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危機解除了就沒必要趕過去,不過助理說有更多的礫龍屍體,可以進一步了解這種妖獸,相骞錦自己也想散散心,就又辛苦巴婵載着他去了高泉城。
到了高泉城已經是夜裏,不過還好,今夜是白夜。
自從商人沈九九給了他晶石礦後,這幾天他都蹲在雪山盯着試驗進度。試驗自然是他開的腦洞,也就是在絨鳳數量不夠的時候,采取學校教學的模式“銘刻”神選系統。同時看能不能用晶石礦強化與行星引擎的關聯,刺激角向輔腦進化,讓角能起到輔腦的作用承載神選系統。
出于謹慎,他沒有選擇已經跟絨鳳有相當默契的少男少女,而是從青年裏選擇了男女各三。讓工匠把晶石礦打磨成環狀,套在他們的角上。再讓他們從絨鳳那裏接受神選系統的“銘刻”,看晶石角環是否能加強銘刻的效力。
相骞錦并沒忽悠他們,一開始就說清了風險。不過六個試驗對象毫不在意風險,他們反而很興奮很激動,爲自己能借助晶石角環感應到神明而喜悅。
助理還爲此痛心過,覺得千泉大山的人偏離正路,走上了迷信神明的邪路。不過它也沒指責相骞錦帶了壞頭,畢竟以前赤聯嘴上不說,實際行爲卻是自居神明把行星人類當凡人土著。
六個青年和在雪山裏上學的少年一樣,每天早中晚三次接受絨鳳的銘刻。不過他們每次銘刻前都由相骞錦親自檢測,通過絨大查看他們的神選系統、角和角環。
少年們接受過銘刻後,個把小時就消退了,所以需要重複銘刻,同時借助各類鍛煉方法刺激相應能力的覺醒幾率。而這六個青年接受銘刻後,消退的時間越來越長。僅僅三四天下來,在下一次進行銘刻的時候,神選系統都還殘留着大緻框架。
試驗是成功的,晶石角環的确可以刺激五角星人的角神經參與神選系統,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輔腦的作用。不過相骞錦沒有急于推廣,因爲核心的問題并沒解決。
晶石角環有益于個人承載神選系統,卻無助于覺醒能力,并沒起到替代絨鳳的作用。在助理的分析裏,晶石角環似乎還在阻礙青年們覺醒能力。他們的維弦波動增強幅度不僅小于少年,也小于作爲參照組的同齡青年。
助理有個猜測,晶石角環對角神經的刺激讓維弦波動消耗在了輔腦的形成上,這導緻了他們在覺醒能力上比其他人要慢很多。一旦輔腦成型,他們的覺醒速度就會比其他人更快了。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也很像是自我安慰,總之整個試驗說不上失敗,但也算不得成功。
“感覺還缺了什麽環節……”
郁悶之餘,聽到高泉城的消息,加之助理的提醒,相骞錦就飛過來了。
當然路上順帶着盤盤巴婵的角也是極好的,就是盤得巴婵腿軟,到了地頭還得抱她下鳥。
相骞錦到的時候,高泉城的城門大開。大家正在緊急打掃城下的屍體、碎石和沙礫,連四丫都騎着向滴滴把裝好石頭的大車拖進城裏。這是怕沙賊繼續鋪石頭墊沙子,搞出高台攻擊城内。
相骞錦和巴婵直奔距離城牆最近的那頭礫龍而去,這家夥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身上宛如無數氣泡的殼在夜光下泛着斑駁虹彩,非常絢麗也非常詭異。遠遠看着讓人毛骨悚然,還泛着濃烈惡臭,沒人願意接近。
相骞錦也沒急着靠近,隻是拉着巴婵遠遠的打量。
“這景象有點眼熟……”
巴婵的視覺上升爲直覺:“怎麽跟雪山的先祖彩林很像?是不是一回事?”
相骞錦也有些感覺,被她一說頓時醒悟。
“沒錯!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助理咋呼道:“非常淩亂的殘影!很像先祖彩林!”
