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次深夜造訪,白日的酒肆稍稍有了些人氣,妲己一進門, 就能聞見撲面而來的酒香和熱氣, 她裹挾着一身風雪進來, 又立在簾前站着張望,越發讓冷風灌了進來, 惹得大堂裏幾桌坐着喝酒的酒客不耐煩地看去。
背後是漫天的飛雪, 越發映襯出少女被風吹得飄逸的紅色裙裳,那一片像是着了火的絢爛紅色, 讓人眼前一亮, 逆着光,純然的紅白兩色背景之下, 少女的容顔如妖似仙,越發惹人癡憐。
酒客起初是伸長了脖子望, 反應過來之後就是瑟縮着移開視線,青龍國窮人弱, 這樣美貌的姑娘必是外地來的, 敢隻身行走天下的一般都是武者,不是武者也是極有錢的世家小姐,多看幾眼, 保不準會被挖掉眼睛。
妲己一眼就看到了拂曉的身影,準确來說是背影,他穿着件比初見時更加破舊的補丁棉衣,土麻色的料子勾勒出他勻亭的身線,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凝滞,他取了一壇酒半回過身,視線不偏不倚對上妲己的。
妲己對他晃了晃手上的儲物镯子,拂曉雖然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把手裏的酒壇分裝進十個酒壺裏,妲己就蹦蹦跳跳到他身邊看。
雖然隻在這個酒肆幹了幾天的活計,但拂曉學得顯然很快,他眼力好,常年練武的手也穩當極了,連打酒專用的漏鬥也不用,隻是一手持着酒壇一手按着酒壺,不多時就一滴不少地分裝完畢,将十隻酒壺全部打滿,他才看向妲己。
“等不了三天了,我要你現在就帶我走,所有的東西我都備好了,我們先去龍嶽帝國看看你的家,怎麽樣?”妲己這會兒才出聲道。
拂曉沒有什麽意見,他無論去到哪裏都沒有目的,更從未帶人一同遊曆過,于是他點了點頭,道:“稍待,我去取行李,也向此地店家說上一聲。”
妲己嗯嗯兩聲,點了點頭,然後就看着拂曉先給客人送了酒,再進酒肆後堂拎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并幾樣放不進包袱的大物件,那把燒焦的傘也在其中,不過他已經給修補好了,傘面上的焦黑痕迹已經很淡,燒掉的一角幾乎像是新長出來的,比起旁處幹淨許多。
把包袱放在妲己的腳邊,拂曉又上樓去同店家辭行,他這幾日不要工錢,隻要一日三餐和住處,人又比店裏混久了的老油子勤快,店家其實并不太願意放他離開,可在樓上朝底下望去,那個一看就不好惹的少女似乎察覺到了,微微擡頭看向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店家當時腿腳就是一軟,忙不疊地趕着拂曉離開了,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酒肆厚重的門簾後,他才有些後怕的擦了擦額頭的汗。
酒肆大堂的熟客們緩了過來,還有人揚聲調侃店家,嘿嘿笑道:“那外鄉人皮相生得好,我就說不是給你老張一輩子打雜的命,你還不信,看,跟着貌美如花的金鳳凰飛走了吧!”
“就是,我瞧着那位通身的氣派,就知道是個實打實的大小姐,沒準兒還是私奔……”
“那外鄉人看着就不老實,我看哪,也許私定終身都有了!”
酒肆的氣氛再次熱鬧起來,酒客們趁着幾分酒意,越說越是興奮,到了後來,不知怎的就落到了香豔的話題上。
王城的風雪終年不歇,拂曉一出酒肆就撐開了他的油紙傘,街上的百姓也幾乎都打着自家的傘,都是一張黃油紙做的傘面,從外表上看,和他那把名震天下的傘劍,區别大概隻在他的傘骨比尋常的傘多一些。
妲己走了幾步,就蹭到了拂曉的傘下,有些好奇地擡起頭看向他的傘面,拂曉瞥了她一眼,衣袖離她稍遠,但傘卻朝着她的方向偏了一點。
雪打在油紙傘上的聲音很好聽,地上厚厚的積雪踩起來也很有意思,妲己眯着眼睛,頭微微歪向拂曉的方向,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私奔?”少女的聲音歡快地在一片落雪聲中響起,清清脆脆的。
拂曉沒有理她,眉頭卻蹙了起來,他有預感,這次是帶了一個麻煩回去。
妲己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一貫正經,撅了撅嘴,也就不再這個話題上多作停留,像是剛才什麽話都沒有說似的,她興高采烈地提起了另外一個話題:“我還沒去過龍嶽帝國呢,哪裏是什麽樣子的?聽說那裏一年四季都不下雪,大街上的人都不穿衣服。”
這是流傳了很多年的謠言,一般都隻是哄哄小孩子,拂曉有些無奈,但還是給她解釋道:“天冷也是會下雪的,夏季炎熱,以前會有男人赤-露上身走在街上,近些年已經不許了。”
妲己點點頭,又問道:“海是什麽樣子的?我聽說海水是藍的,藍的水可以喝嗎?”
