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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過河卒(完)

第287章 過河卒(完)

冷汗直冒的不止是劉秀,當從告密的李轶處,得知那封書信内容時,準備北巡去昆陽看看一個月前大戰殘餘,順便督促大軍進攻洛陽的更始皇帝劉玄,亦頗爲後悔!

“早知劉秀與第五倫有故,不曾想二人關系,竟到了托妻獻子的地步?”

若真如此,有劉秀從中回旋,那他設想讓劉伯升與第五倫火并,使虎狼互鬥皆疲的想法就成了笑話,可因聽聞西漢之立後劉玄頗急,加上劉伯升早就數次請攻關中,在他北巡之前,就已經率部向西北進發,攔之不及了啊!

綠林渠帥們提議道:“陛下不如先收捕劉秀,以爲人質。”

劉玄一向優柔寡斷:“可朕記得,劉秀與伯升雖爲兄弟私下關系不善。”

這件事也是劉秀昆陽戰後讓人宣揚的,雖然劉伯升不屑于做,但劉秀打完仗故意與旁人說:“這一戰之後,伯升應該不會再看輕我了。”

劉玄也記得,年少時在舂陵,劉秀緘默寡言,常爲伯升所笑,說他一輩子就是小地主盯着人稼作的命。

相較于劉秀,還不如以劉伯升留在南陽的妻、子爲質有用吧?

但無論如何,這件事都得弄個清楚,于是更始下令加快了前往昆陽的速度,走了半天後又擔心劉秀得知事洩會謀反,聯想到他三千騎破三十萬的名聲,又遲疑了。

然而就在這時,卻得知劉秀竟主動孤身來迎,頓時大喜,又想給劉伯升設“鴻門宴”那天一般布置,刀斧手藏于帳外,隻等更始投玉佩,就出來将劉秀拿下!

豈料劉秀卻毫無防備,還滿臉喜色,拜谒劉玄後,就請他爲一樁親事做主。

“臣先前請謀人與子張(馬武)将軍納采,請聘其妹爲妻,今已談完了請期,吉日就定在後天,軍中從簡,就欲在昆陽完婚,敢請陛下允諾,做臣的見證人!”

嗯?劉玄一愣,劉秀的未婚妻不是被擄到關中去了麽?這是何意,瞥了一眼旁邊的人,朱鲔遂不懷好意地問道:“文叔,汝那陰氏夫人怎麽辦?都娶進來,誰做大,誰做小。”

此時此刻的劉秀,忍着心裏的難受,一副渣男臉道:“陰氏與我尚未完婚,就被新軍擄走,恐已失節,臣今爲陛下封侯,焉能再娶此婦,自取其辱?”

“更何況,有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也,還望陛下勿笑。”

好一句貴易交,富易妻,劉玄都笑了,可以理解。

劉秀又掏出了那份第五倫的信,主動招供:“說起陰氏,臣還有一事要禀報。”

劉玄接過看後,故意驚訝道:“原來汝陰氏夫人尚在,還被第五倫所救,約文叔去關中團聚啊!”

他演技不過關,略顯浮誇,劉秀卻演得極其到位,垂首哭訴道:“陛下,此乃第五倫陰毒之計也。”

“想臣與第五倫,不過是數年前在常安見過一面,并無深厚交情。”

“交情淺薄?”朱鲔反問:“我怎聽聞,第五倫奉王莽之命來南陽時,文叔曾與他相互贈玉,聽說還随身佩戴,日常把玩。”

劉秀解釋道:“第五倫初至河北,确實曾派人來聘請我爲吏,但我知其曾剿滅複漢人士,以爲是新朝死忠,故而屢屢拒絕。但尚敬其孝義之名,以爲楷模,可是……”

他搖搖頭:“但第五倫深受王莽厚遇,卻以新将叛王莽,以臣逐君。他不過是看莽朝即将傾覆,投機反戈罷了,如此不忠不義的小人,焉能信任?”

“第五倫若真視我爲友,大可将陰氏送回。信中名爲邀約,實爲威脅,此人種種行徑,臣不恥與之同伍,已将其所贈污玉,置之于狗彘圈中了!”

