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真應了那句話,花錢如流水,杜登春不由有些羞愧,他以前還以爲家裏每年能收五六百石租子也算殷實,沒想到隻值四五匹馬的價錢,若不是夏完淳,以他的饷銀就是存上一年還買不起一匹馬。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顔如玉。”正是懷着這樣的信念,無數士子才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讀,自己六歲啓蒙,如今也過去了十幾年,又加入羽林衛,每天辛苦訓練,本以爲算是出人頭地,沒想到一年的俸祿買不到一匹馬,這給杜登春很大的剌激。
其實杜登春卻沒有反過來想想,大明又有多少人的收入一年能買得起一匹好馬,許多百姓辛苦一輩子,攢下的錢連一匹驽馬都買不起,南方許多普通百姓數家合用一頭牛的情景正常得很,甚至有些實在窮的地方還采用人拉犁的方式耕地。
夏完淳不知自己的好友腦中轉着如此念頭,夏家家境比杜家要強,不過,也強不到哪裏去,隻是每年能多收二三百石租子,松江雖然紡織發達,以夏允彜這樣的脾氣是絕不會拿銀子投入到興辦織廠或開辦商鋪中去謀利,隻能靠租子過活。
不過,夏完淳卻從沒有覺得自己錢不足,在夏完淳看來,銀子夠用就成,花掉的數十兩金子是意外之财,一點也不用心疼,倒是二姐說好二天就來卻還沒有看見身影,讓夏完淳擔心不已。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客棧上房内,一燈如豆,夏完淳坐在桌子旁,用手支着腦袋,依然不停的打頓,隔壁房間,杜登春已經睡去,呼吸聲清晰可聞,隻是夏完淳卻強撐着不睡,天亮之後就是第三天,如果二姐還沒有來,夏完淳已決定再返回淮安,決不能讓二姐一個人留在城中冒險。
夜色推移,差不多到了淩晨三四點,夏完淳終于擋不住濃濃的睡意,伏在桌子上睡下了,隻是房間的油燈依然沒有熄滅,發出微弱的光陰。
“畢剝,畢剝。”數聲輕微的敲門聲響了起來,夏完淳馬上從睡夢中驚醒,望着房門低喝道:“誰?”
又是數聲“畢剝,畢剝。”的聲音,夏完淳臉上閃過一絲驚喜的神色,急忙拉下房門,一個黑影閃了進來,此人全身黑衣緊裹,線條優美,臉上依然是一幅病容,不是夏蘊貞是誰?
夏完淳大喜:“二姐,你沒事吧。”
“算你這個小子有良心,諾,這是你要的東西?”夏蘊貞笑容一展,向夏完淳丢出了一個小冊子。
看到夏蘊貞的笑容,夏完淳腦中閃過一絲念頭,其實姐姐這幅面貌若是仔細看并不醜,隻是在病容的掩蓋下誰也不會仔細看而已,如此才能起到易容作用,當然,這個念頭一閃就抛開,拿起這個小冊子,失望的道:“姐姐,你是不是拿錯了?”
鹽使司一年進出的帳目何等龐大,絕不是這個小冊子可以容納,哪怕隻是一個月的帳目也會比這個小冊子上多十倍。
“小子,你别不知好歹,翻開來看看。”
這小冊子難道有什麽重要秘密,見二姐胸有成竹的樣子,夏侯淳疑惑的想到,将小冊子翻開第一頁,馬上就被上面的記錄吸引。
甲申年六月十二,秉筆太監盧,白銀十萬兩。
甲申年八月初一,東平伯劉,白銀三萬兩。
甲申年九月初六……
……
乙酉年一月二十二,秉筆太監盧公公黃金五千兩。
乙酉年四月二十五,淮安伯白銀五萬兩。
乙酉年四月二十五,淮安府許白銀二萬兩,此人冥頑不靈,全部用來修築城牆,哼,豈有此理?
乙酉年五月二十五,淮安伯白銀一萬兩。
……
丙戌年七月十二,淮安伯白銀一萬兩。
丙戌年七月十三,朝廷欽使,黃金六百兩。注,兩人,各三百兩。
這個本子記錄到這裏戛然而止,夏完淳心中砰砰直跳,這個本子記錄的内容牽涉到京城秉筆太監,朝廷數位勳貴,諸多官員,甚至還有死去了快兩年的劉澤清,死去的劉澤清就不去管他,單是淮安伯和盧公公兩人就讓人觸目驚心,這兩人,一個是抗拒鞑子的有功之臣,一個是有擁立之功,甚至是直接促成皇上登基的從龍功臣。
“二姐,這個本子從哪裏來的?”
