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鬼城在魔域中心,更是不可多得的平和去處, 木老起初跟着去了幾趟, 漸漸地也就放妲己自己去城中擺攤, 有時丹藥賣得快一些,天色還早的時候, 妲己就會去魔宮看看雲翎, 雖然不明白爲什麽殿中的擺設每次都在變化,但好在雲翎的态度也一直十分疏離客氣, 這讓她也安下了心。
按照外間傳言的說法, 魔域之主是這仙界四域之中唯一修煉至九天之境的大能,再進一步就是尊位, 她和V384猜想了一番,大約雲翎入魔是由她而起, 如今雖然情愛消弭,但心中的那份執念還是很難去除的, 他要見她, 大概就是爲了慢慢斷去自己的念想,好斬斷最後一絲牽挂,成就魔尊之位。
對于這個猜測, 雲翎不置可否,但就從他的态度來看,妲己已經能夠确定了,加上木老的開解,她的心結也去了不少,去陪伴雲翎的時候也更加盡心了。
通天殿在魔宮之巅,雲翎給了妲己一塊玉牌,算作臨時的傳送門,握着玉牌,隻要心念一動就能随侍傳送進通天殿中,妲己起初覺得有些不妥,但當她發覺玉牌啓動之前雲翎都會有所察覺,這才放心。
不知不覺來到魔域已經有半月之久,木老是個頗爲省事的雇主,每日除了煉丹,就不大願意管事,知道妲己不會做飯打掃,也不勉強她,每隔一段時間尋人把宅院裏裏外外打掃一次,一日三餐基本上能免則免,實在饞了就去酒樓茶肆解決,有時太懶,還會讓妲己跑腿去買。
前日木老煉丹到半夜,一早起才睜眼,就要吃城中升平樓的燒鵝,據說升平樓的大廚是一位以廚入道的凡人,做了一手好菜,每次他下廚,排隊的人要從樓裏排到對面的巷子角。
妲己去得早,但還是排在了後面,前頭都是攢動的人頭,她從前并未經曆過這樣的事情,但不知爲何總覺得心情十分平和。
“這不能吧?北域之主多大年紀,就敢挑上東域了?”忽然有一道聲音叫了起來,妲己猛然朝那一桌看去。
說話那人看着就是一副标準的魔修打扮,和他同桌的幾個卻是打扮尋常,甚至有些不起眼,來到這裏有些日子了,妲己知道,那是經常在外遊曆的裝扮。
她的視線并未引起那一桌人的警惕,相反,因爲說話那人的聲音有些大,不少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來,那一桌人顯然有些享受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當下就有個人醉醺醺地道:“虞兄,這就是你不知道了,莫看北域起家比我東西兩域遲得多,那域主可是上古真龍後裔,龍血精純,修煉一日,可抵得上旁人苦修百日,何況東域之主還是個……”
剩下的話他沒說,臉上浮現出一點笑意來,但大約是衆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沒人關注這個,反倒是有人和他擡杠,道:“李兄,東域之主可是個狠人,嘴上的正道魁首,做的事情比魔修都厲害,何況他和我們域主先後飛升,十萬年資曆,哪裏是一頭萬年的龍能敵得過的?北域之主是個傻的不成?”
“這事說起來就可笑了,那北域之主丢了個心尖上的人,差點把自家地皮翻了個天,又得了消息,說人跑到别家地域上去了,這不先是搜得南域人心惶惶,又到東域去尋,惹了那位不高興,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
“其實要我說啊,北域之主那小情人大約不知道是死在什麽地方了,這換了誰能跑?也就是那北域之主傻……”
妲己心頭一跳,盯着那出聲之人看,那人酒喝了上頭,滿臉的酒氣興奮上頭,還要再說,卻被同伴按住,他那同伴連忙道:“我們兄弟也是碰巧趕上,多餘的事情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各位還是别問了,别問了啊!”
