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開巨樹,還有比鹿大的兔王,堪比磨盤的蟲子。總之在生機過于旺盛的千泉山裏,人們對巨物并不像尋常人那麽敏感。
不過立在高牆上,遠望煙塵四溢的戈壁,若隐若現的巨大生物搖頭擺尾宛如巨龍,還是讓大家毛骨悚然。别說第一次上到城牆值守的士兵,連一直盯着前方動靜的賀天雄也還在暗暗打寒噤。
“那就是礫龍,沙賊的屋子和車子,挖礦的鋤頭和鏟子,大多數沙賊一輩子都住在它身上。”
他強自鎮定,對旁邊的四丫說。
“該死……”
四丫很辛苦的墊着腳尖,卻隻能把下巴尖探出城垛。
“爲什麽不把城牆修厚點,我的鳥都上不來!”
她不關心戈壁的動靜,更想看城下的情況。
賀天雄是想把她抱到城垛上,不過後果肯定是被她倒拐子砸斷鼻梁,隻好裝作看不見。
他隻能順勢轉移話題:“城牆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可以放弩炮的高台。”
五天前的紫夜,鐵勇和花妹發現了沙賊迫近,高泉城第一時間點燃烽火。神使知道消息後,下令停修西道和東道,軍團堡和五星城的建設都放慢了進度。大隊人馬調到高泉城,開始全力修牆造塔。
面向北方的主防線已經豎起了兩座高台,那是在原有哨塔的基礎上擴建的,而且還是木制。現在正以哨塔爲基礎填土,等原來的磚窯修複了,還準備壘砌磚塊。
哨塔下面的工匠正忙碌着組裝弩炮,把短弩等比例放大說起來簡單,把長矛射出百米後還能貫穿至少三具鐵甲的威力,努力下也能實現。但要做到連續射擊不散架,難度就大了無數倍。工匠們還在日以繼夜的努力,進行各種改進和加強。
不過時間不多了……
“哇啊好大!”
四丫終于忍不住跳上了城垛,頓時看到了更靠近高泉城的景象。
一條近百米長,有兩三層樓高的蛇狀怪物躺在離高泉城隻有兩三裏路的地方。
這是五天來沙賊制造出的最大威脅,當然隻是心理上的。看城下零零散散的沙賊屍體就知道,真正的威脅不是他們而是礫龍。
四丫接着嘟囔:“好惡心!”
那條礫龍已經死了,拉得直直的,滲出的液體染黑了周圍的大片地面。它身上覆滿了無數凸起,像癞疙寶背上的泡泡,在白光下泛着嶙峋虹彩。對密集恐懼症患者來說,幾乎就是親眼目睹克蘇魯的恐怖存在。
賀天雄不清楚這玩意爲什麽會沖出沙海爬上戈壁直沖高泉城,但能确定的是,礫龍一旦脫離了沙海,就像水裏的魚上了岸。不僅行動遲緩,隻能像蝸牛一樣蠕動,還在急速失去水分,直至外殼破裂幹枯而死。
這是昨天的事情了,想到當時的景象他背心又開始冒汗。
“這是敢死隊吧……”
四丫随口一句話就讓賀天雄醍醐灌頂,對啊,這頭礫龍應該是沙賊派出的敢死隊。他們并不是白白送死,而是試出了礫龍能爬到距離高泉城多遠的距離。就在礫龍垂死掙紮的同時,從它身上跳下來幾百沙賊,癫狂至極的沖向城牆,在密集的弩箭中送死,沒有一個人退縮。
這些沙賊男女老少都有,應該是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才會沖得那麽決絕,喊得那麽悲切。
所以時間不多了……
想明白了這些,賀天雄心口揪得更緊。
等遠處那些正揚起漫天沙塵的礫龍在戈壁裏鋪出一條沙路,高泉城就危在旦夕了。
這麽巨大的妖獸,龍鳥騎兵都對付不了,神火弩也隻是給它撓癢癢。唯一的辦法就是靠弩炮射穿外殼,再靠毒素殺傷。
“這些沙賊,真是可惡!”
他恨恨的道:“還以爲咱們能安心的過日子了,起碼能喘口氣,結果他們又冒出來了。”
“是啊,想想我就鬼火冒!”
