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大約是挑揀了些新奇的晶亮東西讓人包好了送過來的, 除去有十來片精緻玉片留作花燈外攏備用的, 剩餘都要按照制作者自己的心意做出花樣子來, 龍大爺做得磕磕絆絆,妲己雖然下手也笨, 不過倒很能提出自己的建議來。
從細碎的材料到逐漸成形, 還不算拼攏玉片做花燈皮兒的時間,就花了足足兩個時辰, 外間天都黑了, 龍大爺一反往常的不耐心,做得興緻高揚, 妲己也不打斷他,起身去點了盞燈。
龍大爺的手不是很靈巧, 力氣又很難拿捏得恰到好處,即便小心再小心, 也還是碰裂了兩片玉面, 好在備用的不少,拼上最後一層比之周遭玉片略微厚實些的白玉花燈底,由五線彩繩編織成一股的細線系在那紫金竹柄上, 微一擡竹柄,花燈有些搖晃,但到底是穩住了。
妲己揚起一點指尖大小的狐火,正要點亮花燈,就被龍大爺擡手護住了,他微微背過身去,小心翼翼地攏着手裏的花燈,不像是護着個小玩意兒,倒像是護着個什麽寶貝似的,口中咕噜了一會兒,用奇怪的調子斷斷續續地說道:“别,别,這是……明天,到集會上,才可以點的……”
眨了眨眼睛,妲己就笑了,明明是一張分外美豔的狐媚面容,卻在笑起來的時候帶着格外的天真意态,一舉一動宛若天成,龍大爺看着她,臉頰上浮起一朵小小的紅暈,他别開了視線,把手裏的花燈遞了出去。
“我們點着它,就在院子裏走走,到明天集會,它也不會壞的,好不好?”妲己接過花燈,像是任性過後随口的安撫調子。
這會兒外間已經完全地黑了,龍大爺發出一點嘶嘶的動靜,湛藍眸子映照着屋裏的燈火光芒,顯得格外漂亮,它猶豫了一下,還是任由妲己把點燃了狐火的花燈放進它的手裏。
妲己的狐火是很漂亮的金白色,連燃料都不必,在靈氣充足的仙界,若不是被滅,一朵指甲大小的狐火可以燃燒到周遭靈氣燒盡爲止,金白狐火尖尖向上燃燒着,極爲耀眼奪目,在白玉镂空的花燈四壁上落下一個跳躍的影子,如同它的主人一樣,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重建的花苑大小其實還和下界差不多,隻是四處都布了陣法,看上去就要比原來的大一些,出了住處就是一個園子,種着仙界很難尋到的和下界差不多形态的奇花異草,一條細細長長的石子路,盡頭是養着遊魚的荷花池裏,白玉砌成的水榭。
即便不是很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龍大爺還是遵循本能地放慢了步子,隻是他的放慢十分刻意,刻意到妲己原本在想着别的事情,慢慢地回過神,就察覺到了,她沒有說出來,配合地放慢了步子。
走了大半條石子路,眼看着就要到頭,龍大爺張了張口,這次出口的話卻是十分清晰的,連貫的,甚至微帶了些清冷之意,“不如……去水榭坐坐?”
