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田大人太客氣了。”計佑智連忙謙讓,旁邊盛孟安臉色總算恢複了正常,隻是卻免不了感到别扭,一個時辰前他們還想借兵來對付眼前之人,眼下自己卻要接受他的招待。
隻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停低頭,抱着即來之則安之的心裏,兩人陪同田魯生在席上坐了下來,田魯生在席間談笑風生,兩人這才知道這個田魯生竟然是天啓年間的進士,他們一人不過是舉人,一人不過是秀才,這一比,兩人一下就矮了不少,席間隻剩下唯唯諾諾。
這頓宴席足足吃了一個時辰才結束,真正讓計佑智、盛孟安兩人見識到了什麽叫奢華,江魚、野味隻能算平常,鵝掌隻取中間最厚的那點肉做菜,光一個菜就需要殺百隻鵝,鴨舌隻取最前面的尖,白菜隻取中間一點點菜心,一桌下來,就要吃掉兩人一年加起來的饷銀還多。
吃飽喝足,撤下殘席,田魯生拍了拍手,兩名亭亭玉立的女子每人端着一個大托盤上來,托盤上蓋着紅布,暫時看不清裏面什麽物品,隻是計佑智、盛孟安兩人剛才都聽出了田魯生的拉攏之意,大緻已經猜到,心中砰砰直跳起來。
對方若送銀子,自己要不要接受,若是自己不接受,對方翻臉怎麽辦,可是接受了,豈不是等于和對方沆瀣一氣,看托盤不大,銀子想必也不多,自己深受皇上重恩,爲了這點銀子就斷送自己的前程,實在太不值了,計佑智和盛孟安兩人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露出一絲堅決之色。
“打開。”田魯生淡淡的道。
兩名使女單掌托盤,一手将上面的紅布掀開,計佑智和盛孟安的眼睛一下子花了起來,托盤中不是白銀而是金币,黃澄澄的金币,兩人隻是掃了一眼就已看清,每個托盤擺滿十柱,每柱由十枚金币組成,一個托盤上便是一百枚金币,換成銀子就是一千兩。
果然是大手筆,這一送就是兩千兩銀子,羽林衛雖然待遇優厚,單是普通士兵的軍饷就可以超過一名縣令,當然,縣令的外快才是主要收入,以計佑智、盛孟安兩人現在的收入,還需要存上十年才能積攢下一千兩銀子,中間還不能有太多的花銷。
“兩位欽使遠來辛苦,這點金子仍是給兩位欽使在淮安的花費,還請兩位欽使笑納,等到兩位欽使返回應天時,本官還另有一份程儀。”
一百兩銀子兩人可以毫不猶豫的拒絕,二百兩,三百兩可能隻是微微動心,可是黃澄澄的一百金币放在兩人面前,尤其是還另有一份程儀時,兩人心中不由“砰!砰!”直跳,另一份程儀至少不會低于眼前之數,隻要他們伸伸手,二十年的薪俸就到手了。
盛孟安沉不住氣,伸手正要接托盤,計佑智瞧見田魯生的嘴角露出一絲鄙夷之色,想起剛才一桌酒席至少花費上百兩,心中一清,這一千兩銀子對于眼前的鹽使司同知恐怕連九牛一毛也不算,若是收了這些金币,兩人可擔着天大的關系,來查鹽政的可不止他們一路,即使他們隐瞞,這個田同知也不一定逃得過去,連忙在盛孟安腳上踩了一下。
盛孟安痛得咧了咧嘴,連忙将手縮回,計佑智才抱了抱拳,拱手道:“田大人,你這是幹什麽,我等身負皇命,來淮安考察民情,豈能接受大人的贈予?”
田魯生臉上神色不變,又拍了拍了手,後面又是兩名使女出來,她們的手上舉着同樣的托盤來到計、盛兩人身邊,将紅布一掀,和先前的托盤一模一樣,兩隻托盤上各是一百枚金币。
“兩位欽使大人,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咕噜,計佑智聽到一聲響動,分明是同伴咽唾液的聲音,他心中猶豫萬分,兩個聲音同時在響起,千裏做官隻爲财,隻要伸一下手,二十年的俸銀就到手了;不,我身負皇上重托到淮安來查鹽政,豈能貪污受賄?
