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矯當然清楚,第七彪這能将禮服穿成劍服的大老粗,關心會是制度麽?其實是魏王倫會将他擺在體制内什麽位置!
與第七彪不同,第八矯深刻參與了建制之事,一同被召入栎陽宮的還有景丹、任光、王隆等人。
和定王号一樣,對于這嶄新的“魏國”采用什麽官制,亦然體現了衆人截然不同的看法和政見。
王隆提議用漢制,如此才能和新朝徹底割裂,景丹覺得不如繼續沿用新制,否則不足以與諸漢相區别。第八矯則以爲,既然魏命維新,倒不如再創一種新的“魏制”。
還是任光這個“老實人”緘默聽了半響後,說道:“大王亂世草創,依臣看,這制度不便太過繁雜。”
第五倫颔首:“不錯,王莽改制可謂面面俱到,按照《周官書》設計四輔三公四将六監,還将名字一一改了以合古文之意,然而不過十五年便土崩瓦解。吾等尚在馬上取天下之際,制度不在繁複好看,而在簡便易行。”
他摸着嘴唇上蓄起的胡須笑道:“吾等身居秦宮,依我看,秦時官制,就很不錯啊!”
“三公九卿,職責分明,絕無冗雜重複,漢高誅暴秦而用秦制,足見其妙。倒是漢元帝以來,欲拔除一切秦時舊制殘餘,每代皇帝都大改制度,層層累加,反而使得吏員迷茫,百姓糊塗。”
此言說得衆人面面相觑,頓時明白了第五倫的意思。
“我在國号上,可以不用秦之皮,但卻不妨礙我用最适合戰時的秦之骨,來征伐取天下啊!”
……
畫虎畫皮難畫骨,世人往往隻識其皮而不識其骨,就比如說漢朝,摸着秦朝的石頭過河,将秦的精髓都給摸到手,低頭一瞧,連骨頭都黑了,這哪行,連忙蒙層儒皮來裝點!
哪怕武帝以後中央大改官名,但秦制殘餘,卻頑強地存活在邊邊角角的王國制度裏,比如朝廷稱“光祿勳”,而漢之諸侯國卻叫“郎中令”,甚至還保留了内史這種秦官。
所以第五倫欲用秦制給他的新國家打制度基礎,在不明就裏不懂曆史的人看來,還是漢時諸侯國的那一套。
在簡陋的栎陽宮廣場上,進行了相比于漢帝登基,簡單到令人發指的稱王典禮後,第五倫立刻頒布了衆人職務。
“魏國有三公:國尉、相國、禦史大夫。”
國尉是名義上的王國最高軍事長官,自然是馬援,兼任河内郡守。
而相國分左右二人,以右相爲尊,然而第五倫卻空置右相,隻宣布遠在魏地的耿純爲左相,兼任魏郡守。
馬、耿二人雖然沒跟來,卻是第五倫創業團隊裏最重要的夥伴,沒有他們,連魏郡的盤子都不一定能撐起來。跟随第五倫西行的人裏,武吏多是被馬援一手練出來的,而文吏則都做過耿純的手下,自無異議。
然而他們畢竟離得遠,國尉、相國這一武一文的活,還是第五倫自己來幹,也方便大權獨攬。
其次是禦史大夫,爲相國副貳,也有督查百官之責,第五倫挑了景丹擔當,相國缺位的情況下,禦史大夫就要分擔很大的業務。有這能力并且對渭北頗爲熟悉知道如何治理的,也就景丹了,不過也少不了有人嘀咕兩聲“後來者居上”之類的話,但真要算起來,在交情上,确實是景丹先來的。
其餘人等則爲九卿,萬脩做了“衛尉”,第五倫既無宮室,也不必他來站崗,隻挂了名,兼任“衛将軍”主征伐。
耿弇則爲“太仆”,和萬脩一樣,也是挂名而已,兼車騎将軍,第五倫确實将自己手下全部車騎,包括需要收拾的越騎營都給了他。
第七彪爲“郎中令”,算是距離第五倫最近的武職,畢竟他是被視爲“吾之樊哙”的。
同是宗室的第八矯成了“宗正”,專管宗族事務,族中多是平庸之輩,唯第八矯經曆磨砺後露出了璞玉之質。宗族裏尚可一用的人,大多打發到其手下做了閑職,省得他們現在就抱怨第五倫忘本。
任光如願以償入選九卿,擔任治粟内史——他不知道,自己隻差一點,就混上了相國之職,任光的提議每每搔中第五倫癢處,受他喜愛。在常安發糧,主持撤離都彰顯了能力。隻是考慮到任光也是半路加入,且再做做籌糧農事的老本行。
宋弘雖有些不太情願,但還是做了管經濟的少府,此人頗有才幹,隻是被王莽耽誤了,第五倫他日能否重建貨币,指不定就要靠宋弘協助。宗族裏精通商業的第四鹹被第五倫打發去當少府丞,給宋弘做副手。
此外,被田況擊敗,也沒趕上臨晉之戰的彭寵,第五倫還是給他一個廷尉之職,這讓戰戰兢兢的彭寵感恩戴德,由前五威司命投降官吏,精通小杜律的陽翟人郭弘擔任廷尉丞輔佐。
奉常是王隆,主禮儀,魏國社稷宗廟這等事,就交給他和第八矯去籌辦,而重新整理典籍的事也不能落下。
典客是馮衍,因爲在隴右表現出衆,狗頭軍師終于可以專管“外交”了,頓時喜不勝收。
九卿的位次至此分完,主要功臣都分到了位置,大多都能心滿意足。
捅穿了龍首渠的鄭統,則和老袍澤臧怒一起,做了左右中郎将,隻是這次鄭統爲右,位在臧怒之上。
甚至連張魚、朱弟等,也充當第五倫的郎官内侍,真叫一個雞犬升天。
還有些人,第五倫沒放進自己的行政中樞裏,而作爲“三老、三孤”,給一個看似高高在上的名義頭銜。
太師:第五倫的舉主張湛,不管張湛願不願意,這頂大帽子還是得給他戴上去。
太傅:邛成候王元,王元是渭北豪強之首,他們對第五倫稱王的态度是狐疑觀望的。
太保:上郡守馬員充當,馬員是第五倫外家人,也是在北方抵禦胡漢盧芳的主要力量——第五倫和其他漢都能談,唯獨胡漢絕無可能,他殺了盧芳兩個兄弟,二人有血海深仇,就算盧芳不計較。民族大義,第五倫還是能守得住的。
除了三老還有“三孤”,分别是少師:窦融。
少傅:小耿的老師,茂陵儒生的代表,杜林。
少保,則是降将史谌。
說起這史谌,他在第五倫決意稱王後,就上了一道奏疏:“《禮記》有雲,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共一百二十人,以聽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内和而家理。”
“大王立國,亦當立内則之制。”
總之一句話,快開後宮!
