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你是好人,我們是死是活全靠你了!”
“這是好事啊,小姐也有依靠了!”
帳篷外擠了一大群人,跪在地上高低相合的叫嚷不休。
内鬼果然串聯起不少人,跑來逼巴婵嫁給賀家了。
“你們想幹什麽?”
四丫習慣性的一抓卻抓了個空,她順勢握拳冷喝:“既然知道巴婵是大小姐,還敢逼迫她,你們是想造反嗎?”
還真是人如榔頭。
“巴婵小姐是伍家的大小姐,應該對伍家負起責任!”
人群中站起個黑角青年,濃眉大眼頗爲正氣。
他铿锵有力的道:“我父親和我哥哥昨晚都戰死了,他們死得光榮!輪到我的話,我也不會皺一絲眉頭!”
“伍家這麽多人戶,每個人都有親人爲伍家而死,大小姐更是如此!難道要讓這些犧牲白費嗎?”
“大小姐雖然還不是家主,伍家血脈隻剩下大小姐了。爲了老家主,爲了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爲了伍家能延續下去。大小姐難道還吝惜自己,不願爲延續伍家奉獻自己嗎?”
“伍三德你今天嘴巴怎麽利索起來了?”四丫氣得面紅耳赤,沖着黑角青年吆喝:“可你的腦子卻被驢駝啃了,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青年昂首挺胸正氣凜然:“我知道說這些是不敬,是要受族規懲戒的,但我不後悔!這是道理!天大地大沒有道理大!”
四丫牙關咬得咯咯響,“别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這個蠢貨!”
果然是被教唆的。
相骞錦已經在人群裏看到了幾個眉來眼去的家夥,應該是鼓動這個青年出頭的幕後之人。
“伍三德一家是伍家最忠誠的旗本。”
大概是擔心相骞錦出手,四丫強忍怒氣低聲說:“就是腦子都不太好使,被人稍稍鼓動就沖在最前面了。”
旗本?是不是串台了?
相骞錦犯着嘀咕,人群又喧嚣起來。
“大小姐嫁給賀家的家主是門當戶對!”
“不要聽信小人的讒言,賀家不能信還能信誰?”
“聽說真正的兇手是賢神教,除了賀家還有誰願意庇護我們?”
“大小姐你救救我們!現在隻有你能救我們!”
這股動靜把其他人也吸引過來了,樹林裏河岸邊擠得滿滿當當,伍家還剩的男女老幼差不多都在這了。
掃視一張張面孔,大多數人躲躲閃閃的看着這邊,麻木的神色裏又帶着絲企盼。少數人嘴唇蠕動,眼裏滿含熱切。那幾個幕後者則是東張西望,估計是想準備折騰出更大動靜。
沒有人,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這是不對的。
穿越而來的疏離感,凍結了千年的虛無感,頭上彎角帶來的隔閡感,在這一刻悄然消散。
相骞錦在張張面孔上看到了異常熟悉的東西,那東西不能用好壞衡量。讓他倍感親切仿佛看到了同類,但又讓他疑惑、鄙夷、憤懑以及悲哀。
這些人把自己的命運寄望在一個柔弱少女身上。
他們期待甚至逼迫她像聖女似的奉獻自己,獲得更艱難但至少可以活下去的未來。
爲什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非要逼迫别人爲他們負責呢?
他們不是壞人,他們挺可憐的。
有什麽力量讓他們成了壞人,讓他們沒有選擇。
噗通一聲,那個伍三德又跪下了。
他伸展雙臂,激動的呼喊:“大小姐!你是好人!我們知道你會答應的!”
帳門猛然掀開,巴婵急急沖出來,快得四丫伸手都沒拉住。
她臉頰泛紅眼中含淚,顯然是被感動了。
“我……”
剛開口她就被相骞錦按住肩膀,同時投來的淩厲目光讓她吞回了後面的話。
相骞錦很清楚她想做什麽,這姑娘往好了說是大公無私勇于犧牲,往壞了說是聖母心爆棚,總是認爲獻祭自己就能解決問題。
讓她爲這些人獻身,太影響自己的心理健康。
老罐頭顫顫巍巍的追出來,跟着四丫一起在後面呆住。
相骞錦把巴婵拉到自己身後,力道不大但不容拒絕。
他回頭對三人說:“看我眼色行事。”
“你們亂嚷嚷什麽?”
然後他揚聲呵斥:“巴婵何去何從,你們哪來的資格決定?”
喧嚣頓止,倒不是相骞錦聲音大,而是他個頭高,高得大多數人都能看到他。
助理忽然好奇的問:“怎麽感覺你情緒很大,在生誰的氣?”
“我這個人讨厭很多事情。”
他給助理送去沉甸甸的意念:“最讨厭的是有人說……你是好人。”
助理弱弱的嘀咕:“這就是你偶爾讨厭我的原因嗎?”
“你又不是人哪來資格說這話。”
相骞錦催它:“趕緊研究資料找辦法,現在就指望你了。”
這邊伍三德問:“你是誰?”
