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粉兒?到底怎麽回事?好好說,若有半句謊話,可仔細你的皮!”
粉兒戰戰兢兢,含着淚道:“雪蓮姐姐……是雪姨娘,自上次在赤州城挨了闆子,身子一直很弱,都不敢再露面的,隻今兒個因爲回到京城,心裏歡喜,就讓奴婢扶着到院子裏走走,不成想太太也出門來,兩下裏一照面,太太身邊媽媽硬說雪姨娘擋了道,不由分說捉住雪姨娘的頭發,将人按倒在地上就打起闆子來,奴婢是趁亂跑出來的,開始跑着還能聽見雪姨娘哭喊,再後來就聽不見了,怕是……怕是打死了呢!”
粉兒說到這裏又低頭抹起淚來。
邊上坐着的鄭氏和羅大奶奶靜默不語,鄭氏是不好管妯娌房中事,羅大奶奶身爲兒媳婦,更不好說什麽。
三姑娘羅姝側轉臉,朝身後一個婢女使眼色,看着那婢女悄然後退離開廳堂,羅姝才站起來,走到靈芝和粉兒身邊呸了一聲:
“既是不懂規矩擋了太太的道,自然要重罰!不就打兩下闆子麽,這府裏挨過闆子的多了去,看見有誰被打死了?說得這樣嬌氣,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皮嬌肉嫩的千金小姐呢!這要過節了,大年下你們沒事兒哭哭啼啼跑來給祖母添堵招晦氣,安的什麽心?”
靈芝和粉兒一聽,忙收了眼淚,不敢再哭了。
羅嬷嬷小心地看看羅老夫人,沖着靈芝一瞪眼:“莽撞東西,還不快起來!”
靈芝從地上站起身,粉兒自然緊跟着,二人垂着頭走到羅老夫人身後,靈芝低聲喊:“老太太!”
聲音裏含着些祈求和委屈,希望老太太不要怪罪她的莽撞。
羅姝也走近來挨着羅老夫人坐下。撒嬌地抱着她的手臂笑道:“祖母才回到京城,沒歇息夠呢,何苦他們那些閑事兒?孫女今兒什麽事都不做,特地來陪祖母。咱們來抹兩圈葉子牌,等累了,孫女再替祖母揉揉肩,可好?”
羅老夫人原本沉着的臉稍稍緩了些,拍拍羅姝的手。歎口氣朝着羅嬷嬷道:“你去看看,雪蓮到底在我跟前近十年,再不懂規矩也不至于沖撞主母!她要在那院裏實在住不下,就還帶回來我這來罷了!”
金氏平日溫順賢惠,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還管着國公府中饋,樣樣都做得極好,尤其這幾年羅松病卧在床上動彈不得,金氏也毫無怨言日夜陪伴,挑不出她什麽錯兒,隻除了羅松身邊沒有妾室通房。可那也是羅松自己不肯要,而且他們夫妻恩愛,生得三男二女,如今這國公府可都靠着這些子嗣支撐。
羅老夫人這麽想着,先前因爲自己給的大丫頭被輕看而生出的那點怒氣,便漸漸消散了。
又有羅姝和羅大奶奶拉着她抹起葉子牌,說笑熱鬧之餘,也就不再去追究金氏那邊什麽事了。
倒是玩到最後,羅大奶奶提及昨夜好心好意帶了太醫去保定侯府看望三弟妹,結果面都沒見着。還受了仆婦的氣,說着說着眼圈都紅了,羅老夫人見一向乖巧的孫媳婦跟自己訴苦,再想到羅真夫妻的過份。心頭那股火氣便又焰騰騰冒了起來!
羅老夫人娘家姓王,原也是有侯爵的勳貴之家,可惜那承恩侯隻是父子相承,到第三代子孫沒本事積得功勳,爵位便給收了回去。如今的王家算是破落了,武不成文不就的。在京城都數不上号,但當年卻的的确确興旺昌盛過,羅老夫人做姑娘時她父親襲了侯爵做着四品武官,她還是嬌矜傲慢的勳貴小姐,曾受邀進宮參加過賞花宴,皇宮禦花園的賞花宴可不是人人都能參加的,接到那份請柬的姑娘,都是經過皇後派出女官暗中觀察篩選的,花宴之後,姑娘們十之八九會被選中配給皇子或宗親子弟,剩下也幾乎被名門貴族盯上,輕輕松松就能得個好親事!
