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齊小白,2015年考入清華大學生命科學院。
我至今都記得那堂課。
從某種程度上講,那堂課改變了我的一生。
教我們基因工程這門學科的是一位很年輕的講師,年齡與我也相差不了幾歲,但與他相比,順利考入985重點大學的我是如此的黯然失色。
他叫洛陽,與我算是校友,不過他是少年班出身,二十三歲便獲得生物學和物理學的雙料博士。我初次見他時,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盤扣唐裝,看起來有幾分儒雅,而且眼裏不管何時總藏着一絲笑意,就跟達芬奇那副名畫一樣,很有親和力的一個人。他講課的風格迥異于常人,那天課上,在他做完自我介紹之後,便問了我們一個跟基因工程這門學科完全不沾邊的問題:從古到今,人類對鬼神的揣測和描述便層出不窮,西方有天使和上帝,東方有神仙鬼怪,然而鬼神究竟存在嗎?
我活了二十一年,從未見過任何超自然現象,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唯物主義者,班裏同學大多也與我一樣,因此洛陽的這個問題惹起了不小的非議。
不過洛陽對此并不怎麽在意,自顧娓娓道來:“人類基因組中包含三萬多個基因,三十億多對堿基序列,即便以人類現在的科技水平,也沒有測出每一個基因包含的遺傳信息,然而隻要稍稍修改一個基因,甚至隻是一個堿基序列,人類的遺傳便可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像天使一樣長出翅膀,也并非不可能實現,甚至有更多的可能,例如在人類基因組中植入一段葉綠體基因,使細胞能夠吸收陽光,進行光合作用,人類就可以不食人間煙火,靠吞吐‘日月精華’而生存了,這與古時的神仙有什麽區别呢?”
這腦洞大開的說法,班上大多數同學都很難接受。
但我得腦洞也一向也比較大,仔細想想,洛陽這番話其實還是有一定科學道理的。
“因此換個角度看,在曆史上,鬼神很有可能存在過。”洛陽說道。
我挺相信這種說法,因爲從基因層面來講,人類的未來的确擁有無窮的可能,這使我對還未接觸過基因工程學産生了強烈興趣。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我後來在基因工程這方面有所建樹,使人類在大災變時期中重新站在了食物鏈的頂端,這堂課給我的啓發,功不可沒。
就這點而言,洛陽算是一位不錯的導師。
但也有人認爲洛陽年紀輕輕,滿嘴跑火車,當時坐在我旁邊的一個戴眼鏡的女生,鏡片厚的跟啤酒瓶底一樣,便對這番言論十分不認同,直接站起來提問。
“那鬼神如今又去了哪裏?現在科技這麽發達,也沒發現任何鬼神存在的證據。”
“生命不止會進化,也會随着環境的改變而退化,兩億多年前的石炭紀,地球表面的含氧量高達百分之三十多,當時地球上出現了一些現在看起來不可思議的生物,翼展一米多的蜻蜓、人頭大小的蜘蛛,因此石炭紀又被稱之爲巨蟲時代,而現在,還有如此巨大的昆蟲嗎?鬼神也可能因環境的改變而退化了。”洛陽說出自己的看法。
“天使、妖怪、神仙,或許可以用基因學說解釋,可鬼魂呢,如何解釋?莫非修改基因,還能夠令肉身變爲氣态?迄今爲止,自然界還沒有發現任何一種氣态生命吧?”那個戴眼鏡的女生又問道。
“說到鬼,各位同學可能覺得這是封建迷信,但我一直相信世界上是有鬼魂存在的,不過鬼魂并不是什麽氣态生命。人的思維其實就是一團複雜的電磁訊息,可以将其看做一個智能軟件,大腦則是硬件,人腦死亡時,硬件損毀,軟件自然也就不複存在了,但有一些特殊的情況,比如複雜的電磁環境,可以起到和大腦類似的作用,将軟件備份下來,而一些神經末梢比較敏感的人,進入這個環境時,就很有可能讀取到死去的人留下來的點電磁訊息,就好比藍牙傳輸,因而看到一些正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鬼魂’,鬼魂的形成,跟基因倒是沒有太大的關系,但有的人能夠看見鬼,有的人看不見,我覺得這根基因的差異有關。”
“太扯了……”
“這簡直就是宣揚封建迷信思想嘛。”
我記得當時整個教室都是亂哄哄的,洛陽這番話颠覆了不少人的三觀,大多數人都很難接受這種唯心的論調。
但誰也找不出這種說法的破綻,就好像物理學中的超弦理論,聽起來荒謬,過于超前,但邏輯上卻擁有完美的自洽性。
便在我滿懷期待等着洛陽再抛高論的時候,教室門口突然來了一群警察,級别高的吓人,其中一位肩膀上甚至扛着兩枚四角星花和橄榄枝,還有一位大校軍官,很奇怪的組合,若那軍官是武|警也還算正常,但看臂章是解|放軍總參謀部,來找洛陽的。雙方在門口低聲交涉幾句之後,而後洛陽管他們要了證件,确認一番之後,便跟着他們走了。
