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翎那裏多喝了一點酒,妲己有些頭暈,卻又不至于睡着, 她想起白日裏升平樓那些人的話, 絲絲縷縷的複雜情緒蔓延上心頭, 又不知該如何做解,若在從前, 不過是些情愛糾葛, 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罷, 她有實力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身處弱勢, 即便有那個能力留住男人的心,可她自己不習慣, 她習慣全盤在掌控的日子,即便是依附, 也要有随時離開的實力,她如今連在仙界最基本的生存都困難, 又哪來的心思去想那些比起下界更加漫長的情愛。
V384跟在她身邊久了, 其實也能理解一下她的想法,它遇見妲己時,她就已經是千年的妖孽了, 遊離在人世間,見慣形形□□的人和事,習慣了高高在上看人的姿态,她其實和那些久居上位的男人沒什麽區别,唯一的差異在于她還保持着女人的審美,伏低做小也罷,愛嬌做弄也罷,冷傲孤絕也罷,這都是她玩弄旁人的一種方式。
如今來到仙界,萬分之一的實力都發揮不出來,昔日天之驕子從雲端跌落,能放正心态,一步一個腳印踏上重修之路就已經強出其他人太多,讓她在此時此刻去想那些情愛是非,更甚至去接受處在上位的愛慕者,簡直就和說笑沒什麽兩樣。
它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蹭了蹭她的脖頸,表示安慰,妲己眯了眯眸子,卻沒有像V384想得那麽深,等到酒意慢慢過去,就從床榻上翻起身,繼續修煉起來。
昨日升平樓的消息還是獨一份,隔日從東域傳來的消息就已經傳得人盡皆知,和衆人猜測的不同,北域之主雖然隻是一頭萬年修爲的龍,但勝在上古神獸之身貼合天地道法,更處在靈氣極爲充沛的仙界,修煉起來進境一日千裏,竟然和久踞東域的大羅金仙戰了個平手,兩人都受了傷,東域之主因此同意北域在東域尋人。
東域号稱正道盟會之地,那東域之主打出正道魁首的名聲,十萬年來不知吸引了多少正道仙修慕名而去,然而最後留下來的都是少數,東域如今大部分的實力都來源于從魔域趕出去的魔修敗類,殺人奪寶屢見不鮮,偏偏東域自成立以來,就沒有立過半條天規,一路行來,不似入了正道盟會,反倒像是進了魔域鬼城。
白武安帶着親信的白龍護衛禦風而行,神念一寸寸掃過東域的地界,他本來就沒想過這事能瞞過自家堂哥的眼睛,所以等到堂哥清醒過來的時候,他是自己去負荊請罪的,可他沒想到堂哥竟然會說那隻狐妖是雪尋的轉世。他起初不相信,飛升之人會記起自己輪回時所有的往事,若是雪尋,她怎麽會不記得他?可人身的堂哥從不說假話,也不會用雪尋的事情來騙他。
那日的擺渡人不是北域中人,如今早已不知去向,他雖然讓人提醒那隻狐妖去魔域,可想來她初入仙界,哪有入魔域的膽子,尋了南域不見,就必是在東域,雖然之前就有關于東域的種種傳言入耳,但白武安是真沒想到一個對外宣稱正道盟會的地方,竟然能亂成這樣。
隻是半日工夫,他們禦風而行也不過掃了四五處地界和十來個城池,竟然就撞上數幾十件殺人奪寶,奸/淫擄掠之事,白武安越是找下去,心裏就越是發慌,帶來的人手已經分散到不能再分散,可沒有一個出去的隊伍回來報信說找到人的。
白傾面無表情地看着對面言笑晏晏的大羅金仙,并沒有應付客套的打算,他的目光時不時掃過殿外,隻是到底沒有人來傳信。
一身白衣的東域之主就笑了,笑容分外清澈善意,還帶着一點慈祥的意思,仿佛十分欣賞眼前的後輩,見白傾一副木然的樣子,笑道:“白域主就這麽确定人在我這裏,不用派人去魔域搜查一輪嗎?”
白傾瞥他一眼,不想說話,袍袖一拂,再擡起頭時,臉頰上已經帶上一抹銀光湛湛的鱗片,俊美面容上神色陡然從木然變成不耐煩,一拍桌子,叫了起來,“你居然還想騙我!沒來之前我是懷疑她會去别的地方,可見到你之後我就确定了,你的神魂上帶着她的氣息!”