四丫深有同感,她對城下那些衣衫褴褛,有些甚至沒穿衣服的屍體沒有一絲同情。
“不過沒什麽……”
她又自信滿滿的說:“來就來吧,正好新仇舊恨一塊算!”
忽然有人叫道:“回來了!神使大人和大小姐回來了!”
天上白影由小變大,朝着城頭落下,是跟巴婵一起去偵查敵情的神使大人。
“看來沒遇到什麽麻煩。”
四丫松了口氣,然後又哼了聲:“别以爲就白隼會飛,說不定以後我的向滴滴也能飛。”
賀天雄暗暗發笑,原本軍團長是想騎着向滴滴出城偵查,卻被神使大人嚴厲禁止了,她正揣着一肚子氣呢。
白隼緩緩降落,神使和巴婵像紙鸢般飄下。
巴婵的引力控制越來越熟練了啊,四丫羨慕嫉妒恨的想。
“四丫,天雄,都過來……”
神使大人輕聲喚道:“讓你們的絨鳳接收信息。”
兩隻絨鳳從兩人頭上或者肩上飛起,落到神使的肩頭。
神使的絨鳳分出兩根觸須,跟它們觸須交織,彼此也叽叽咕咕起來,發出“哈啊”、“嘻嘻”、“哒哒”的聲音,很像小孩子在交流。
等兩隻絨鳳飛回四丫跟賀天雄身上,觸須跟角交織,兩人同時身體微震,眼睛飛快的眨了起來。
奇異的景象在他們視野裏浮現,就像親身飛到了天上,俯瞰遠處沙海的景象。
黃沙之中是十多頭礫龍,即便視角是在至少千米的高空,還在黃沙中若隐若現,尺寸依舊讓人頭皮發麻。
這些礫龍的頭尾幾乎看不出差别,隻能靠黃沙的流動分辨。它們應該是頭在後尾在前,從頭部吸入沙礫,形成一個個渦流。再從尾部噴出,變作又高又遠的沙流。這些沙流異常強勁,最遠能噴到二三百米外,即便是巨大的岩石,也被沙流輕易沖倒崩碎。
“十四頭……”
賀天雄臉色發白,這麽恐怖的沙流,隻需要一股,就能把高泉城的城牆沖垮,何況是十四股,這要怎麽抵禦?
“怎麽還有透明的泡泡?”
四丫卻注意到另一件事,這些礫龍身上的“泡泡”不像死掉的礫龍那樣五彩缤紛,大多都是沙黃色。有些甚至是半透明的,甚至能隐約看到有人在泡泡之下活動。
“這個啊,可以當座艙蓋,挺好使的。”
相骞錦說着,巴婵手一擺,一塊怪異的東西從白隼背上飄了過來,輕輕落在地上。
巴婵的引力操縱已經進步到可以憑空攝物了。
“其實是十六頭……”
相骞錦說:“除開死在城下的那頭,還有一頭死在西北面的戈壁裏。不清楚是内鬥造成的,還是最初在那個方向嘗試開路,但是失敗了。這就是從它身上弄來的,也大緻搞清楚内部的構造。”
地上是塊橢圓形狀很像琥珀,但要他透明得多的水晶。
四丫好奇的摸了摸,入手不冷,還帶着點彈性,并不是水晶,更像某種角質。
她馬上給這玩意找到了用途:“擱在龍鳥和白隼背上當盾牌不更好嗎?”
然後她呀了聲差點倒在透明角質上,絨鳳又發來了新的畫面。
難怪相骞錦說這玩意可以當艙蓋,它在礫龍身上是可以打開的!
打開之後,下面是不大的空間,可以蹲兩三個人張望四周情況。空間下面又有孔洞,通往更深處,視角沒有深入,但能看到下面一層是四通八達的通道。
“這種大蟲子身上其實是裹着層大号的螞蟻窩?”