第五倫與王莽解釋自己與劉秀關系時也這麽說,但他是假扔,而劉秀,被逼無奈,是真扔了!

劉秀向更始表明心迹,所說的話,半真半假。

“第五倫之師嚴伯石死于宛城,相當于是吾兄伯升親手所殺,第五倫一向自诩忠孝仁義,忠已不好再提,這事師之孝無論如何不能丢下,他與吾兄,與我,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敵!”

“如今第五倫送這封信,必是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傳言陛下與我兄弟不和,刻意離間,欲使大漢内鬥,而他好坐收關中!那劉嬰一直在長安,如何忽然跑到了隴右,臣懷疑,這所謂的西漢之立,亦有第五倫手筆!”

“臣絕不會屈從于他的威脅,妻子如衣服,大不了換一件,臣已有馬氏淑女爲良謀,焉能爲陰氏一有污之人奔赴關内?”

“臣忠君之肝膽,願剖而獻之!”

說罷劉秀一拉衣襟,敞開胸膛,就請劉玄将他殺了,看看心肝是紅是黑!

一旁的李轶、朱鲔尚有懷疑,但劉玄卻已經信了大半,親自上前扶起劉秀:“文叔乃是昆陽功臣,又與朕有二十多年交情,垂鬟時就是玩伴,第五倫此計拙劣,朕豈有疑慮?”

一時間君臣相笑,攜手進入昆陽,這兒已經被綠林渠帥來換了防務,而劉秀的少量親信挪到了關。,劉玄與劉秀一起登上關城,指點詢問上月初一在此的鏖戰,然而劉秀卻未嘗自伐功勞,依然推于王鳳、王常等人頭上,表現得十分謙遜卑微。

劉玄就喜歡這樣的人,而不是劉伯升那種咄咄逼人,對劉秀的懷疑暫時打消。他甚至在兩日後替劉秀和馬武之妹主持了婚禮,馬武尤其高興,除了在末席喝着悶酒的陰麗華之兄陰識外,皆大歡喜。

禮儀結束,一對新人攜手進入洞房後,賓客盡歡,唯獨陰識在外頭吐了一會後,喃喃道:“劉文叔負了我家。”

在陰識看來,他們陰氏做了巨大的犧牲,他一意孤行,不顧父親反對,毀家纾難,投身舂陵劉氏的事業,最終惹得家破人亡,父母妹妹弟弟都被擄走,本以爲劉秀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有了妹、弟消息可以去将她們救回來,豈料竟另結新歡。

倒是馮異給陰識拍着背,有些話卻不好說出來,自從昆陽之戰後,馮異就對劉秀傾心,與之交情莫逆。二人甚至到了談論兵法、天下時勢,夜深了直接同榻而卧的程度。

所以馮異知道,劉秀接到信後這些天,看似言笑依舊,然而夜裏卻在偷偷哽咽落淚,次日馮異一瞧,枕席之上涕淚斑斑,看來其對陰麗華,确實是有情義在,陽爲談笑,陰寓悲傷,絕非嘴裏說的那般輕松絕情。

馮異心中慨然,還幫忙将枕席換了,以免他人發現。

他知道陰識是靠得住的,遂低聲相告,聽得陰識愕然,馮異知道以劉秀的脾性,或許是愧見陰識了,遂勸他:“不如去西方追劉伯升,一同揮師進關中,看看能否解救君之妹、弟,他日或能與文叔相聚。”

陰識擦了擦嘴角,朝馮異作揖,他要回宛城帶上僅存的陰氏徒附數百,毅然縱馬西行!