妲己點了點頭,人身的銀龍漸漸恢複了來時的步伐,進水榭的時候,把點着狐火的花燈放到了白玉砌的棋桌上,頓時整個水榭像是一幅傳世的名畫被點了眼睛,在水面上深深淺淺地發出亮光來。
仙界苦寒,夜風也分外喧嚣,即便是布了陣法的花苑裏也能感受到那無孔不入的寒氣萦繞,然而妲己卻沒說話,微微側過身坐着,把頭靠在了人身銀龍的肩膀上,良久,像是十分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人身的銀龍并沒有束冠帶,雪發在夜風中飛揚起來,和懷中人墨染似的長發交纏在一起,看上去不知爲何有一股格外的缱绻之意,那雙冷冽的湛藍眸子裏閃過無數的念頭,起起伏伏宛若水面波瀾,也是良久,複雜的情緒漸漸湮滅下去,他微微閉上了眼睛,不自覺将懷中人攏得更緊。
白傾睡着了。
不是平日裏和龍身意識互相壓制的強制沉眠,而是兩個意識相鬥到最後,不分上下,精疲力竭,也許是月色太美,也許是此刻懷裏抱着的人讓他連帶着龍身兩個意識都覺得安心,萬年的争鬥在此刻化爲了水面漣漪,漸漸消弭,也許隻有這一刻,他和它才能安心下來,同時入睡。
妲己沒有睡,在聽到了那道淺淺的眠聲時,她睜開了眼睛,高階的大妖對視線十分敏感,她也沒有去看抱着她的人,而是微微側着頭看着水榭外的月色,不知過去多久,她的頭慢慢地靠上了人身銀龍的胸膛上。
離開北域的時候,天還沒有黑,妲己卻仿佛還是聽見了城裏雲中祭的熱鬧聲響,隻是即便如此,她的步子也沒有走慢,白武安讓人送她去的地方是一片看不見邊際的雲海,遠遠的似乎有個碼頭,戴着鬥笠蒙着面目的擺渡人正在那裏等她。
送她來的人也是個白發藍眼的白氏子弟,身上的龍氣要淺薄得多,他并沒有和妲己多說幾句的意思,隻是冷着臉道:“這是仙界四域的地圖,你在船上細看,等出了北域,讓擺渡人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妲己接過地圖,與其說是地圖,還不如說是一張玉簡,她點了點頭,又聽那白氏子弟道:“公子讓我提醒你一句,凡事莫要隻看眼前,東域雖以正道立身,但地域之中魚龍混雜,倒是仙界一等一的魔窟,南域曆來是強者去處,若無十成實力,似你這般,去了也是送死。”
那白氏子弟說着,見妲己并不反駁也不疑惑,微微垂着腦袋,看上去竟然有幾分清麗溫婉的模樣,不自覺又多言了幾句,“其實……魔域經過萬年曆變,風氣已經比從前好得多,魔域之主目下無塵,你若有造化,上了岸就直去魔域中央的萬鬼城,那裏倒比其他地方幹淨。”
妲己道了謝,那雲海邊上的擺渡人已經等得久了,揚聲催促了幾句,妲己轉身上了船,見那竹竿一打,船身随即在雲海中轉了一個彎。
打開白武安給她的玉簡,妲己閉上了雙眼,不多時就對這仙界的地域劃分有了更詳細的了解,尤其方才那個白氏子弟說得十分清楚,她明白白武安的性子,他雖然自負又偏激,卻是從頭到尾一顆赤子之心,不屑騙人更不屑做僞裝,欺騙她的可能性很低。
“東西南三個方向,仙子可做好決定了不曾?”蒙面的擺渡人甕聲甕氣地問道,“出了雲海中央再定方向,又要繞一個大圈,仙子如果做了決定,那一日之内就能到。”
妲己頓了頓,并不多做猶豫,隻道:“勞煩船家送我去西方魔域,多謝了。”
擺渡人得到回答,拉長了調子應了一聲,就再也不開口了,撐着他的小船在雲海中緩緩前行着,四周無邊無際,就連耳畔的風聲都蕭索得很,妲己收起玉簡,回頭看了一眼天上城的方向,良久,别開了視線。
那擺渡人并不搭理妲己,V384試探着小聲叫了幾句,發覺擺渡人也不覺得驚奇,終于舒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對妲己說道:“你就真信那個人說的話啊?魔域魔域,聽上去就不是什麽好地方,萬一那裏就和下界魔修聚集之地一樣……”
“不會的。”妲己話說得笃定,“不說他不是那樣的人,即便魔域真的有危險,大不了我尋個地方隐匿起來,修煉有成再離開,自古妖魔不分家,若在正道之地,我這樣的根骨必然要處處受制,說不得什麽時候就遭殃。”
V384想了想,似乎确實有些道理,妲己本身就是旁門左道出身的妖物,以往下界的那些正道修士它又不是沒見過,不分善惡隻論妖魔的死心眼多了去了,魔域多是魔修飛升,雖然邪毒,但不得不說,妲己對付這些人的經驗太多了。
聽着兩人說話,擺渡人似乎是笑了一聲,那笑聲意味不明,惹得V384警惕地渾身發毛,但直到最後送妲己上岸,他也沒有多一句話,撐着小船蕩回雲海,不多時那一人一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裏。
碼頭邊上遠遠近近地停放着不少和方才擺渡人撐的差不多的小船,基本上都是一船一人,妲己謹慎地觀察了一會兒,發覺這些靠岸的人裏大約隻有很少的一部分和她一樣在四處觀望,其餘的則熟門熟路離了碼頭,方向不定。
看了好一會兒,她才見到一艘小船上下來的是兩個人,前頭一人給後下船的少年引着路,她眯了眯眼睛,決定跟上去找路,看一眼四周,和她有一樣打算的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