四丫恍然大悟:“難怪商人說一頭礫龍就是一個幫會,沙賊是生活在它身上的。我還以爲沙賊是藏在礫龍肚子裏的怪物呢,沒想到就是寄居在這層殼裏。”
這個畫面也是相骞錦自己鑽進去看到的,絨鳳的又一項用處就是當攝像機,可以把肉眼看到的東西讓絨鳳存下來,再通過絨鳳的連接傳輸給另一個人。在這個時代,這種事情自然是無比神奇,連四丫也開始相信絨鳳是侍奉神明的神鳥了。
賀天雄問:“神使大人有沒有試過……”
不等他說完相骞錦就知道問的是什麽,搖頭道:“那個沈九九說得沒錯,沙民千百年來挖掘晶石礦,被晶石礦蘊含着的特殊能量影響,白隼和絨鳳幹擾不了他們。”
四丫跟賀天雄下意識對視,再看住相骞錦,都想知道所謂的“特殊能量”是什麽。
“是神明的力量……”
相骞錦低沉的說:“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黃夜女神。”
兩人再度對視,還真有黃夜女神?
“既然有黑夜女神,當然就有黃夜女神啊。”
看出他們的想法,相骞錦又笑道:“所以白夜女神和紫夜女神也是存在的。”
他笑得很舒展,像是解決了什麽心結。所以即便四丫跟賀天雄還有滿肚子疑問,看到他露出如此少見的笑容,也都覺得沒有追問的必要了。
既然這家夥/神使這麽開心,肯定是信心十足,眼前的威脅也不算什麽了。
晶石礦裏蘊含的力量,竟然來自行星引擎的波動。
相骞錦笑的是這個,之前助理通過晶石礦與先祖彩林的對比,确認了裏面含着極爲微弱的維弦波動。而且先祖彩林的松樹裏,記憶着先祖殘影的怪異樹脂,成分跟晶石礦是一樣的。
助理有了個推論,它認爲千年前五角星遭受了某種恐怖的能量攻擊,殘留下的能量侵蝕了地質,導緻行星引擎激活了修複機制。這些侵蝕沒辦法徹底清除,所以最終變成了晶石礦。
剛才和巴婵一起去查探沙賊動向,發現白隼和絨鳳影響不了沙民的精神。結合商人沈九九的話,以及晶石礦的分析,助理确認,晶石礦的維弦波動與行星引擎有直接的關聯。
不過并不是整個行星引擎,相骞錦也能清晰的感應到,先祖彩林裏的樹脂,波動跟晶石礦的波動是有區别的。這意味着行星引擎對當初能量攻擊的修補,是區分出了不同的“頻譜”。晶石礦隻是行星引擎針對地質的“頻譜”,而樹脂這邊則是針對生物的“頻譜”。
把不同頻譜換成不同模塊也是一樣的道理,總之二者既是同源,但又有區别。
這個發現沒辦法給四丫她們解釋,所以相骞錦換成了神明的說法。
這麽一說,他又覺得,事實的另一面可能就是如此。
行星引擎在不同頻譜上的具現,就成了五角星人心目中的不同神明,四夜女神的信仰或許就是這麽來的。
不過很可惜,他這個黑夜神使是假冒的,壓根碰觸不到這位女神,黃夜女神就更沒辦法接觸了。
除非他修複了腦井,找到接入行星引擎的渠道,重獲赤聯成員的身份。
“沙賊是黃夜女神的子民嗎?”
四丫終究還是不放心:“咱們是黑夜女神的子民,你又是黑夜女神的神使,這不就等于神戰了?”
你不是絕不認可自己是黑夜女神的神使嗎?
相骞錦歎氣:“神明不會敵對,隻有凡人才會自相殘殺。”
“那、那沙賊終究會借助神明的力量啊。”
四丫對他的信心頓時減退了大半:“感覺你好像沒什麽法子輕松解決掉他們啊。”
相骞錦心說對你們而言的輕松法子也有,那就是親自去搏殺那些比沙丘裏的沙蟲更可怕的大家夥,可對自己而言就不輕松了。
“那不止是不輕松了。”
助理很嚴肅的提醒:“是冒險和賭博,還有送死,我強烈建議你放棄這樣的念頭。”
不必你提醒,從一開始我就沒這想法。
相骞錦很嚴肅的對四丫說:“我當然有法子,但絕對說不上輕松。而且最終能不能解決掉他們,還得靠你們自己努力。”
“嘁……”
四丫毫不意外:“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她晃頭聳肩熱起了身:“沙賊本身沒什麽好怕的,來個幾萬十幾萬也無所謂,就是那十四條大蟲子麻煩。”
她很有信心:“所以,隻需要找到解決大蟲子的辦法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