這件事當時在班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所有人都在揣測,洛陽究竟犯了什麽事,值得軍警兩方這般興師動衆。
有人說他是大隐于市黑|道枭雄,也有人說他某邪教的領袖,在課堂上宣揚封建迷信思想,便是最好證據,說的還有闆有眼的,但真相究竟如何,沒有人知道。
自從那以後,我也再沒見過洛陽。
再一次聽聞洛陽的消息,已是一年以後,他被定性爲叛國分子,有關他的通緝令貼滿了街頭巷尾,仿佛整個國家機器都在挖地三尺的找他。
但奇怪的是,國内外沒有一家媒體報道他究竟犯了什麽事,也沒有任何有關于他的後續消息,不知最後被捕沒有。
幾年過後,大災變來臨,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動蕩,這件事情也漸漸被人類社會所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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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挂着軍方牌照的陸地巡洋艦駛進了京畿城郊的一座大院,從那隻有門牌号沒有單位名牌的大門,洛陽知道這裏是軍方而不是警方的地盤。
車輛在經過長達幾分鍾的盤查之後,才得以放行。
行道兩側栽種着合抱粗的法國梧桐,樓房則都是八十年代的老舊建築,整個地方給人一種森嚴、肅穆的感覺。
車輛在二号樓前停了下來,洛陽跟着那名挂着總參謀部臂章的大校軍官下了車。
會晤是在一個密閉的房間内舉行的,連窗戶都沒一扇,隻有一面巨大的單向鏡,而且四個角都安裝有攝像頭,洛陽一進去就感覺很不舒服,像是被帶進審訊室的犯罪嫌疑人,冰冷的鐵桌對面坐着一個頭發稀疏的老人,背有些駝,帶着一副老花眼鏡,從那神情氣質,洛陽就可以猜出,他是搞學術研究的,這類人他見得太多了。
老者沒做任何自我介紹,想來他的身份對普通人而言,都屬于絕密性質,禮節性的握手之後,便開門見山的道:“請你來,是想問你一些事情。”
“謝謝。”洛陽稍微側過身子,接過那名大校軍官從旁邊遞來的一次性水杯,而後與老者道:“您問吧。”
“你是不是經常看見一些不幹淨的東西?”老者問了一個隻要是正常人都會覺得莫名其妙的問題。
“此話怎講?”洛陽卻沒有表現出明顯的錯愕,隻是眉頭微微皺起了一絲,似乎對這個問題諱莫如深。
“我也不繞彎子了,就是常人所說的鬼。”老者擡手捋了捋稀疏的頭發,言語更加直接了一些。
洛陽神色複雜起來,端起紙杯抿了一口,試圖掩飾自己的内心,但被老者如炬的目光盯着,并沒起多大作用,于是大大方方的承認了:“對,我是經常看到一些正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但我不認爲那是什麽可怕的東西,也不是普通人所理解的鬼,隻不過是外界電磁訊号對自身腦電波造成幹擾,從而産生的一些幻覺罷了。”
“我讀過你那篇關于鬼神的論文,見解很獨到。”老者顯然提前做了許多工作,對洛陽的情況了如指掌,“但你确信你的推斷是正确的嗎?”
“我自己能看見,所以我相信,而且從基因層面看,神是完全有有可能存在的。”洛陽說完,又遲疑了幾分:“隻是缺乏實驗結果作爲依據,也沒有确鑿的曆史證據。”
老者終于把那幾根散落下來的灰白頭發捋到了頭頂,說道:“科學的盡頭是哲學,哲學的盡頭是神學,其實也沒錯。”
“您是認同我的說法?”洛陽聽出了老者的言外之意。
老者沒有明确表态,說道:“若是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能夠接觸到連接科學和神學之間的那根樞紐,你願意嗎?”
洛陽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但禁受住了這巨大無比的誘惑,試探性的問道:“爲什麽是我?”
“你如果願意,以後自會知道,若不願意,我能與你講的也隻有這麽多了。”老者端起手跟前的一次性紙杯喝起水來,不再多言。
洛陽稍作了一番思忖,但他并非優柔寡斷之人,在老者放下紙杯之前,便點頭做出了答複。
随後一個文件袋便由那大校軍官手中遞了過來,他說道:“這是保密協議,你要想參見這個項目,便把這個簽了,協議内容有些苛刻,但沒辦法,這個項目被中央列爲絕密,你若不能接受,我這就送你離開,今天的事情你就當沒發生過,出去之後不要到處亂講,若是簽了,便要嚴格遵守,否則我們會采取相關的保密措施。”
“保密措施是什麽?”洛陽從文件袋裏抽出那份打印在紅頭紙上的保密協議,随口問了一句。
大校軍官未作回答,隻是跟個木頭樁子似得站在背後。
這種冰冷的沉默,讓洛陽覺得背上涼意陣陣,頓時就明白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