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玉兒在家中時雖然一幅信心十足的模樣,可是真要與皇帝相見時,她心裏也忍不住忐忑不安起來,她曾經爲能出生在範家而慶幸,從小就可以錦衣玉食,容貌更是遠勝前世,不必經曆明末的戰亂,因爲範家是站在是勝利者的一方。
至于這個勝利者是文明還是野蠻,是先進還是落後,範家在其中又是否扮演了幫兇的角色,範玉兒卻沒有考慮這麽多,她沒有将曆史改變的雄心,既然如此,自然是讓範家沿着曆史走下去。
可是數年間天翻地覆,原先的勝利者變成了失敗者,範家也迎來了最大的危機,早在多鋒大軍南下覆滅時,範玉兒已知道曆史已經改變,隻是縱使知道又如何,她終究是女子之身,範家不可能由她做主,何況就是她能作主,範家早已經深陷其中,根本不可能抽身,她更沒有料到曆史上的勝利者滿人會敗得如此之快。
同是穿越者,人家怎麽就混得那麽好呢,範玉兒不由羨慕起這個沒有見過面的同行來,能做到這一點,必定是一個心志堅定之人,若她想單憑同是穿越者的身份就可以打動對方放過範家,實在太過兇險,想到這裏,範玉兒忍不住幽幽一歎。
“咚!”一聲輕響,轎子停了下來,内侍的聲音傳來:“範小姐,到了。”
範玉兒掀開轎簾,發現自己站在一個花園當中,雖然眼下已經快到秋冬,整個花園仍然姹紫嫣紅,遠處微波蕩漾,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就站在湖面中間的亭子中,範玉兒知道,這個人必定就是她要見的皇帝,連忙深吸了一口氣,盡量用平靜的步子向前邁去。
離明黃色的身影還有十餘步時,範玉兒停了下來,就這麽靜靜的站着,田成連忙提醒道:“範小姐,快拜見皇上。”
範玉兒卻是不言不動,仿佛沒有聽到田成的話一般,倒是讓田成急得直跳腳,這個範玉兒雖然美貌,隻是莫非頭腦不清醒,敢在皇帝面前擺架子。
範玉兒當然不是頭腦不清醒,來之前,她已經想好了與皇帝見面時如何應對,她能憑借的唯有一個與皇帝同樣穿越者的身份。若是不能表現出來,隻是平平常常的拜見,皇帝勢必不會把她放在眼裏。
“田成,你下去吧。”皇上平淡無奇的話傳來。
“是,皇上。”田成掃了皇帝的背影一眼,總覺得這兩人之間好象不是第一次見面,隻是随即把這個念頭抛下,皇帝的行蹤他最爲清楚,絕沒有與眼前的範家小姐見過面。
“這首詞是你所寫?”王福轉過身來,目光落到範玉兒身上,先是放肆的打量了一番才問道,範玉兒的美貌有點出乎王福所料,隻是王福内心并沒有動搖滅範家的想法。
“你不寂寞嗎?”範玉兒幽幽的問道。
“什麽?”王福讷悶的道。
“以一己之力生生改變了曆史,可是卻沒有人理解,他們雖然歌頌你的功業,而你也會成爲一個千古名君,隻是卻沒有人知道,本來曆史不是這樣的,你的靈魂來自于數百年之後,這個世界與你格格不入,你不得不努力去适應,心中隐藏的秘密無人訴說,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吧,最終,說不定連自己也認爲自己本來就是如此,以前之事或許隻是一個夢……”
王福饒有興緻的聽範玉兒滔滔不絕的講着,看起來,這個範玉兒在來見自己之前作過不少準備,在數百年前,與一個與自己有同樣思想的人說話确實很奇妙。殺,還是不殺,這是一個問題?
“你把這首詞寫下交給朕,不怕惹殺身之禍嗎?”王福打斷了範玉兒的話,問道。
“皇上難道不打算将範家滿門抄斬嗎?殺身之禍早就有了,小女子若是不寫,恐怕見不到皇上就要身處異處了。”
“這是你的猜想?”被人喝破了心中的想法,王福多少有一些驚異。
範玉兒搖了搖頭:“小女子沒有這個本事,這是小女子兩位爺爺的看法,範家以前所作之事嚴重損害了大明的利益,皇上身爲大明皇帝,又以驅除滿人爲己任,這次攻下太原,範家雖然有微功,卻不足以抵擋以前所犯之罪,皇上沒有輕易放過範家的道理,其餘七家也是如此,大概明天就是皇上動手的時間了。”
王福的聲音森然起來:“你們八大家所作作爲何止損害了大明利益,沒有你們爲虎作伥,滿人隻有使有骨頭打造的箭支,木頭造的彎刀,每天爲了生活,隻有不停打獵,捕魚,根本沒有時間訓練他們的兵馬。這樣的滿人,别說入主中原,就是入侵大明也做不到。八大家唯利是圖,将鐵器,糧食源源不斷的輸入滿洲,喂飽了滿人這條餓狼,這條餓狼才得予強大,反過來掠奪大明,經八大家處理,又喂飽了八大家,從萬曆年間到現在,滿人崛起的數十年當中,單是遼東死在滿人死中的漢人就有六七百萬之多,内地死于滿人之手的漢人更是不下數千萬,數千萬的漢人性命,有多少應該算在你們八家頭上?你說,朕憑什麽要放過範家?”