然而劉秀雖靠着自己的機敏逃過一劫,但劉玄之所以不殺他,不僅是因爲舊交情,還因舂陵宗室裏喜歡劉秀的人太多,從劉良、劉賜這些長輩,到外放的劉嘉等,都和劉秀交情莫逆。而諸将也頗愛劉秀的謙遜分功讓财,敬佩其昆陽之功,劉玄若真敢殺劉秀,必定人心大失。

想來想去,還是“借劍殺人”爲妙。

于是劉秀婚後第三天,劉玄便舊事重提,打發劉秀代自己巡行東方陳、梁之地,那兒是赤眉董憲、樊崇、梁王劉永的地盤,勢力錯綜複雜,而劉玄答應讓劉秀帶去的人,也從數千,變成了百來人,相當于将他兵權給收了。

“東方傳檄而定,文叔足堪此任。”

這簡直是在刁難劉秀,但劉秀卻欣然答應,受了“破虜大将軍”的印绶後,離開了昆陽。

劉秀隻帶了百人離開昆陽,在太學時就亦師亦友的朱祐,曾在育陽城追捕他,不打不相識的陳俊,這兩個南陽人自然相随左右。

其餘則都是颍川人,父城人馮異自不必提,已經成了劉秀的死忠。

馮異還給劉秀推薦了同郡人铫(yáo)期,此人以至孝聞名,身材魁梧。他被任命爲賊曹掾,畢竟劉秀得了“破虜大将軍”的名号,是有資格開幕的。

當初綁了馮異來投的襄城人傅俊,過去是個小亭長,昆陽之戰前,他的全家老小都被新軍屠戮,剛安葬完親族,劉秀路過襄城時,他立即帶領賓客百多人,日夜兼程,追上了劉秀,甘當馬前卒。

又有颍陽人王霸,此人亦參加了昆陽之戰,文武雙全,說起來還是劉秀在太學的“師兄”,以功曹長史的身份追随。

同爲颍陽人的祭遵是個縣吏,昆陽之戰就發生在他老家邊上。昆陽之戰後,他多次求見劉秀,終于在劉秀手下讨得個門下吏的職務。

還有郏縣人臧宮,本是綠林渠帥馬武的屬下,如今劉秀與馬武結了親,不放心他安全,遂派了臧宮同行。

回頭看着相随的衆人,劉秀打趣道:“别看我人數雖少,然将卻多。”

但王霸等人卻憂心忡忡,如今時局混亂,他們這點人馬,一支盜賊就能沖掉,而聽說梁地的劉永雖接受了更始封号,卻不讓更始派去的二千石入城,赤眉更是複雜。

朱祐甚至複提舊事:“倒不如繞道北方,去關中與劉伯升彙合。”

但劉秀卻始終颦眉不答,就這樣一路争論,對入關投劉伯升和東去自己幹之間躊躇,當他們快走到颍陰縣繁陽亭時,又有人追來了。

“文叔,文叔留步!”

劉秀回過頭,卻見一身材高俊的青年縱馬而至,卻是當年在太學同舍的好友鄧禹,他早已不複當初的小矮子,個頭蹿了許多,驢載不動,要騎高頭大馬了。

“仲華怎麽來了?”劉秀知道,鄧氏在更始政權裏亦是大興,他姐夫鄧晨,其侄鄧奉都做了二千石級别,而鄧禹因爲其年少神童之名,多次被更始派人征辟,然此子卻一心在家讀着兵書,沒有出仕。

劉伯升西去,他也沒跟随,今日怎來了?看他氣喘籲籲,身後背着沉重的包袱,按照鄧禹的喜好,裏面應該是簡策書籍,手裏持着竹杖,下馬後幾步上前,竟拜在劉秀面前。

劉秀看到鄧禹來頗爲歡喜,戲言道:“仲華,我如今是‘破虜大将軍’,得專封拜,你如此遠來,莫非是想通了,願意出仕?”

鄧禹卻搖搖頭:“不願也。”

劉秀頗奇:“官不願爲,何苦仆仆風塵,前來尋我?”

鄧禹擡着頭,看向劉秀,早在太學時,他就欽佩劉秀的爲人,回到南陽後,衆人皆以劉伯升爲首腦,唯獨鄧晨和鄧禹二人覺得,真正能成大事的,是劉秀!

于是鄧禹第一次,改變了對劉秀的稱呼,朝他頓首。

“但願明公威加四海,禹得效尺寸功勞,垂名竹帛,便足稱快了!”