拂曉道:“晴天就是藍的,陰雨天是灰白色,甚至于泥濘,海水不可飲用,内中鹽分過多,口渴之人喝了,隻會越喝越渴。”
妲己又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就像是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小孩子,拂曉想到她的年紀,也就不再驚奇了,耐心地回答了她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就這麽一路走出了青龍國的地界。
武者的身體除非到達極限,否則很難感到疲憊,但剛出青龍國,天色黑沉下來的時候,妲己就停住了步子,她覺得自己作爲一個嬌弱的女子,走了這麽遠的路還不停下來歇息,實在有些不合情理。
拂曉也停住了步子,他一貫不愛在夜間趕路,即便已經活了兩千多歲,他也依然把自己當成普通人看待,天黑就是該歇息的時候。
蒼蘭之巅是一片連綿的雪山脈,出了青龍國,要橫跨兩座大雪山才能到達最近的鄰國出雲國,這會兒他們正在雪山腳下,四處人蹤絕迹。
拂曉尋了一個避風的山洞,把傘支棱在洞前抵擋住風雪,雪山洞是最幹淨的山洞,石壁上結着厚厚的冰霜,地上被風吹進來的雪萬年不化,又常年沒有動物居住,除了冷,簡直就是最好的住處。
妲己和拂曉都不怕冷,拂曉把他身上那件破舊的棉衣脫了下來,鋪在地上,一擡眼就見妲己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一床錦緞的厚重被褥,他見過那被褥,正是東宮裏妲己床榻上的那一床,她在被褥底下擡手拂過,頓時一層冰面結成,她又四面拉扯了一下,被褥被鋪平在了冰面上。
躺在破舊的棉衣上,拂曉不覺得自己和妲己有什麽不同,隻是雪洞冰寒,他想了一下,還是說道:“不如生一把火?”
武者是有夜視能力的,到了拂曉和妲己的程度,更是白天黑夜毫無差别,他提議生火也不是怕冷,隻是覺得該生火,因爲普通人就是這樣的。
妲己枕着軟和适中的枕頭,蓋着東宮的被褥,翹着腳,單手半支撐着頭看着拂曉,眼睛一眨也不眨,聞言有些新奇地點點頭,于是拂曉就起身掃幹淨一片雪面,從随身的包袱裏取出生火的物什,又出去了一趟,不多時,抱着一些幹冷的枯枝木材回來了。
拂曉生火用的是火石,兩下一打就有火星掉落,他碾碎一些極幹的木屑在火星底下接着,三兩下就起了一把火。
火光明明滅滅,照亮了雪洞,洞中本來就遍布冰霜雪絨,被火光映照着,越發亮眼,妲己半起身趴到火堆前看着,厚實的被褥蓋住了她大半個身子,那副探頭探腦的樣子,有點可愛。
拂曉沒有多看,背過了身仍舊躺在他那身破舊棉衣上,閉上眼睛,隻是沒過一會兒,他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伴随着響動的是食物的香氣。
他微微回身看向火堆,果然是妲己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了一大塊新鮮的熟肉,正一手拿着在火堆上翻烤,這也就是武者刀槍不入,換了旁人,這會兒手都要熟了。
見拂曉回頭,妲己還笑了,另一隻手對他招了招,分外熱情地想邀請他過來一起吃,拂曉剛剛張口想說不必,就見妲己因爲分心,手裏的熟肉啪叽一聲掉到了火堆上。
妲己尖叫一聲,探身過去,從火堆裏搶救出那塊肉,可惜肉半面已經沾了焦黑的木炭灰,不能吃了。
拂曉頓時有些無奈,妲己把那塊熟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确認真的是一點都不能吃了,整個人都陷入了悲傷之中。
火堆被砸得散了半邊,原本就不是很好燒的木柴,這會兒火光小了下去,看着就像是連火都感受到了妲己的心情,變得萎靡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