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祁爺爺正是在甯澤的情緒達到頂點以前,将他正在建設中的環給打碎了,把他的神思帶回了現實世界的這個時間點裏來。
老人望着他呵然一笑說:“小夥子,人這一生,真的很不容易,哪怕是活到了我這個年齡,回頭一想,依舊覺得以前的有些日子十分難過,根本就沒有 ‘過去的時光都是美好的回憶’這一說,當時的苦難在今日看來,依舊會覺得那是很難跨越的艱難。”
甯澤覺得老人似乎話中有話,雖然他沒有搭腔,但是他有在認真地聆聽。
祁爺爺笑起來十分和藹的模樣,溫柔地笑望着他說:“可是你看,這不是都挺過來了嗎,到了今時今日,回頭一想,隻覺得過去的所有考驗都讓我的内心變得更加強大。
所以說,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在接受生活和命運的折磨,所有的人都經曆過,時間不同而已。”
甯澤直到此刻才終于開了口,艱難地說出了幾個字:“我經受的考驗,從未停止。”
祁爺爺挑了一下眉毛說:“那是因爲,你還太年輕啊,等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回望過去就會發現,和漫長的一生比起來,你現在所經曆的不過是很短的一小段時間罷了。”
言下之意就是:當你老了,回想過去,酸甜苦辣的滋味,盡在心間,那是你這一生的足迹,前提是,你要到老了的那一天,才有機會回味今時今日。
甯澤手抓着崖邊的鐵鏈,他神色哀戚,垂眸望着地上黑色的岩石。
祁爺爺見他終于有了情緒,再不是先前一副無畏赴死的模樣,終于将話說開了道:“小夥子,個人生死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但是失去親人的傷痛,卻是活着的人在承受。
你确定,要讓他們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嗎?”
甯澤驚訝地擡眼望着祁爺爺,老人有一雙睿智的雙眼,仿似能看穿一切的通透,他更進一步說:“你覺得人生對你的試煉一直未曾停歇,可有想過,失去你這件事,對你至親的人而言,又是多殘酷的試煉呢?”
多殘酷。
甯澤猛然之間想起了辛雲,她懷孕了,這麽重要的時期,她若是傷心過度的話,對孩子的影響肯定不好,她對他那麽好,不求回報的好,難道他能回報她的就隻是一則噩耗嗎?
他又想起了何雪卉,她那麽愛他,臨死都隻想着要救他,他活着,就連她的餘生也一起背負起來了,他應該替她孝順父母,而不是在一瞬之間,浪費掉她一心要拯救回來的生命。
祁爺爺見他的眼裏終于有了生命的光彩,也跟着松了一口氣,他說:“小夥子,金頂的廟裏有佛,你可以去拜一拜,有什麽煩惱,可以跟他說一說,其實能說出口的事,都是能解決的事,不要自己陷在絕望裏,鑽了牛角尖。”
甯澤後來想了一想,他覺得也不用拜佛,這老爺爺的出現簡直就像是在靈山上遇到了佛祖顯靈,突然出現,又及時地拯救了無望的他。
山上的天氣,瞬息萬變,剛剛還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很快就下起了雨來。
甯澤想起他留給辛雲的那封信,以她的聰慧,定然能看出來他不告而别的原因,是因爲沒有想過還要回去。
現在他改變了主意,第一時間就想讓她知道,可是他沒有辦法聯系上她,隻能趕緊回家去見到她,方能讓她心安。
下山的時候,雨下得越發急了,青石闆都變得滑溜起來,甯澤剛才走了不少路,又站了那麽久,腿一直隐隐作痛。
他咬牙忍着腿疼,一心堅持要走到乘坐纜車的地點,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去,辛雲的脾氣他是知道的,火爆浪子似的,真怕她過于擔心,做出什麽沖動的事情來。
所謂忙中出亂,就是甯澤現在的情況。
到金頂的那兩公裏路隻能用走的,走的人多了,路的損耗也是最大的,那石階不是缺角就是有破損,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甯澤走得兩腿打顫,那台階依舊是一眼望不到盡頭。
雨勢漸大,夏日的雨淋在身上倒也不冷,就是腳下打滑,甯澤又太心急,一個不小心,跐溜一下,滑下去好幾階。
他不小心坐了個屁股墩,還沒顧得上疼痛就又趕着往起爬,結果太用力,一下就将腿部的傷口崩裂開了。
他疼得身子一歪,就朝着台階之外的山崖滾了下去,台階旁邊的野草雖然茂盛,卻承載不住他的體重,他往下滾了好幾圈,才終于被一棵樹擋住了下落之勢。
其他的遊客見下起了雨來,有些幹脆就在金頂開房間住酒店了,第二天早上還能起來看個日出、佛光什麽的,有些人就聚在寺廟裏,等到風停雨住了以後再開始下山。
甯澤那一摔,真心把他給吓到了,他的一條腿已經使不上力,隻能雙手抓着一顆小樹,本能地呼救起來。
結果半晌也沒有人回應,他淋了雨,又在濕泥土上躺着,漸漸地就發起燒來,他呼救的聲音也越來越微弱了。
遊客們開始成群結隊地下山,大聲地說着話,一路上吵吵鬧鬧的,他的呼救聲根本就沒人聽見。
一個喜歡攝影的有遊客在經甯澤下墜點的時候,不免多看了一眼,因爲沿着石階生長的樹木花草在這個季節裏都生長得十分茂盛,獨獨那個地方缺了個大口子。
他對“完整性”這種東西比較敏感,于是站在石階邊往下看,因爲山的海拔太高的關系,雲霧一直在樹叢間缭繞,可見度很低,五米以外什麽都看不到了。
那人正想繼續下山去的時候,就聽見了一聲十分微弱的呼救。
那人驚了一跳,揚聲問道:“是有人在下面嗎?”
甯澤已經燒得有些迷糊了,聞聲便虛弱地說:“有,有人,救命。”
這下總算是聽真切了,那人趕忙打電話報警說山頂有遊客失足跌落山崖了,現在被樹擋在崖邊,很危險,請盡快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