這話說得雖然順暢且理直氣壯,卻帶着一股怪腔怪調的感覺,像是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方言俚語,又像是妖物剛剛煉化喉間橫骨口吐人言時的稚嫩,也好在東域之主見慣風浪,并未在意這些,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白域主這是又冤枉在下了,晏某有妻在室,雖說分離兩界,約莫還要隔斷輪回,可晏某此生就隻愛過那麽一個女人,旁的……就是一隻母蚊子,晏某也不會多看一眼哪。”
龍大爺把桌子拍得咣咣響,湛藍的眸子裏滿是被激起的怒火,“你身上的氣息不會有假,你一定是把她藏起來了!再不交人,我就把你這宮殿掀翻!”
東域之主分外悠閑地攤手,說了一聲請字,就悠悠然坐了回去,抿了一口手裏的茶水,看上去倒是一派光風霁月的潇灑。
整片東域連帶着東域之主的宮殿都被翻了個底朝天,仍舊不見半根狐狸毛,白武安回來的時候,真的恨不得就那麽跪死過去。
白傾比龍大爺冷靜得多,雖然在東域之主的神魂上聞到了雪尋的氣息,然而那氣息确實極爲淡薄,證明他們的交集應該在很久之前,應該是在下界的時候,雪尋隻是個凡人,在經曆那一世之前,必然已經輪回過無數次,隻憑這個認人,實在有些難站得住腳。
東域找不見人,那就隻能去魔域找,好在魔域之主是個講道理的人,不像東域之主那般,看着斯文有禮,實則是個不打幾架絕不松口的瘋子,白武安倒是和魔域的管事見過幾次,如果實在不成,那就隻能硬闖。
白武安自知犯了大錯,一邊加緊派人去尋那個雲海擺渡人,一邊馬不停蹄去聯系魔域,東域的消息剛剛在萬鬼城中傳開,北域的人馬就已經踏上了魔域的岸。
魔域的占地面積僅次于南域,一共九十三州,雲海渡口更有數十個,白傾并未帶上尋常的白龍護衛,隻是帶了十來個親信的部衆,不經渡口,直進魔域。
幾乎一到魔域,白傾就聞見了妲己經過的氣息,龍族的五感極爲敏銳,能察覺到旁人察覺不到的東西,尤其修煉到白傾這個地步,他原先隻差一線便到大羅金仙,和東域之主打了幾回,受傷之後突然晉階,如今的修爲更是厲害,白武安隻是隐隐約約嗅到了狐狸的氣息,卻夾雜在人潮中分辨不清,白傾則是目光一凝,視線越過山川重林,直對萬鬼城。
木老正在煉丹,手底下陡然一顫,他頓了頓,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對着身邊的妲己道:“邊上那一瓶紫金丹是老頭子煉給域主的,你趕緊給他送去。”
妲己看向那一瓶平平無奇的紫金丹,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接了過去,心念一動,腰間玉牌一閃,下一刻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幾乎是同時,數十道白光宛若落雨一般立在了木老的小院内,木老推開門,年輕人似的面容上泛起活潑的笑意,眨了眨眼睛,道:“人剛才已經走了,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麽事千萬别找我老頭子……”
到了這個院子,白武安也能聞見這周遭無比清晰的狐狸氣息了,他看了一眼眉頭蹙起的白傾,上前道:“她在什麽地方?”
木老一攤手,白武安面露怒色,這時,就聽白傾冷聲說道:“不必問他,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留在這裏,我去找她。”
白武安想要跟上去,但猶豫了一下,還是站在了原地,他去也沒什麽用,這場局,他早就已經輸了。
通天殿上方的劫雲密布,絲絲縷縷的雷光在劫雲中翻騰,似乎是和往日差不多的雷龍劫,妲己來時,雲翎第一次沒有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花哨衣裳坐着等她,反而一身素白盤膝坐在正對天空的石台上,清俊的眉眼微微閉攏着,察覺到妲己來了,他睜開雙眼。
“木老讓我給你送丹藥……”妲己張了張口,忽然發覺今日的雲翎和往常相比有些不一樣,她愣愣地看去,很快察覺到了是什麽地方不對勁。
那雙血色的雙眸,竟然不知爲何變回了黑色,一如星辰般明亮耀眼,漫天雷光映照在那張俊美的臉龐上,光華流轉,恍若初見。
雲翎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微微笑道:“我知道了,等我一會兒,很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