“好,兩位欽使年紀雖輕,見财而不忘義,本官佩服。”田魯生大笑起來,向後面揮了揮手:“你們下去吧。”
“是,老爺。”四名使女應了一聲,将托盤重新蓋上,扭着纖腰,一搖一擺的退出花廳,看到四名女子帶着黃金出去,計佑智、盛孟安兩人如釋重負時卻有一絲怅然若失,若是将金币再留一會兒,恐怕他們就要伸手接了。
看到兩人臉上情不自禁的流露出遺憾之色,田魯生心中隻覺得快意萬分,當初他幾乎傾家蕩産湊齊十萬兩銀子送給盧九德,雖然想過要盡快把它撈回來,卻做夢也沒有想到僅僅兩年時間,他不但撈了回來,而且撈了數十倍也不止,朝廷派過來的欽使,憑着财力,他可以将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
“啪啪。”田魯生又拍了一下手,這次上來的不再是兩名使女,而是兩名彪形大漢,他們兩人手中同樣是用紅布蒙着的托盤,隻是這個托盤比原先使女的托盤要大上許多,兩名彪形大漢走到計佑智、盛孟安兩人面前停了下來,眼睛象銅鈴一樣睜着兩人。
“不好。”計佑智、盛孟安兩人臉上抖動了一下,心中想道:“這個鹽使司同知不會是惱羞成怒,要當場割了他們的人頭吧。”
“嘩啦。”一聲,紅綢被掀開,一陣比上次強烈數倍的金色光芒進入兩人眼簾,隻是這光芒中還帶有一絲寒意。
托盤上整整排着三十柱金币,在金币的另一邊卻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一邊是金币,一邊是匕首,計佑智、盛孟安都知道田同知的意思,眼下已經不容他們拒絕了,三十柱便是三百枚金币,合三千兩白銀,是他們三十年的俸祿收入,何況除了這一次,回去時候還有一份程儀,即使沒有這麽多,一百枚金币總要有,那就是四千兩。
“多謝大人厚愛,我等卻之不恭。”計佑智說完,伸手将托盤接過,他面前的那名彪形大漢眼中露出一幅算你識相的表情,将匕首收了起來,見計佑智接過金币,盛孟安也連忙伸手接過,三百枚金币,每枚雖然重量隻有七錢,可是加上托盤至少也有二十多斤,兩人都需要雙手才能托住,隻感到手上沉甸甸起來。
“哈哈,好,兩位欽使大人,現在可以告訴本官,爾等到淮安奉有朝廷何命麽,千萬不要再告訴本官你們隻是來考察民情。”田魯生的聲音暢快無比。
“當然不是……”
“糟糕,存古,這兩天街上盡是一些精壯漢子,好象是在找什麽人,不會是找我們吧?”一個小面攤上正坐着兩名年輕人,他們一邊吃面一邊好象在嘀嘀咕咭什麽,這兩人正是夏完淳和杜登春兩人。
此時他們身上都是一身短襟打扮,頭發也弄亂了一些,若不細看,和一些碼頭工人或者腳夫,夥計沒什麽不一樣。大明初期,禮法禁嚴,隻有讀書人才能穿長衫,隻是後來禮法敗壞,先是商人,接着普通百姓穿長衫也無人過問,不過,一般來說,讀書人絕對不會穿着短衫出現在别人面前。
從那天看到兩名和他們一樣的羽林衛進入鹽使司衙門後,夏完淳和杜登春兩人就警覺起來,他們退了半枚銀币一天的客棧,另找了一個隻需要四十文一晚的小客棧,将身上長衫也換成短襟,這種小客棧通常住戶都是一些本小利薄的行腳商人或者社會底層頗不得已要住客棧之人,最便宜的是十文一晚的通鋪,四十文一晚的單獨客房已算是上等了。
他們換房,換裝隻是有備無患,若是要讓人不注意,當然最好是住那十文錢一晚的通鋪,隻是他們到底都家庭殷實,又是讀書人出身,要他們和那些滿身臭氣的腳夫,行腳商人擠在一起,實在太難爲他們了,何況他們每晚都要用筆記錄查看到的一些事情,若是有人看到兩名穿短衫的人能寫字,恐怕馬上就會被嚷遍整個客棧,他們隻好同住了一個單間。
四十文錢的客棧當然不會提供免費的夥食,即使是花錢買也是粗糙難予下咽,兩人素性都在外面吃飯。
沒想到剛搬客棧的第二天他們就發現街上多出許多人來,不時盤問一些穿着長衫的外地人,各個客棧竟然也有人搜查,幸虧他們住的客棧是最差等的客棧,那些人隻是稍微向客棧老闆詢問了幾句,見沒有什麽可疑就離去。
“不管是不是找我們,總之要小心行事。”夏完淳剛說完這一句話,他馬上感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隻感覺毛骨悚然,自己什麽時候被人站在背後竟然不知道。
“你是什麽人,想幹什麽?”對面的杜登春已經喝起來,夏完淳心中更是一緊,身後這個人杜登春不認識,自然不會是什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