目光越過這頭礫龍,看到更遠處早先那頭礫龍。它的外殼已然變得灰黃,那些氣泡也都碎裂了,整個屍骸就像千瘡百孔的珊瑚礁。
一時無數念頭在相骞錦腦子裏翻騰,他想到了很多,但很亂來不及梳理。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
後面忽然有人驚呼:“怎麽一下子就斷了?”
伍飛就在旁邊,走過去說:“你非得去拉角,不是故意也成故意了啊!沙賊是可惡,但也總是人啊!”
原來是收拾屍體的士兵,不小心扯斷了沙賊的角。
至少是在千泉大山裏,這種事性質很嚴重,就是不折不扣的亵渎屍體。就算是賀家焚燒伍家先祖遺骨,也不會特意破壞角。
那個斑角士兵非常惶恐:“我真不是故意的……”
伍飛闆着臉說:“行了行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先收拾好,再罰你打十趟先祖長拳。”
士兵松了口長氣,要把手裏的斷角丢到屍體上,伍飛卻咦了聲攔住。
“這角怎麽這麽奇怪呢?”
他接過斷角打量起來,“怎麽插了塊石頭,有點像晶石。”
相骞錦原本沒在意,隻是打量着礫龍的屍體,猶豫着要不要過去。
聽到這話他跟助理同時一震,角裏有石頭!?
他趕緊轉身招呼:“拿過來我看看。”
“神使大人……”
伍飛遞上斷角,相骞錦仔細打量,暗暗抽了口涼氣。
這是個老人的角,角質已經幹枯脆化,但還能看到條條神經和血管。
就在角的斷面,一顆晶石深深嵌在角裏。晶石打磨成尖釘形狀,是硬生生釘進去的。
晶石已經變得灰黃渾濁,和礫龍屍體的外殼差不多,但還能看到裏面有隐約的絲縷條紋。
“他們把晶石釘進了角裏?”
巴婵也看清楚了,吃驚的低呼:“難道這就是他們與黃夜女神溝通的方法?”
助理也嚷嚷道:“這不就是你想到的辦法嗎?當然他們更加激進!”
隻是一例不能說明問題,相骞錦讓伍飛再拖幾具屍體過來,特意點明了各個年齡段的男女都要。
一溜兒屍體并排擺着,每個人的角都被相骞錦掰下一截。
巴婵和伍飛,以及圍觀的士兵們面露不忍,卻沒人覺得相骞錦是在亵渎死者。
這是神使大人,做什麽都是有道理的。
從十歲出頭的少男少女到五六十歲的老頭老媪,角上全有晶石釘,釘子頂端露在角外,也難怪他們的角色看起來比一般的斑角人更雜亂。而且釘子還有些規律,少年就一顆,男左女右。年紀越大釘子越多,似乎是十歲就多加一顆。
“更小的小孩子呢?”
跟其他人相比,巴婵的心志更加堅定。她可以淡淡的看着這些屍體,不像其他人看到少年少女的屍體就轉開頭。并不是因爲她憎惡這些沙賊,雖然她最有資格憎惡。
她注意到了缺失的細節:“沙賊總不成是一生下來就這麽大了吧,肯定還有更小的孩子。”
轉頭看礫龍的屍體,她又道:“礫龍就是他們的家,會不會那些小孩子……”
看來必須得去仔細查探了。
相骞錦丢下斷角,吩咐道:“把坑挖深點再燒。”
伍飛大聲應下,帶着部下繼續幹活。這些屍體會像千泉大山裏處理族人的遺體那樣,挖坑焚燒再填埋,隻是從來沒有燒過這麽多。
巴婵問:“大人是要過去嗎?”
