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琪送走憲谷中,伸伸懶腰,然後就要回房休息。但是看到,旁邊柴房中閃着火光,便忍住疲倦前去探看,果然是韓桃子早起煮茶呢。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人需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然後分析所有的一切,做出自己的判斷。自知則更加困難,不僅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還要撇開一切利害,隻從公道的角度上審查自己。你自己的煮的茶,味道一定要自己知道,我不能總替你去評判。從今以後把你認爲的好茶,端給我便是,不論茶是否真的好,我都不會再說一句話了。”藍琪說道。
“大師的話我明白了,我一定學着做一個明智的人。不過我想問大師一句,你認爲憲谷中算是一個明智的人嗎?”韓桃子問道。
“爲什麽要有這一問呢?”藍琪反問道。
“我昨天聽大師和憲谷中談話,大師跟他講了富國強兵,講了獨斷專行,更把陽謀,陰謀的利害瓜葛講的清清楚楚。卻完全沒有提到心性二字。大師曾經跟我說,隻有心志堅定才能不迷惑,隻有性情舒達才能不擔憂。不疑惑,也不擔憂,才能施展權謀術,不陷落其中。難道憲谷中的心性,已經好到根本不用學這些了嗎?”韓桃子問道。
“不是不用學,而是他根本不會去學。說了,不過是對牛彈琴罷了,我又何必那樣無趣?我的學問隻交給有緣人,很不幸憲谷中并不是什麽有緣人。”藍琪淡淡地回道。
“憲谷中一心隻求利益,要的不過是一場霸業。按照大師講的東西,他固然會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不過他的心性不足以支撐大師交給他的一切,當一切激情過後,留下的是無盡空虛,恐怕他以後會有麻煩的。他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那對于他來說是正真的利益;但他也會承受他不想要到的痛苦,這對他來說是無盡的禍患。”韓桃子說道。
“凡是都是有代價的,就連最平靜最安甯的生活同樣是如此。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要承擔這些東西所帶來的附屬品。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自然一切由他自己來承擔。”藍琪說道。
“大師爲什麽不勸勸呢?或許隻要大師勸勸,他就能醒悟的。”韓桃子回頭盯着藍琪說道。
“沒用的,無知的人對于他看不到的東西,是完全不會相信的。我沒有那個心思和他廢話。他想得到一樣東西,我交給他得到那個東西的方法便是,其他沒用的話,我一句也不會多說的。”藍琪擺頭一笑道,笑容中帶着一種嘲諷。
“大師還是這麽明智,隻是明智之中,卻多了一點無情呀。智者能洞察一切端倪,而不會陷入禍患之中;仁者有天下爲公的理想,愛他人,從而不擔心禍患;勇者沒有畏懼,堅定的内心,使一切災禍都黯然失色。舍此三者,其他的人都不過在苦苦掙紮罷了。得非所願,願非所得;得而複失,失而複得。喜喜憂憂,無窮無盡。”韓桃子說完不再言語了。
“不要多想,先學會煮茶吧,等你學會了煮茶,其他一切都自然能通達的。”藍琪說完就離開了柴房,進屋休息去了。
随後的日子裏憲谷中在藍琪的輔佐之下,一面招攬人才,打造自己的班底,一面推行富國強兵的各種方略,想要重振鐵血軍當日的雄風。憲谷中也知道,依靠安雲現在的實力是無法掃平群強的,隻好将那份雄心好好的放在胸膛裏面,耐着性子慢慢樹立自己的權威。
