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北京城的居民是否願意,皇帝的車駕還是離北京城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坐在馬車上,皇帝更有機會仔細打量着道路兩旁的景色,從城中出來,隻見官道兩旁全是剛收割完畢的農田,隻有不遠的大山還顯得郁郁蔥蔥,生長着茂盛的林木。
大明立都于北京二百多年,周邊的平原地區基本開發,滿人的圈地運動曾經使得周圍的土地荒蕪過數年,如今早已全部重新開發。
中國太大了,任何一個城市一旦作爲都城,都會給周邊環境帶來巨大的壓力,繁華一時後,換來的最終是衰落,長安、洛陽、開封莫不如此,如果北京繼續爲都幾百年,恐怕山中的林木也不能保留。
有了火車和電報,都城的地理位置已不象原來那麽重要,反倒人口承載能力成爲最重要的因素,從這一點上看,南京比北京無疑更有優勢,更不用說在開發海洋方面,南京遠比北京便利,這也是王福一直沒有重新将北京定爲都城的原因。
撫甯縣東北七十餘裏處,一陣哒哒的馬蹄聲打破了山野的甯靜,數十名騎士出現在荒野中。
“皇上,前面就是一片石了。”一名騎士向前指了指,對中間一名年約五旬的老者道。
這名老者正是弘光帝,皇帝的真實年齡已是六十五歲,因爲保養得宜,望着依然象五旬之人,騎在馬上,絲毫不顯老态。
皇帝的車駕一直在官道前行,已接近山海關,誰也沒有想到,皇帝本人卻僅帶着數十名随從,輕衣便服,來到了昔日滿清與農民軍交戰的場所。
“哦。”皇帝擡頭向前望去,一陣蜿蜒的長城出現在前面,長城上,可以看到數座已經荒廢已久的關城,皇帝指了指其中一座關城道:“走,咱們上那裏看看。”
“遵旨。”
“哒、哒、哒。”的馬蹄聲再次響起,一行人很快登上皇帝所指的關城,這個關城被壘成一個圓台,全部用條石青磚合築,高九米有餘,山頂上,一顆青松從青磚的縫隙中撥然而立,看樹齡至少有十餘年的曆史。
一片石大戰後,無論是女真人還是大明,都不在視這裏爲重要的關隘,而通往關外的道路也離這裏有數十裏之遠,三十年過去,昔日的戰場已經成爲荒野。
站在這個圓台上,遠處情景一攬無餘,圓台的下方就是一片開闊之地,地上長滿了荒草,荒草之中,隐約可見鏽迹斑斑的兵器和白骨。再遠方,就是青山障障,足可以隐藏十萬人馬。
這座關城,自從建立後不知抵擋了多少次蒙古人和女真人的襲擊,城牆處,到處是刀,劍刻劃的痕迹,殷紅的鮮血滲透進了城牆,将青磚染成了黑色。
看着前面的荒野,王福仿佛看到二十八年前,那場十數萬大軍相互絞殺的情景,那是一場決定着億萬人命運的戰役,正當農民軍與吳三桂的軍隊纏戰不休時,養精蓄銳的女真人從山中呼嘯而出,輕易将疲憊的農民軍擊敗,由于關城的阻礙,已經失敗的農民軍卻找不出退路,隻得一一慘死在女真人刀箭之下。
或許當時李自成就是站在這座關城上指揮作戰,親眼目睹了自己所率精銳如豬狗般被女真人殺死,在這位亂世枭雄心中留下女真人不可戰勝的念頭,隻得匆匆撤出京城,空有數省之地,數十萬兵力,卻沒有勇氣再與女真人交戰。
前世的記憶一一從心中淌過,對于現在的皇帝來說,以前的記憶更象一場數百年的夢境,正是這場夢境使得大明沒有遭到夢裏一樣的命運。
“爲何要生于帝王家?”這是崇祯舉劍砍向自己女兒發出的哀嗚,想想當初自己剛登位時的戰戰兢兢,王福不由感慨無比。
“楊林,你說朕這個皇帝合格嗎?”
楊林聽得大訝,偷偷看了看皇帝臉色,見到皇帝臉上平和,壯着膽子道:“皇上爲何爲如此問?如果皇上不合格,那千古以來,又有哪個皇帝敢說合格?”