聽到皇帝的話,範玉兒的腿一軟,她知道自己無法說服皇帝放過範家,一時之前隻覺得天旋地轉。
範府内,随着範玉兒進宮,範永鬥和範永康兩人依然沒有完全放心下來,直到天色漸黑,範府家丁傳來消息,範玉兒留在宮中不回,範氏兄弟兩人才稍微放下心來,看來這場災禍總算躲了過去。
第二天,皇帝舉行的宴會如期而至,剛由平西王府改成的晉宮大門大開,一隊隊侍衛昂首挺胸,分站在兩旁,大廳中,整齊的案幾上已經擺滿了各種美酒佳肴,所有端菜,端酒的仆役都暫時由皇帝的侍衛充任,整個府中全是一片陽剛之氣。
除了廳中案幾外,外面的花園中更是擺下了數百張桌子,這些桌子上同樣擺滿了各種美酒佳肴,皇帝今天要宴請的人将高達數千人,随了數百大臣外,一些立功的将士皇帝也特意允許參與,看上去和一次正常的宴請毫無區别。
“瞿大人。”
“高大人。”
“閻大人。”
……
晉宮外,跟随皇帝出征的文武大臣陸續到來,彼此互相打着招呼,臉上都一幅輕松的表情,魚貫而入,每到一個有品級的大臣,門口迎客的侍衛就會大聲喝一次名。
“姜襄姜大人到。”随着侍衛的喝聲,先來的大臣忍不住都向門口看去,這次攻占太原的頭号功臣非姜襄莫屬,而姜襄才投大明不久,聽到姜襄的名字,大家自然會好奇。
姜襄滿臉紅光的走了過來,身後跟着大同的舊将,顯得人多勢衆,讓不少将領忍不住側目。姜襄身後,則是馬寶、郭壯圖兩人,對于平西王府,馬寶、郭壯圖兩人以前都是常客,此時舊地重遊,他們的身份卻已改變,不能不說沒有半點尴尬,隻得硬着頭皮進入。
馬寶,郭壯圖他們之後,則是範永鬥、王登庫、靳良玉等八家商戶,與前面各個将領基本雙手空空不同,這八家商戶的身後是一列長長的車隊,足足有數十馬車之多,這些東西都是這次八家共同出資再次送給皇帝的禮物,這些東西加起來足合銀子上百萬兩之多。
對于這麽多東西,侍衛們并不敢擅自收取,其中一人連忙匆匆向内請示皇帝,不一會兒,那名回來的侍衛揮了揮手,這些馬車開始駛進大門,看到皇帝收下禮物,各家家主臉上都放心的露出笑容。
範氏兄弟臉也有笑容,隻是想起等下七家恐怕難予幸免,心中不由湧起兔死狐悲之感,顯得臉上的笑容有一點虛假。
“範兄,看你臉色蒼白,莫非身體不舒服?”黃家家主黃永發看着範永鬥疑惑的問道。
“哦,可能是昨夜着涼了。”範永鬥連忙掩飾。
“昨夜着涼,範兄真是寶刀末老。”黃永發露出一絲男人會意的笑容。
範永鬥隻得含含糊糊,糊弄過來,黃永發也沒有再多問,等到八家的禮物全部送進去後,皇帝所宴請的人已經基本到齊,範永鬥等八人被引到了大廳内單人的案幾處就坐,雖然說大廳内這種單人案幾有近百個之多,可是八家以商賈之身能夠進入與皇帝同席的廳中,亦是難得的殊榮,其餘七家家主以爲是自己前段時間的禮物起到了作用,更是心下大定,在大廳内小聲的淡笑起來。
幾家家主更是趁此機會與皇帝身邊的重臣見面,希望能拉上關系,可惜的這些大明重臣面對各家家主送上來的笑臉,大多愛理不理,各人受了冷落,也不在意,若是憑他們的身份一次就能輕易拉上關系,他們倒是要有所懷疑了。
“皇上駕到。”一聲内侍尖厲的聲音響起,大廳内頓時安靜下來,齊往入口處看去。
王福在十餘名侍衛的簇擁下走進大廳,先用目光淡淡的掃了大廳中衆人一眼,最後目光才落到範永鬥、黃永發等人身上,除了範永鬥外,黃大發等人以前隻是遠遠的見過皇帝一面,隻覺得皇帝的目光銳利如刀,連忙低下頭。
幸好皇帝的目光隻是短暫的停留了一下就移開,重新邁步到前面正中央的主位上坐下,皇帝一坐下來,在錢謙益、高傑等文武的帶領下,衆人連忙大禮參拜:“臣等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今日是慶功宴,諸位不必拘于君臣之禮,大家可以随意。”
“多謝皇上。”衆人回到自己位子中,皇帝連敬大家三杯酒,吩咐随意後,大廳中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各人喝酒吃肉不亦樂呼。
酒至中途,皇帝突然拍了拍手道:“諸位愛卿,今日仍是慶功宴,隻是沒有歌舞助興,朕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如何?”