一個多月之後遠在石風城的問道便收到了一封長信,裏面詳細寫着,安雲今後幾年的發展方略。這是憲谷中特意送過來,征求問道意見的。
“這些方略從勸課農桑,到修整武備,都講得十分詳細,看起來實行的可能性很大。看來少主也是得到了高人指點,按照這份方略實行下去,不出幾年安雲的實力将會有很大的發展。”問道讀完書信後點頭說道。
“那問道先生有什麽意見嗎?憲大人來之前特意叮囑我,無論問道先生有什麽意見,都要我原封不動的帶回去,還請問道先生不要因爲遠離安雲,害怕閑言碎語,就有所保留。”信使說道。
“其他都很好,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隻是有一點你一定要回報給少主,建立内閣,獨攬大權不是不可以,隻是恐怕會寒了一衆老臣的心。雖然獨攬大權有利于統一政令,也有利于樹立少主的權威,但現在還是不要實行的好。利益糾紛是一切争亂的根源,如今我們外有強敵,要是因爲權力争奪導緻禍起蕭牆,恐怕對于少主的大業也是不利的。還請少主等上幾年,等所有人都對少主心悅誠服之時再行此策。”問道思量一會然後回道。
“問道先生的話,我記住了,我會原封不動轉告給憲大人的。”信使說道。
“我身居石風城,對于安雲的權力争奪早就不上心了,因此我這建議絕對沒有摻雜私心在裏面。依靠重臣治理國家,好處是可以省心,隻要好好管住幾個重臣,便能實現國家的安定。壞處就是尾大不掉,會被重臣挾持。以往有外戚幹政,更有宦官專權,都是這種治國方略缺陷的體現。
“獨攬大權可以保證少主至高無上的地位,但是如果心有餘而力不足,也會導緻大權旁落,後果便是權臣當道,欺上瞞下。尾大不掉實在是大禍,暗室操戈也不是什麽福分呀。請少主一定要防備給他出這個建議的人。”問道身子前傾,面色嚴肅,說的十分鄭重。
信使把問道的話牢牢記住,然後便回到安雲向憲谷中複命去了。
問道身居石風城,雖然遠離權力争鬥的中心,但是随時可能打過來的瑤東人,和尚在虞山盤踞的古查一,也都讓問道不得安甯。
一面恢複被戰争破壞的農耕,一面防備着敵人的襲擊,問道心中憂慮也不能斷絕。不過身在家鄉,感受着家鄉的風土人情,内心也時刻能保持着一封溫暖。
“少主想要選拔一些賢能之士,來助他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我燕北人才濟濟,自然也是可以替少主出一份力的。各地選拔而來的俊傑,可曾到了嗎?要是到了,我就親自考察他們一番,發現任何傑出的人,就可以立刻送到安雲去。”問道在信使走了之後,稍作休息,便對身邊的人說道。
“問道先生放心,這幾個月我們都沒閑着,已經挑選好十幾名傑出青年,安排在府衙中住下了。先生有時間,随時可以考核他們。”一人回道。
“很好,選拔賢才不能有片刻的拖延,宜早不宜遲,現在你就帶我到府衙中去吧。能夠早一天給少主送去賢能之人,也是我們盡的一份心意呀。”問道聽聞選拔來的賢才已經到了府衙,沒有片刻拖延,立刻前去考察。
聽聞問道要前往府衙,侍從立刻備好車馬,帶着問道前去。石風城中道路幾轉,不多時便來到了府衙之中。這府衙正是以前的城主府,隻因爲這被魏增占據了十幾年,問道視之爲恥辱,便移到别的地方處理公事。
如今再次來到城主府之前,高牆大院還是依舊,隻是沒了當初的英雄,隻剩下幾個雜役在門前清掃。
問道下了馬車,頭也不擡,徑直向内院走去。行了幾百米,便來到了内院,幾個讀書人模樣的人,在院子中高談闊論。
侍從一番通報,所有人都知道問道來了,院子中的人連忙山前打招呼,從屋子裏也走出幾人上前行師禮。
問道見天氣嚴寒,也不願讓這些人在院子中挨凍,隻說了幾句客氣話,便把他們帶到了大廳之中,沒人安排了一個座位。
一番閑談,讓所有到來的才俊都感到如沐春風,石風城中的大人物,竟然如此和藹可親,實在是讓人大出意外。