“是啊,古今多少皇帝,真正能做到合格的又有幾個?”皇帝的聲音低不可聞,更象是自言自語,楊林雖然聽得清楚,卻不敢再接話,這個話題實在是太敏感了。
“皇上,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如果山海關守将見不到皇上的面,恐怕引起風波。”又過了一會兒,楊林小聲提醒道。
若是以前,皇帝即使不在隊伍中,随便怎麽也可以拖延幾日,眼下電報遍布全國,訊息瞬間萬裏,如果皇帝失蹤的稍息傳出,馬上就會引起軒然大波。
“好吧,回去。”
随着皇帝的吩咐,衆人撥轉馬頭,很快下了圓台,沿着來處的道路奔馳。
離關城不遠處,兩名道姑站在古城牆上,正向遠處眺望,她們身材曼妙,遠遠望去,飄然若仙。
聽到馬蹄聲,兩人轉頭望來,露出兩張絕色姣容,若是此時有男子見到肯定會大歎上天不公,如此美麗的女子,爲何會想不通偏偏做了道姑?
見到是一隊青衣騎士,兩人臉上都露出一絲好奇之色,不知什麽人會象她們兩人一樣來到這個古戰場憑吊一番。
“師姐,中間那個人好象是皇帝?”其中一名道姑眼尖,隻是隔得太遠,卻不能确定。
“胡說,皇帝明明在去山海關的路上,又如何會出現在這裏。”另一人否決道,轉過臉,不再留意。
先前的那名道姑好象一下洩氣,她們來的道路上正好與皇帝的車駕相遇,想想确實沒有可能在這裏遇到皇帝。
與此同時,王福一行也發現了這兩名穿着道袍的女子,對于兩名女子出現在這裏,還站在城牆上,護衛的羽林衛雖然好奇,卻沒有理會的意思,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遠方。
離山海關二十裏處,皇帝的車駕已經停了下來,董納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已有大臣催促了數次起程,董納隻得屢屢推脫,山海關的官員已經準備了迎駕事宜,就這麽過去,皇上露不了面如何是好。
隻是如果再不起程,引起大臣們的懷疑也麻煩,天下責任系于皇帝一身,皇帝卻帶着數十名輕騎脫離大隊,萬一有危險怎麽辦,他這個翰林侍讀一個沒有盡到勸谏的罪名是跑不了。
一輛華麗的馬車駛到董納旁邊,車簾掀起,一張年輕嬌媚的臉從掀起的車簾後露了出來,向董納問道:“董侍讀,皇上還沒有回來嗎?”
董納被這個聲音吓了一跳,看清是梅昭容時才松了一口氣,雖然皇帝除剛登基時荒唐外,後來并不以好色箸稱,隻是如今皇宮妃嫔依然有數十位,這個梅昭容進宮才一年,隻有十七歲,不但容貌秀麗,更是聰明無比,甚得皇帝歡心,區區一年就進位到僅次于皇妃的昭容,這次皇帝出巡更是帶着随行。
“回娘娘,皇上還沒有回來。”董納苦着臉回道,他可沒有膽子得罪一位正受皇帝寵愛的後妃。
梅昭容娥眉輕蹙,自言自語的道:“早知道,本宮就該學會騎馬,這樣可以陪在皇上身邊了。”
董納聽得心有戚戚焉,若是跟随在皇帝身邊,他也不用如此爲難。
又過了半響,正當董納要下令起程時,馬蹄響起,董納如聽仙樂,趕忙向遠處望去,果然見到一隊青衣騎士從後路追了上來,皇帝正在裏面,隻是被負責防衛的羽林攔了下來。
董納急得跳腳,恨不得馬上下令這隊攔載的羽林衛放行,可惜他根本沒有這個權利,好在攔截的羽林衛很快放行,皇帝一行來到他的身邊。
“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董納連忙過來迎接。
“起來吧,董愛卿,拟旨,着撫平縣令對一片石立碑作記,以事實爲準,詳細記錄當時戰況,不得擅作改動,以供後人憑吊。”
皇帝沒有先行更衣,而是下達旨意,董納不解的問道:“皇上,可是闖逆和鞑子的那場戰事?”
這樣的戰事對董納來說,不過是叛賊與漢奸、蠻夷之間的撕殺,既使死的人再多也沒有意義。
“不錯,闖逆已經身死,此逆雖然對于大明犯下不可饒恕之罪,隻是卻也不能抹沒他抵擋異族的努力。”
“是,微臣明白了。”董納恍然,似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熟讀曆史,自然知道弘光初年,朝廷數面臨敵,危機之時,大臣們都主張借虜平寇,唯有皇帝乾坤獨斷,變成了聯寇平虜。事實也證明皇帝眼光準确,滿虜才是大明最主要的敵人,後來李自成死後,餘部多降大明,如今朝中還有不少大臣出于李自成部,在一片石立碑紀念,恐怕更多是對李自成餘部進行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