衆人聽得大訝,皇帝怎麽有心思給大家講故事,隻是皇帝要講故事,當然不能不聽。所有人都停下筷子,向皇帝看去。
“能聽皇上講故事,是我等的福氣。”
“皇上,微臣洗耳恭聽。”
……
衆人七嘴八舌的道,範永鬥意識到什麽,悄悄的看了看其餘七家家主,見到七家家主也是一幅興緻勃勃的模樣,心中暗歎。
王福咳了一下,講了起來:“在一片遼闊的土地上,生活着一個大部族和一個小部族,大部族文明先進,生活富足,各種所産應有盡有,隻是民風溫順,人們不喜争鬥,小部族窮困,他們的文明也落後,各種用度非常缺泛,許多用品都要從大部族購買所得,因爲生活艱難,也就造成小部族剽悍的民風。
這兩個部族本來相安無事,隻是小部族看到大部族的人生活富足,自己卻是生活窮困,心裏極度不平衡,總是想将對方的東西搶到自己手裏,隻是鑒于大部族實在太過強大,小部族一直不敢輕易妄動,終于有一天,小部族的人再也忍不住貪婪,見大部族民風軟弱可欺,悍然發起了對大部族的劫掠,于是兩個部族隻有開戰。
本來大部落雖然民風溫順,但是人多勢衆,又有精良的铠甲和刀劍,隻要斷了對方的鐵器,足可以抵擋小部落的進攻,隻是大部落中卻有八人,爲了利益,偷偷的将鐵器買給小部落的人,這下小部族的武器铠甲就趕上大部族了,大部族雖然人多,隻是地盤也大,又遭受了天災,導緻兵力不能集中,連連大敗,被小部族搶去了不少财物。
這些搶到的物資這小部族除了一部分自用外,一部分低價處理給大部族的那八個敗類,從他們手中換取需要的鐵器,糧食,于是小部族越打越強,大部族卻越打越弱,最終,這個大部族的首府也被小部族打了下來,若不是後來大部族齊心協力,重新團結在新族長下,奮力抵抗,這個大部族就要成爲小部族的奴隸。
大部族雖然最終取得了勝利,隻是以前造成的損失卻不可挽回,數十倍小部族的人口死在曆次的戰役下,他們所流的血可以彙成大河,在大部族中普通百姓血流成河時,這八人依靠着從小部族那裏低價處理的物資卻賺得盆滿缽滿,最終成爲巨富,在小部族被大部族打敗之後,這八人頓生悔意,捐出了大筆财富,又想重歸大部族,大家說,若你們是這個大部族的人,将拿這八人怎麽辦?”
“殺,對于這樣的部奸絕不能放過。”
“對,殺了他們太便宜了,應當千刀萬剮。”
“不但要千刀萬剮,而且應該誅滅九族才對。”
……
大家一個比一個說的兇,在座之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皇帝意有所指,這個大部族說的是大明,而那個小部族則是滿清,至于八個人,毫無疑問就是被滿人所封的八大皇商,一些人早就得到皇帝的示意,那些沒有得到皇帝示意的将領,即使以前不知道八大皇商的所作所爲,聽了皇帝所講的故事,對這八大滿清皇商也是恨之入骨,自然不會嘴下留情。
武将中,隻有坐在前面的姜襄面紅耳赤,如坐什氈,而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梁家賓、田生蘭、翟堂、黃永發七家家主卻幾乎是癱坐在位子上,範永鬥心中也是慌了神,不知哪裏出了問題,皇上爲什麽要說八家,而不說七家,昨晚玉兒不是留在宮中嗎,難道玉兒沒有……
“哎喲,不好,皇帝昨晚不放玉兒回來,隻是穩住範家而已,範家這次也完了。”想通之後的範永鬥身體也是一軟,癱在位子上。
“姜愛卿,你說說該如何處理?”