這句話說得劉秀大爲震動,半響後卻笑出了聲來。

衆人都在說“東方兇險,不如西方與伯升彙合”,但一來眼下折返,就會直接導緻更始與他們兄弟的決裂,斷了伯升後路。二來,自昆陽之後,劉秀心中也有一個聲音,在蠢蠢欲動。

如今卻是鄧禹,道破了這個聲音。

威加四海麽?安知,非仆之志願也?

“仲華此來,如鳥添翼。”

劉秀扶起鄧禹,看向随行衆人笑道:“我在南陽颍川,在更始、綠林身邊,酷似籠中之鳥,網中之魚。此去一行,如鳥上青霄,魚入大海。”

自己的命運,得由自己來掌握了。

“接下來,便是兄弟上山,各自努力,伯升往西,而我,向東!”

……

劉秀攜宛颍豪俊東去之際,在遙遠的西方,已經被新莽導江卒正控制的成都城中,公孫述也從南下的弟弟手中,得到了那被秦漢視爲珍寶的東西。

王莽的不孝庶子王興戰戰兢兢跪在堂下,而如今西蜀的主人公孫述,卻也跪在案幾前,小心翼翼地解除錦囊,因爲手有些顫抖,廢了好大勁,旁人看得着急,卻又不敢幫忙。

錦囊之内,還有一個朱紅小匣,用金鎖鎖着,公孫述輕輕将其開啓,卻見裏面躺着一枚玉玺:方圓四寸,上镌六螭交紐;傍缺一角,以黃金鑲之;上有篆文八字雲:“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沒錯,确實是傳國玉玺。”

公孫述長舒了一口氣,捧着玉玺站起身來,哈哈大笑。

天意,這就是天意啊!

“兄長,更始已擊破漢中,遣人欲傳檄蜀地,吾等……要歸順麽?”

“我不複漢。”

這半月之内,已經控制蜀、廣漢兩郡,自封爲“益州牧”的公孫述先前還有猶豫,此刻得了玉玺後,卻決心已定!

“假意派人相迎使者,再讓人冒充漢兵,大肆在廣漢郡燒殺擄掠,以引發蜀人厭惡,而我以安緝民衆爲名将漢使驅逐,閉蜀道而守!”

“我要一統益州,而後自立爲王,他日,甚至可建帝業!”

公孫述捧着寶貝,他也是個迷信的人,玉玺在手,天命我有!

“新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這其中,也注定要有公孫氏一份!”

……

而在渭北栎陽城,嶄新的“魏國”也開始了建立後第一次軍事朝會,第五倫不穿冠冕,而着戎裝,在他和一衆臣僚面前的,是一塊巨大的地圖:加班加點制作的天下地形圖,起碼囊括了這些年第五倫用腳步丈量、收集的雍州、司隸、并州、冀州、豫州、兖州乃至于荊州。

和一般的地圖不同,此圖是立體的,就像那次因爲做得太好,羞得馬援将米山砸了的物什一樣,以兵棋旗幟代表不同的勢力:綠漢是綠,赤眉是赤,新朝是黃,而第五倫的勢力,已經升級成了鍍金。

第五倫将代表己方的兵棋舉了起來,挪過了黃河。

“吾等,又要過河了。”

但過去,在新秦中,在魏郡,第五倫隻是小卒子,在新朝體制内規規矩矩地行進,亦或是西返渡河入關造反時的橫行亂撞。

而現在,他已經從棋子,升格成了下棋人,操盤手。

在萬脩、景丹等群臣注視下,魏王倫,将兵棋重重插在堯之都、禹之封,山河表裏的河東郡上!擡起頭,目光炯炯有神,看着他一手聚攏草創的将吏群臣道:

“諸君。”

“開始罷!”

這天下,鹿死誰手!?

……

PS:第二卷完。(第一卷就是上架前,第二卷本來想斷在223章,猶豫了一下放在這裏了)

捋下大綱,第二章鴿了,老規矩,明天後天補更(連續兩天三更)。

另外,全書一共會有五卷,五字,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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