問道先是在大廳随便聊聊,但是話題從詩書義理,到經世緻用的實學,涉及面十分的廣泛。問道雖然面帶微笑,顯得十分和藹,但是暗自觀察之時,心中已經悄悄把每個人的命運定了下來。
一番閑談已經是暮色遲遲,問道便在大廳擺下宴席,請諸位賢才好好吃飯。他自己則借故推辭,離開了大廳。
“把這些人的名單拿過來吧,哪些人可以留下,哪些人不能留,我已經可以決定了。記住了,當此亂世找的人一定要有經世緻用之才,除了空談義理和吟詩作對之外,什麽也不懂的人,以後要少找。”問道說着,便拿着一堆履曆勾勾畫畫,面色哪裏還有半分柔和。
一番工作之後,問道起身伸了一個懶腰,把名冊交給身邊一名文官後,便走到外面想要散散心。
遠處的宴會還在舉行,時不時一陣歡笑聲傳來,似乎其中的每個人都認爲,從今以後就可以飛黃騰達,卻不料大多數人都被問道否定了,明日就要帶着一身遺憾回到家鄉。
問道閑庭散步,纾解心中的壓力,但時值冬日,天氣有些寒冷,不多時,問道就感到有些承受不住嚴寒了,轉身便要回屋。隻是在他轉身之際,透過雕窗,看到對面院子有一人站在樹下看着什麽。
“别人都在屋子裏面盡情暢飲,你又爲何站在這裏?天氣寒冷,在外邊獨立,哪裏比得上在屋子裏飲酒作樂。”問道上前說道。
“原來是問道先生。我不善言談,也不會飲酒,難以和衆人打成一片,便悄悄出來了。我今天早上見到這幾朵梅花已經綻開,心中一直挂念,好在整日的寒風也沒有讓他們凋零。”這人向問道行禮弟子禮後,目光又被幾朵梅花吸引住了。
問道記得這個人,白日裏他坐在一處角落沒有多說話。問道問了他幾句,他回答的也是磕磕巴巴。問道早已經把他放在了,遣返回鄉的名單之中了。
“原來是梅花開了,看來春天也是不遠了,你很喜歡梅花嗎?趁着今天好好看看吧。”問道微笑着說道。
“是的我很喜歡梅花,我但是我的家鄉沒有梅花。我爲了看梅花,每年冬天都要跑上幾十裏,到隔壁縣去看。沒想到這府中竟然也有梅花,實在是不虛此行呀。”年輕人面色中帶着喜悅說道。
“我有一個朋友也喜歡梅花,可惜最後也想這梅花一樣,飄零在寒風之中。天下百花多得是,何必要單戀這一種呢。”問道悄聲說道。
“百花嬌豔,但隻有這一種有根骨。世上繁華百度,哪及得上萬般嚴寒中的一點暖色。”年輕人依舊微笑說道。
“白日裏我問過你幾個問題,你回答了一半就說不出了。想來也是你一時緊張吧,那你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嗎?”問道稍微思量了一下,便決定給這個年輕人一次機會。
“問道先生問我,燕北時值災年,人心不思安定,如何才能杜絕一切盜賊?這個問題我實在是回答不上來。因爲我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盜賊這種東西。天生财貨,沒有不足,卻有人活不下去;大道運轉,從來沒有偏離一寸,可是有人卻要執迷不悟。我不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爲什麽。如果真的有盜賊,是竊鈎者爲賊呢?還是竊國者爲賊呢?”年輕人把頭低下,但是話語中卻有着一份堅定。
“你的思想很危險,這些話隻能留在心中,不要再說出來了。如今天下有道,還是無道,都不是你能評判的。”問道一驚,連忙訓斥道。
“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是總要忍不住想。我隻想盡我的力量,替這個昏暗的世間,帶來一點暖色,一點幽香。哪怕最後随風凋零,也在所不惜。我知道問道先生不可能選上我這樣一個異端的。所以我決定明天便離開這裏,然後周遊天下,不爲别的,隻爲心中一點執着。”年輕人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