相骞錦說:“我是神使……”
看着這些人,他的憐憫毫無僞飾,“神明的使者,奉神明旨意,爲你們伍家指引生路。”
“神使?”
這個黑角青年隻靠眼眉就拼出了“你說我就信?”
相骞錦懶得跟他動口舌,從腰兜裏摸出個箭頭,正是他靠自身血肉留下的戰利品。
激活閃電箭技能,橘紅光焰從掌心中溢出包裹箭頭。
像彈煙頭似的,把這團光焰彈了出去。
轟隆巨響,火焰箭在遠處的河水裏炸開,升起又高又粗的水柱,同時彌散出凫凫白霧。
“術士——!”
伍三德驚呼着一跳而起連連後退,後面的人群也如潮水般嘩啦倒卷。
相骞錦維持着高深莫測的微笑糾正:“這是神明的力量。”
“這是神明的力量!”
老罐頭經驗老道,不等相骞錦遞眼色就打起了配合:“這是我們伍家神明派來的神使!伍家何去何從,神明會通過他來指引!”
人群安靜下來,連伍三德都沒了話說。
還以爲會有多麻煩呢。
一發火焰箭就懾服了伍家,感覺是術士而不是神使這個身份更有說服力。
開場不錯,相骞錦清了清嗓子,準備一錘定音。
“那個叔叔我見過……”
人群中傳出小孩子的聲音:“我們拿樹枝捅他鼻孔,他打噴嚏的聲音好大!”
一幫小孩跟着嚷嚷……
“是啊他睡得好死還在流口水!”
“打了噴嚏還沒醒,簡直不是人!”
“長得比四丫姐還漂亮以爲是阿姨呢,說話才知道是叔叔。”
“早知道是叔叔就該把他的角當彈弓玩。”
相骞錦噎住,難怪夢到了頭上的角變成蛇,鑽進鼻孔吃自己腦子,竟然是這幫小孩搞鬼!
旁邊四丫跳腳罵道:“闆子二眼花花!管好自己的嘴!得罪了神使可沒好下場!”
“得罪四丫姐有好下場嗎?”
“我管住嘴了管不住手啷個辦?”
“下場是被神明吃掉嗎?我這麽瘦神明肯定嫌棄吧?”
這幫小孩男女都有,從五六歲到十歲出頭不等。叽叽喳喳鬧着,完全看不到失去親人的悲傷和前途未蔔的彷徨,都還是天真爛漫的模樣。
天真爛漫得相骞錦想給他們送寒暑假作業大禮包。
小孩子一鬧,壓着衆人的沉重氣息驟然消散。雖然沒有轟然大笑,低低笑聲和議論卻已經掀起股股波瀾。
“神使大人,你終究不是神明啊。”
陰恻恻的聲音響起,伍三德身後轉出個白角中年。
“賢神教的神使更多,賊匪的能人也不少。何況還有常刺史的州軍,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會來找我們報仇,你不可能一個人解決掉這麽多敵人吧?”
“伍家還是得尋找出路,巴婵嫁給賀家是順理成章的選擇,她自己都是心甘情願的。”
此人顯然就是幕後主使了,一番話犀利有力,把正在搖擺的人心拉過去不少。
“出路當然得找,讓巴婵嫁人不行。”
小孩子鬧得有些尴尬,但不影響相骞錦的計劃,他用認真的語氣說出讓人感覺異常荒謬的話。
“巴婵已經獻祭給神明,現在她是神明的人了。”
“我是神使,自然有義務監護神明之物。”
“你們沒聽明白嗎?你們的大小姐已經被我承包了。”
白角中年瞠目結舌沒了話說。
短暫的沉寂後,人群爆發出更大的聲浪,讨伐這位來曆不明的神使。
但沒一個人沖上來找相骞錦麻煩。
不管是不是神使,這個又高又漂亮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的白角少年終究是個術士,誰敢招惹這種會術法的狠人啊。
能出聲罵兩句就是勇氣的極限了。
前面人群喧嚣,後面四丫難受得爬了滿身螞蟻。
“這家夥幹什麽不好非要拉着巴婵一起瘋!”
她嘀咕着扭腰抖腿,很努力的阻止自己幹點什麽。
如果不是老罐頭一再給她遞眼色,她已經跳出來把相骞錦一拳捶倒了。
巴婵的反應有些奇怪。
被相骞錦拉到背後的時候就有些奇怪了,默默的沒出聲,隻是看着相骞錦的背發呆。
被喧嚣驚醒,她從相骞錦背後探出頭大聲說:“神……神使說得對!我已經屬于神明了!”
一句話擊碎了衆人的心防,人群驟然失聲。
“我還以爲你會跟這幫人說上一番大道理呢。”
助理又跳了出來,這次是評點:“沒想到你直接耍無賴。”
“管用就行……”
記起上輩子那幾年基層社區的工作經曆,相骞錦說:“我是個實用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