竟人體試驗的成功率很低，等待他的結果，很有可能是死亡。
此刻他在對方眼裏，說不定就相當于一個身患絕症的病人。
不過洛陽并未被其情緒感染，他是一個執着而樂觀的人，一旦決定的事情，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他也會坦然面對。
他也沒有刻意的追問有關于實驗的細節，扯開了話題，“不知怎麽稱呼你？”
“陸紫心。”
“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有男朋友了嗎？”
“……”
通過一番瑣碎的閑聊，洛陽得到了一些比較實用的信息，諸如項目組的人員結構，算上後勤安保方面的人員，一共也不到三十人，十分精簡，實驗基地分爲三個區，一區就是外面的這個大廳，二區是機密實驗室，也就是存放洛神遺體的地方，是整個項目組的核心區域，三區則是項目組人員居住的地方，位于一區下方五十米深處，由一部老式電梯連接，是當年供高層領導戰時避難的居所，房間門牌上那一個個斑駁的名字，讓人肅然起敬，全是在中學曆史書上出現過的人名，應該算是開國元勳之流了。
洛陽被安排在了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有一張單人床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還有一張很舊的木質辦公桌。
“洛教授先前抽血的時候便睡着了，想必是累了，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攪你了。”和一個男人獨處于狹小密閉的房間中，讓陸紫心有些局促，想要快點離開這裏。
“我剛評上講師的職稱，離教授還遠着呢。”洛陽又把話題扯得老遠。
“我就住隔壁的房間，有什麽需求你可以找我。”陸紫心道。
“什麽樣的需求都可以嗎？”洛陽瞪大眼睛，一副‘竟然還有這種福利’的驚訝表情。
陸紫心臉一下子就紅了，瞠目結舌，似乎低估了洛陽的道德底線。
“有吃的嗎？我好餓。”
陸紫心真是好氣又好笑，洛陽這人怎麽就沒個正經呢，這種時候都還有心情與她開玩笑，難道他就一點不在乎生死？
“三餐是後勤準時供應的，現在還沒到點呢，不過我有些零食。”
陸紫心說完匆匆離開了，不到一分鍾，便抱着一個大紙箱子回來了，裏面有大概半箱子的零食，種類繁多，令人目眩。
洛陽也沒跟她客氣，從紙箱裏随便挑了幾樣，撕開包裝袋便開始吃。
陸紫心似乎有些心疼自己的零食，抱着紙箱眼巴巴的望着洛陽，但終歸沒做出小氣的舉動，因爲他實在太可憐了。
吃了幾大包零食之後，洛陽終于有些飽了，與陸紫心說了聲謝謝。
“你爲什麽要答應參加人體實驗？”臨走之前，陸紫心終于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難道你不希望我參加？”洛陽有些訝異，王岚清和徐爲民等人都是巴不得他成爲實驗對象，一開始讓他參觀各種實驗标本，宣揚其中好處，就是給他挖坑，這點他很清楚。
“站在我個人的立場，我不希望，因爲成功率實在太低了，從項目開始至今，一共進行了十七次實驗，隻成功了三例，其他都死了。”陸紫心的語氣有些低落。
“不是還有三例成功了嗎？”洛陽一邊說，一邊将塑料包裝袋裏的薯片渣往嘴裏倒，整個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陸紫心真是拿洛陽沒轍了，一時無言以對，抱着零食箱子愣了片刻，然後轉身離開了。
“謝謝。”雖然洛陽心意已決，陸紫心說這些話并不能改變什麽，但這份好意他還是心領了。
“不必，我之所以和你說這些，是因爲之後的骨髓穿刺移植任務由我來完成，如果你真的發生了意外，我心裏會好受一些。”陸紫心背對着他說道。
洛陽蓦然失聲，輕輕的帶上了門。
兩天後，陸爲民來到了洛陽的房間，滿眼血絲的他将一套幹淨的内衣放在了床頭上，純白色的，就像一套病号服。
“小洛，把這個換上吧。”
“要進行實驗了？”
“基因種子已經制造出來了。”
洛陽未在問更多的問題，開始更換衣物。
實驗是在一區手術室進行，當電梯緩緩從三區升上來時，洛陽發現大廳裏站滿了人，項目組的所有科研人員應該都在這裏了，兩天時間，洛陽還沒有完全認識他們，但一個個看着洛陽的目光，就像凝望着分别多年的老朋友一樣，可惜這并沒有讓他覺得感動，反倒像吃蒼蠅一樣難受，自己這又不是上刑場，至不至于這樣。
“小洛，實驗一旦成功，你改變的将是全人類的命運，我代表……”
“王院士，咱們就别說這些台面話了，直接開始吧。”
洛陽擺了擺手，徑直朝着手術室走了去。
手術室裏，陸紫心似乎已經等了很久了，包裹嚴實的手術服讓她額頭上都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就算實驗失敗，你也不用自責，這就是我命，不過我的運氣向來很好，你看。”洛陽攤開手心露出一個塑料瓶蓋來，瓶蓋裏面赫然印着四個字——‘再來一瓶’。
陸紫心本來心情有些緊張和壓抑，如果洛陽真的遭遇了不幸，相當于是她親手所爲，這種負罪感将會伴随她很長一段時間，但看到瓶蓋的一瞬間，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整個人輕松了許多，她自然知道洛陽手裏的瓶蓋哪裏來的，兩天前她與洛陽分享自己的零食，他從自己這裏拿走了一瓶可樂，沒想到竟然中獎了，或許這算一種吉兆吧。
“那我們開始吧。”陸紫心的神經沒洛陽這般大條，雖然被逗笑了，但還是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依然是一本正經的模樣。
洛陽面部朝下躺在了手術台上，整個身體都被藍色的手術布遮了起來，隻露出背部的幾節脊椎骨。
消毒酒精塗抹在後背，涼飕飕的一片，然後他感覺到一根針刺進了體内，針筒裏應該是麻醉藥，接下來的事他就一無所知了。
麻醉完全生效之後，陸紫心利用醫療器械娴熟的完成了骨髓穿刺，在洛陽的脊椎上開出了一排綠豆大小的小孔，然後将一根根輸血用的空心鋼針插進了骨髓中。
與鋼針連接的輸液袋裏裝着一種顔色詭異的液體，像血，又透着暗淡的金色，最不可思議的是，這袋液體像是有生命一般，懸挂在靜止輸液架上，竟然在不停的震顫，而且規律井然，使得整個輸液袋就像一顆跳動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