年輕時候的王氏算不上美貌,卻也五官周正青春可人,更勝在身材高挑豐滿,屬于那種俗話中說的會生養能生養,被羅家看中求娶,羅家子弟衆多,但常年在邊關征戰,最後活下來的沒幾個,王氏也是幸運,嫁給了羅平,羅平九死一生留得命回來承了爵位,與王氏生下三子一女,延續羅家嫡系血脈,羅家人因見王氏果然會生養,對她很是疼護敬重,包括羅平對王氏從來都是言聽計從說是無比縱容也不爲過,隻要王氏不吵不鬧,他就什麽都好,不幹涉她的所有事情,他又不好女色,平生更是連個妾室通房都沒有。
這羅老夫人在國公府橫行豎走一輩子,早習慣了說一不二頤指氣使,毫不誇張地說,當姑娘時的驕矜傲慢性子都還保留着,最受不得被人忤逆,尤其還是打小不被她喜歡的羅真,還有她從不放在眼裏的鄉下村姑馮錦繡給她氣受,她可是一件件一樁樁記得很清楚的!
之前在赤州,在東山村那是強龍敵不過地頭蛇,迫不得已隐忍受着,這會子回到京城,豈能再容他們狂妄得意無法無天!
羅老夫人安慰羅大奶奶:“你放心,這都要過年了,他們最遲明天就得搬回國公府,進了我的門就得聽我的話,到時祖母給你做主!是哪個仆婦給大奶奶氣受,要打要賣都由你去,管教他們不敢吱一聲兒!”
“我的祖母诶,人家可是保定侯府的管事婆子,您說發賣就發賣?那保定侯夫人要是尋來評理,咱們可說不過去呢!”
羅姝笑得陰陽怪氣,二十三歲的大姑娘仍留在家裏不曾議親,她非但不悲觀自憐,還能活得比誰都快樂高興,看着心寬得很。
羅老夫人哼了一聲:“那保定侯是打石頭裏蹦出來的不成?皇帝若不看在羅家祖祖輩輩忠心爲國的份上,能給他封侯?若論軍功,上過戰場死不了的哪個不能記上幾個?小三兒靠的可是祖蔭!靠祖蔭得來的爵位,後代子嗣人人有份!馮氏要是敢在國公府擺什麽侯夫人架勢,看我怎麽懲治她!”
羅嬷嬷走到春晖院時,羅姝的婢女早已先跑來報過信,倒是讓雪蓮少挨了幾闆子。
金氏身邊幾個婆子都是狠角色。雪蓮被扒了褲子打,在赤州城裏已吃過一回苦頭的,這會舊傷未去再添新傷,都不知道她們那闆子是用什麽做的。隻見從屁股到大腿甚至腰上俱是一連片的血肉模糊看不到一塊好的地方,雪蓮早昏迷過去,人事不省的,少挨幾下多挨幾下估計她也不介意了。
羅嬷嬷上前看了兩眼,她跟着老太太這麽多年。是從管事媽媽一路做過來的,什麽陣仗沒見過,什麽事兒沒經過?但雪蓮這模樣,還是讓她禁不住心驚肉跳。
果然不作聲的狗兒咬人最狠,向來輕言細語溫婉柔善的金氏,一出手便是如此毒辣,表面上在老太太跟前低伏作小,背地裏卻絲毫不留情面,這雪蓮怎麽說都是老太太的人,因周到細緻會服侍人。當時在東山村便給了世子爺暖床,世子爺身子好起來之後才開臉做通房……又不是外邊納進來或是别人送的狐狸精,隻是自家奴婢,有身契在,要怎麽拿捏不行,金氏她至于這樣做嗎?
看着雪蓮無聲無息無知無覺趴在地上,想到往日她在羅老太太跟前那可是吆三喝四随便就能指使滿院子二三十人的大丫頭,雖不是千金小姐那也是嬌嬌滴滴花兒般鮮亮,對自己也算恭敬孝順,羅嬷嬷不免心生憐惜。趁着老太太那話,将想将雪蓮帶回去算了,在老太太院子裏養傷,不用說自然是比在金氏跟前好得多!
要是放在金氏這裏。一輩子養不好也有可能!
後院内宅這些個陰暗污糟事,羅嬷嬷是最明白不過!
此刻上房屋裏,金氏正陪着羅松用午膳,盛了碗魚湯細心吹涼,習慣性地要喂羅松喝,被羅松輕輕推開。笑着道:
“行了,我另盛一碗,這碗你自個兒喝吧,吹了又嘗的,那嘴上胭脂唇膏大半都讓我吃掉!以前還不覺得怎樣,如今可是膩了!”