不等回答,她就從腰間的水壺裏取出兩個東西,遞給相骞錦一個:“我一直準備着呢,果然派上了用場。”
相骞錦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抽了抽嘴角本想拒絕,還是接了過來。
這玩意沾着水像厚厚海綿,正是之前軍團會議上提出的可以淨化空氣的“恐怖之物”,名叫蓬蟹。
巴婵先把蓬蟹貼到了臉上,看着有清晰肢條輪廓的東西在少女臉上微微蠕動,她卻眯着眼睛像是在笑,畫面既滲人又古怪。
相骞錦硬着頭皮如法炮制,強迫自己不去感受臉上的動靜,也不去聯想抱臉蟲。
巴婵的聲音悶悶的:“我隻帶了兩個,能管半個小時,大人要做什麽得快些。”
和巴婵一起又到了礫龍的屍體旁,遠處那頭礫龍死得更早,短短時間就像是石化了。趁着這頭礫龍還沒石化變質,應該能有更多發現。
礫龍身下有大灘黑水,似乎藏在殼子裏的屍體盡數融解成汁水。散發出的惡臭就像三十年沒有清理的公廁一樣,讓人無法靠近。現在有蓬蟹過濾,雖然還有氣味,卻能保持清醒了。
相骞錦阻止了巴婵施展能力,直接讓兩人升到外殼上面,他來到還在滴着汁水的外殼下,揭開了挺像座艙蓋的一處氣泡。
跟之前在戈壁邊緣看到的礫龍一樣,裏面是深邃且繁複的孔道。當時相骞錦擔心沙賊偷襲,沒有鑽到深處查看,現在有了機會。
不過他剛把整個身體鑽進去,氣泡邊緣的外殼忽然喀喇喇斷裂,片片脫落。
他姿勢不雅的摔了出來,被貼心小女仆一個公主抱穩穩接住。
“還是讓我來吧,大人?”
巴婵的詢問讓相骞錦很心痛,這姑娘開始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了!
從小女仆的懷抱裏跳下,相骞錦嚴肅的嗯了聲。
巴婵擡起右手,攤開手掌,緩緩下壓。
眼前這一段外殼發出連綿裂響,條條裂紋急速伸展。
随着巴婵下壓的手勢,裂響變作爆鳴,外殼片片碎裂層層垮塌,不斷把深處的構造暴露出來。
外殼的厚度超出了想象,這頭礫龍平躺着的高度接近三層樓,外殼碎裂了超過一層樓都還沒看到血肉身軀。
等到汁水嘩啦啦奔湧,露出的構造近于魚骨時,相骞錦才意識到礫龍的血肉的确已經化作了汁液。
碎裂與垮塌的聲響中忽然多出了什麽異聲,相骞錦還在分辨,巴婵低低驚呼,手掌變壓爲托。
大大小小的碎片飛升上天,順帶着飄起了若幹小小身影,那竟然是人。
小孩子果然還躲在礫龍的屍體裏。
十七八個小孩,最大也就七八歲,最小的還是嬰兒,被大一些的小孩抱着。他們随着巴婵的手勢緩緩飄落,像堆雕塑般呆呆僵立,黑白分明的眼裏充斥着震撼和驚恐。
相骞錦注意到,他們的角上還沒有晶石釘。
“啊啊——!”
一個男孩忽然動了,他手裏握着應該是晶石礦打磨的匕首,朝着相骞錦直沖而來,眼裏燃燒着仇恨都不足以形容的火焰。
相骞錦毫無反應,男孩剛沖了兩步,整個人就又飄起來,頭下腳上的轉個不停。
“殺了你們……”
男孩像是溺水者般瘋狂掙紮,嘴裏含糊不清的叫嚷:“殺……殺……”
直到嬰兒啼哭,他才漸漸安靜下來,像死魚般懸在半空不再動彈了。
巴婵的手輕輕按下,把男孩放到地上,然後她看相骞錦,目光裏滿含悲切和憐憫。
相骞錦知道她爲什麽傷心。
另外兩條礫龍裏,肯定也還躲着小孩子,不過現在肯定已經死了。
“剝開吧,全都剝開。”
相骞錦說:“裏面應該還有。”
每一頭礫龍都是一群沙民的家園,同時也是他們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