這其實是史谌的私心,當初馮衍去勸他投降,說第五倫之所以偏要挑王莽大婚當日舉事,是爲了破壞婚禮,史谌當時走投無路,信以爲真,可這都一個多月了,第五倫卻是連一個暗示,一個眼神都沒給他遞過,讓史谌欲獻女而無門。
直到今日,他知道第五倫正宮夫人遠在魏地,其身邊已缺人整整數月,稱王後總該放松享點樂趣了罷?遂頭腦發熱,上了此奏。
結果卻被不明就裏的第五倫好一通訓斥:“王莽欲效黃帝,納嫔妃一百二十沖喜以挽國勢,結果如何?如今制度草創,士卒勞苦,元元創痍,已過半矣,餘甚悼焉,豈能隻顧自己享樂,而忘筚路藍縷?”
史谌被罵得灰頭土臉,心裏酸楚,運鼎也好,倡議建後宮也罷,怎麽他好心做的事總錯?也不敢去問如今“位高權重”的馮衍到底是怎麽回事,隻當是第五倫辭讓慣了,在這種事上也得三讓方可,隻能耐心等待下次機會,否則以他女兒史羅差點做了王莽皇後的身份,誰敢要啊!
而第五倫确實從善如流,立刻宣布以獨子第五明爲魏王世子,馬婵婵爲魏王後,雖然她們都遠在邺城,但早定名分,好絕他人非分之望,安馬氏之心。
如此一來,這魏國的官職果果就分得差不多了,看來看去,其實還少了一個人:他的大父,五陵将軍,第五霸。
對第五霸究竟該置于何種地位的問題,第五倫也思量過,第八矯認爲,應該效仿漢初故事,既然劉邦的父親是太上皇,那第五霸,是否也能作爲“太上王”呢?
不對,既然是王之祖父,難道要叫“太太上王”?
這沒有先例啊,群臣都不知該怎麽辦了,倒是第五霸自己出面,替第五倫解決了這個倫理難題。
“連我也知道,一個宗族裏,不能有兩位宗主,一個國,怎能有兩個王?”
第五霸知道族人的尿性,有些人認爲這次第五倫封官,給宗族的太少,已經開始跑去與他唠叨抱怨了,現在如此,他要真成了“太上王”……
“那門檻不得被踏破,耳朵不得被說出繭子來?我是來一個打一個,仍是止不住。”
于是第五霸隻作爲“王祖父”,受第五倫五日一朝拜,禮儀一如家人之時,本以爲這事皆大歡喜解決了,豈料第五霸卻拽住要走的第五倫,壓低聲音惡狠狠道:
“萬戶侯,老夫的萬戶侯,你何時封我!?”
這才是第五霸從年輕時起就眼饞的目标啊!本來他遇上太平時節,天下偃武修文,以爲再無希望,隻能寄托下一代甚至下下代了,豈料天地變革,自家孫子竟成王,宗族變爲皇親國戚了!
家族的閥閱他不用擔心,肯定會高到天上的,可自己的夢想,活着的時候總能摸一摸吧!要論功勞,他聚宗族起于長陵,奪取列尉泰半,也不算少。
第五倫被大父的鐵手捏着,卻感覺他用的力氣,沒有過去大了。
隻能哭笑不得地說道:“大父,制度初創,我這魏國隻是個草台子,如今不過是趕緊撐起個屋頂,讓底下的人安心,遮風擋雨,埋釜分飯,否則許多人,就要爲了一碗熱粥,甚至一聲許諾吃飽飯的吆喝,跑别家屋檐下去了。”
“但接下來的事情得一步步來,家具擺設要慢慢置辦,我已與三公九卿商量好了,爵位,要等打下河東再定,屆時一定不會少了大父。也不敢說‘封侯’,而是要‘拜侯’。”
第五霸這才松了手,第五倫打趣問道:“隻是不知,大父想要個什麽爵号?”
經過這月餘折騰,齒搖将脫發将童的第五霸,目光看向西方:“當年我随陳湯校尉西征,陳校尉說,吾等這次斬了郅支單于,是懸其頭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裏!”
“我的侯,就叫……‘萬裏侯’!”
……
PS:第三章在18:00,争取搞個大章(大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