“咯,咯。”姜襄牙齒打顫的聲音傳來,隻是這個時候沒有人笑話姜襄,姜襄身爲大同總兵,他雖然沒有參與與滿人的貿易當中,不過,賄賂卻沒有少收,任由貨物通行,嚴格來說,姜襄也脫不了責任,何況姜襄又與這八家關系密切,皇帝隻有念頭一轉,姜襄也要倒大黴。
“禀……禀皇……皇上,這八家爲了錢财,出買自己族人的利益,讓族人死傷慘重,簡直是豬狗不如,臣……臣以爲當處于極刑。”姜襄到後面總算越說越溜。
王福輕點了一下頭:“既然姜愛卿都如此說,那就沒錯了,來人,把這八家豬狗不如的家主拖出去,押入大牢,靜候處置。”
“是。”兩旁等候的侍衛應了一聲,如同老鷹抓小雞一般将八大家家主提起,往門外拖去,其餘七家家主如同死狗一般,隻有範永鬥激烈掙紮起來,如同抓住一根稻草一樣大叫道:“皇上,城破前,你曾答應過隻要範家将吳三桂生擒就給範家一個機會,皇上身爲天子,金口玉言,不能出爾反爾啊。”
聽到範永鬥如此講,抓住他的兩名侍衛不由停下,向皇帝看去,各個大臣也轉臉看着皇帝,事關皇帝的名義,自然不能等閑示之。
王福點了點頭:“不錯,朕說過給範家一個機會,卻沒有說給什麽機會,放心,朕會對範家特别優待,和吳三桂一起,組織三堂會審,若是範家有什麽冤屈,盡管在堂上說出來,至于其餘七家,他們就沒有這個機會了,朕會在太原就處置了他們。”
“噗。”範永鬥氣血攻心,一口鮮血從嘴裏吐出,頭一歪,暈了過去。
“押下去。”皇帝厭惡的揮了揮手,重新舉起了杯子:“諸位,大家不用管他們,今天的慶功宴繼續。”
“謝皇上。”大廳中重新熱鬧起來,對于大明将領也說,這八人如同豬狗,皇帝如何處置都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情緒,隻有姜襄、馬寶、郭壯圖等投降的将領卻頗爲不安,簡直是食不甘味。
看到姜襄的樣子,王福撫慰道:“姜愛卿,你不必不安,以前過往種種,朕已一筆勾銷,隻要今後嚴以律己,朕可保你無憂。”
“是,微臣多謝皇上宏恩。”刹時間,姜襄如飲甘霖,心終于放下。
當這這八人從大廳裏拖出來時,外面一張桌子上,範永康豁的一下站了起來,不過馬上被兩名侍衛一起按住,除了範永康外,各家安排過來的送禮的子侄、管事數百人也一并被押走。
與此同時,八家的府門已悄然被大軍圍上,小規模抵抗之後,八家家丁潰不成軍,很快,大軍就将八家府上占領,各人家眷,各級管事基本沒有走脫,同時城中大軍出動,依照錦衣衛的指點,開始在城中查封與八家有關的鋪子,城門處則一隊隊騎兵向外駛去,他們将要去查封八家在各處的田莊。
城中的查封免不了有一點混亂,許多百姓發現大軍出動,心中害怕,很快躲到自己家中,這樣一來,反而更加方便了城中的查封。
到了晚上,皇帝的宴席結束時,城中的查封也基本結束,至于城外的田莊,估計至少需要七八天才有可能查完。
第二天,太原城的居民才發現昔日最大的八家商人被查封,至于其餘中小商人則秋毫無犯,更沒有劫掠之事,這才放心下來,不過,他們很快發現了不便,這八家鋪子在城中占了五六成以上,藥店、米面、糧油更是占了七八成,一起被查封,自然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好在朝廷很快将那些鋪子發賣,由于朝廷急于脫手,大多數鋪子隻作半價處理,倒是讓以前一直被八家壓在身下的中小商戶撿了一個便宜,讓他們喜笑顔開,十餘天後,城内的一切已經恢複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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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章合一,抱歉,晚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