金氏怔住,眼看羅松拿起湯勺盛得半碗湯,端起來略試一試溫便喝了下去,内心百味雜陣,極力壓抑着情緒,嬌笑道:
“夫君說什麽呢?這麽多年來咱們夫妻相濡以沫,共碗喝湯共盞喝茶還少了麽?難不成在東山村,夫君都不要人試湯藥?”
“試湯藥麽,自然是要的。”
羅松腦子裏沒來由地想起馮錦繡,那朝霞般新鮮豔麗的臉,那花朵般柔嫩粉紅的嘴唇,捧着藥碗的一雙小手纖麗細膩瑩潤如雪……不沾一點胭脂,不染半分煙火,那樣幹淨純潔的女孩兒,以他兒媳婦的身份,給他試過兩天藥!
她原本還要試下去的,被他說了幾句惱怒起來,甩袖而去!哼哼!倒真是物以類聚,跟羅真一個脾氣!
後來便由雪蓮試藥……以前竟沒留意到,老太太跟前的雪蓮如此伶俐可愛,連真兒媳婦都誇她聰明機靈,确實很不錯!雪蓮人如其名,嬌美清麗,想是在老太太跟前多年,驕矜慣了,氣質稍有點冷,相處久了才知道她的溫暖貼心!
雪蓮在服侍他期間,不塗脂抹粉,不戴首飾不着羅緞,隻穿着柔軟的細布衣裳,很有點鄉村姑娘的模樣,卻愈顯幹淨清爽天然俏麗。
這樣的雪蓮陪他共眠,給他試湯藥,他也和她共一個碗吃食物喝她喝過的茶水,或許是見慣雪蓮的幹淨清爽,再回頭來看金氏那塗着厚厚的唇膏……那碗湯,他是無論如何喝不下去了的!
金氏妝容精緻的臉上浮現愁容,雙眼一紅,淚水就滴落下來:“夫君如今,是嫌棄我了麽?”
“唉唉,你怎麽……何至于此?我隻不過想要自己動手罷了!”
羅松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放下湯碗,掩飾道:“也不知道雪蓮那丫頭好了沒有?真兒媳婦教給她的法子挺好,說是醫書上記載,像我這樣的,得勤鍛練不能偷懶,盡量自食其力不假人之手,才更利于康複!那賈霆,自從雙腳有點力氣能下地走路,他就不要長随跟着,跌倒了也自己爬起來,聽說他洗臉洗腳都不要小妾服侍……雪蓮到底是咱們老太太親自調教栽培的,比賈霆那個妾強多了,邊真兒媳婦都誇贊她聰明機靈!她在身邊輔助我做康複,我能省心不少呢!”
金氏極力忍着才沒有發作,她現在不但想要弄死雪蓮,更加痛恨羅真和馮錦繡——如果不是他們無事生非,強行将她和羅松分開,哪裏有雪蓮的事兒?好好的夫妻也不會生分了!
一想到赤州城那個晚上,金氏就咬碎銀牙,後悔當時爲什麽沒下狠手,直接将雪蓮打死算了!
她是萬萬沒想到羅松恢複得那樣快,将近四年,他在床上根本就是個廢物,可是去了東山村,兩個月不到,他沒能站得起來,卻先恢複了床上那本事!
那夜恨怒之下,她拼盡全力将羅松和雪蓮分開,确認羅松真的能行房,金氏也曾想過是否羅真和馮錦繡故意而爲,給羅松吃了什麽怪藥,促成羅松收通房,好惡心她!
她想提醒羅松别讓羅真夫妻給害了,可是當時羅松的暴怒卻讓她意識到:任何男人,在失去了又重新獲得某種能力之後,他是絕不會再放下的,就算以生命爲代價,恐怕他也在所不惜!
所以那時她才不得不妥協,隻将雪蓮打二十闆就放過了她。
給羅老夫人的解釋很堂皇且合情合理:當時黑天瞎地,隻以爲是什麽人要害世子,況且世子這樣的身子,怎禁得起那般折騰?這才不管不顧地拖了出去,外間婆子不明所以,還當是盜賊……
老太太那裏倒是說過去了,偏是羅松不依不饒,硬要将她身邊幾個敲打雪蓮的婆子每人給了十下,多年恩愛夫妻,夫君心裏眼裏向來隻有自己,卻爲了個通房下自己面子,金氏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