“當然是從那個鹽使司同知家中搜出來的。”
夏完淳其實早已知道答案,隻是要姐姐确認一下而已,丙戌年七月十三,就是四天前,那兩人果然收了田魯生的銀子,短短兩年時間,經田魯生之手送出去的銀子竟然不下七八十萬兩,而朝廷一年在鹽稅上的收入也不過四五十萬兩,蛀蟲,真是大蛀蟲。
拿着這個冊子,夏完淳隻覺得熱血上湧,這些蛀人個個該死,他一定要将這個冊子呈送給皇上,把這些蛀蟲早日清除。
“二弟,我困了,要休息一下,你慢慢看吧,天亮後咱們馬上出發。”夏蘊貞說完,跳到床上盤膝坐下,就這麽閉目養神,她從鹽使司衙門拿到這個冊子後,又連夜出城趕了三十裏的路,确實是累了。
夏完淳完全無睡意,拿着這本冊子,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又激動不已,天剛剛蒙蒙亮,他馬上叫醒了夏蘊貞和杜登春兩人,趁着夏完淳出去時,夏蘊貞連忙将黑色的緊身衣換下,換上了平常衣服,見到夏蘊貞突然出現,杜登春來不及驚訝,夏完淳馬上結帳,買了一點幹糧,一人跨上一匹好馬,向南京方向急馳而去。
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走後的一個時辰,整個淮安城如同被人捅了馬蜂窩似的,一隊隊軍隊突然将城門封鎖,數隊騎兵飛奔出城,到處搜查,不過,等騎兵搜到曹家集時,他們已經走了半天的時間,這半天時間,足可以讓淮安城騎兵的搜查毫無用途。
數天之後,夏完淳一行三人已經趕到了南京,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一些派出去的人陸續回來了,大多數人卻沒有什麽收獲,有的人更是灰頭土腦,當夏完淳兩人将獲得的資料呈給閻應元時,閻應元頓時看得呆了,連忙進宮,将證據呈給了皇帝。
翻看着夏完淳帶回來的各種證據,王福勃然大怒,他大怒的不是有人貪污受賄,大明鹽稅如此調零,沒有人貪污受賄才怪,怒的竟然是連劉肇基也卷入其中, 對于劉肇基,王福其實很看好他的前途,才會放他繼續鎮守淮安,沒想到卻是害了他。
劉肇基原本不過三千人左右,後來補充到五千人,淮安一役傷亡過半,隻是在皇帝的支持下,戰後數個月就補充完整,這在其他各處都在裁減軍隊的情況下,實屬罕見,劉肇基部的待遇雖然遠遠不如羽林衛,可是完全按照标準給付實饷,每年錢糧額定十萬兩,這在崇祯年間是不可思議之事,那時能拿到一半就算不錯了,沒想到果然是人心不象蛇吞象,竟然還嫌不足。
不過,看看這本冊子上劉肇基收受的數額就知道爲什麽會抵禦不住誘惑,朝廷一年給他和部下額定的軍饷是十萬兩,可是一年多的時間就他從田魯生手中收取了二十一萬兩,比朝廷給的軍饷還要高。
弘光二年的七月底,五千名羽林衛突然奔赴淮安,将淮安伯劉肇基的兵權解除,家産抄沒,本人押解到京城,淮安鹽使司同知連同下屬數十人,全部收押歸案,劉肇基或許早就想到了此幕,并沒有反抗,倒是鹽使司同知組織了一批護院打手想護着自己逃走,隻是羽林衛放過一排火槍後,田魯生組織起來的那批護院打手就象是丢了魂,乖乖當了俘虜。
從田魯生家中,單單金銀就查出來二百多萬兩,其餘書畫、古董、珍奇珠寶價值更是無法估算,保守也在百萬兩白銀之上,一個才兩年的鹽吏司同知竟然攢下了如此家當,所有聽到的人都愕然。
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紅極一時的秉筆太監盧九德突然被皇帝解除職務,秉筆太監之職由韓贊周頂替,田魯生被押解到了京城之後,面對種種證據,坦然的承認了各種賄賂的事實,或許知道自己難逃一劫,他還招出了自己謀劃鏟除治下三大鹽商的案子,他能在二年之内積下如此多的金銀,除了将各項稅款貪污,并将鹽加價買給鹽商外,獲得了三家鹽商百年的家底也是一個原因。
田魯生的招供又牽出了更多的人事,兩淮都轉運使也沒有逃過,從兩淮都轉運使家中查抄的銀兩也絲毫不比田魯生遜色,随着兩淮都運使落網,更多人被供了出來,兩淮鹽政官員被一網打盡,竟然無一人漏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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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下面是第三卷大明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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