那一桌安靜了下來,妲己愣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前面空出了一大段,後頭人催她,才回過神,愣愣地朝前走。
買了燒鵝,給木老放在桌子上,收拾好藥田,妲己猶豫了一下取出玉牌,心念一轉,下一刻人已經來到了通天殿。
雲翎一如往昔般早已察覺她的到來,他看似随意地穿了件玄底刺繡金紅袍邊的深衣,衣襟處微微散亂,半遮半掩露出一點胸膛的輪廓來,血色雙眸微微垂下,手中的酒盞輕磕桌面,看向妲己,似是疑問。
見到雲翎,妲己的心情好了不少,她的眉頭舒緩下來,見雲翎給她也斟了一盞酒,道了聲謝,坐到了雲翎的對面。
即便眸色有了變化,穿衣的習慣也變得很莫名其妙,但是雲翎的眼神仍舊和從前一樣,澄澈中帶着曆盡千帆的平靜,讓人見了就安心。
“這酒是爲師飛升三千年後在仙界釀的第一輪酒,至今日開封,隻允一杯,再多會醉。”雲翎淡聲說道。
妲己抿了一口酒,沒有去問雲翎爲什麽飛升了三千年才有心思釀酒,這仙界除去能讓人真正意義上獲得長生的途徑,其實還不如下界快活。
仙界的酒和下界不同,酒香就能醉人,一口入喉,起初是淡淡的純然酒意,随後就是滿口的苦澀,直到酒入髒腑,才有絲絲縷縷的香氣蔓延開去,清冽燒喉。
雲翎擡眼看着妲己,道:“此酒名爲,入魔。”
妲己一怔,隻是雲翎沒有再往下說,收起酒壺,換了尋常的果酒,妲己并沒有多想,在經曆了太多的人和事之後,她早已明白情愛皆是虛妄,想來雲翎這樣修了十萬年魔的大能,心中早已沒有留給她的地方了。
果酒清甜,妲己飲了半杯,雲翎就這麽坐在她的對面,将一整壺入魔喝了個幹淨,淡淡的潮紅蔓延上他谪仙般俊美的面容上,襯着花哨的衣服,竟然也有了些顧盼神飛的風流之意。
“其實爲師已經記不太清霜兒當年的模樣了,可總是記得霜兒的眼睛,霜兒的笑,霜兒說過的話,每一個字,每一個語氣……”
雲翎微微擡眼,似乎有些醉了,他喃喃地說道:“每夢見你一次,魔障就深一重,不是爲師斬不斷心魔,而是……舍不得。”
道魔殊途同歸,無論魔修入魔之初是如何憑着魔障執念變強,到最後走上尊位,總要斬去所有的心魔,變得無欲無求,可他如何能斬去心魔?他的心魔就是他的魔念,他的霜兒,既然他有欲有求,又如何成就尊位?
妲己以爲雲翎是在說突破之事,她蹙了蹙眉頭,安慰地說道:“遲早會斷的。”
雲翎看着她,血色的雙眸裏翻騰着讓人看不懂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他微微地笑了起來,給她斟了一杯果酒,輕聲說道:“就敬你這句……遲早會斷的。”
雲翎不想去斷,見到了妲己之後,就更不想斷了,若有一日他以九天玄魔之身還護不住心心念念之人,到那時,他才也許才會斷,可真要到了那時,他也就和死人無異了。
妲己抿了一口果酒,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自己剛才在升平樓聽到的事情,隻是道:“我來西域之前,得罪過一個人,如果他找到這裏來,你……能幫幫我嗎?我不想見他。”
雲翎敏銳地察覺到妲己的語氣并不像是在說一個得罪過的人,反倒像是有些虧欠,但他并沒有戳穿,反而笑了笑,說道:“在我這裏,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人能勉強你做不想做的事情。”
妲己謝過了雲翎,離開時正見通天殿上空聚集着大片雷雲,隻得歎了一口氣,期望雲翎能夠盡早解開心結,斷去心魔,等他成就了尊位,從下界帶上來的孽力也就奈何他不得了。
再次路過升平樓的時候,妲己注意聽了聽,發覺沒有人再提起北域東域的事情,裏頭熱熱鬧鬧的,說的都是南來北往的趣事,也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擔憂,她步子有些沉重地回到了城外宅院,木老仍舊在門口,隻不過近來已經換成了躺在躺椅上等她回來。
“隻看最近域主的劫雷從一天三次變成了一天五次,雷龍劫也變成了兩天一次,我就知道,他的心魔是越來越深咯!”
木老收了躺椅,撣了撣身上的落葉,一邊關門落鎖,一邊感歎着,他本以爲自己已經提點到這個份上了,妲己會多問幾句,不曾想一回頭就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心裏突然咯噔一聲。
貌似,上次,這狐狸丫頭說起域主的事情時,也是這個蔫頭耷腦,生無可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