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即便這會兒頗有些哭笑不得, 他還是背過身去解了外穿的那件料子不錯的藍衣, 向後退走幾步, 把衣裳蓋在了妲己的身上,雪地空茫, 一個人也沒有, 他擡腳就想離開,想了想, 又覺不妥。
按照常理, 天人境武者對戰之後,很快就會有人前來探看情況, 可如今這情況,公主一絲|不挂躺在雪地裏昏迷不醒, 身上還披着他的衣物,即便是驗看了留影晶石, 于她的名聲也不利, 若是活了千年萬年的武者也就罷了,可這個小娃娃不過百十來歲年紀,一時想不開要如何?
拂曉知道這一切和自己無關, 甚至他都能算是被偷襲的一方了,可不知道爲什麽,就是不忍心這麽一走了之,遲疑了一下子,他還是回過身來,看向妲己。
原本就受了他一劍,雖然那一劍是打在領域上的,但對于一個剛剛才能施展領域的新生大帝而言,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和領域之間的聯系,故而她的傷很重,這也是他之前沒有直接推開她的原因,卻不曾想小娃娃心有不甘,用盡最後一絲氣力也要咬他一口。
拂曉想想,覺得少女最後那一式變化青龍,并不能算是偷襲,她之前雖然受傷,但并沒有開口認輸,是他自己放松了警惕,說來也奇怪,行走天下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這麽松懈。
歎了一口氣,他把燒焦的油紙傘仍舊放回身後,用那件藍衣包裹了妲己的身子,把她橫抱了起來,一時不知去哪裏,他的腳步頓了頓,去到先前就察覺到的,兩處安放留影晶石的地方,一道劍氣将兩顆晶石擊得粉碎。
其實他也有些奇怪,以前去的那些地方,無不是上上下下數百處留影晶石記錄,有時還會派人以防護靈寶護身,在晶石旁值守,讓他打得分外束手束腳,這青龍國卻隻安放了兩塊,莫非是早知自家公主性情,不想過多存留?
拂曉搖搖頭,抱着妲己,腳下步法幾成殘影,不多時就離了青龍山,他的步法有些奇特,起步之時身成虛影,連帶着周遭的一片空氣都扭曲變形,即便是走在人群之中,也就像是一陣怪風刮過,他不願在某一個地方多作停留,或是被認出來有了麻煩的時候才會用。
而這次,是兩者皆有,他不想在青龍國停留,更覺得懷裏的少女是個麻煩,如果可以,在她醒來之前把她送回青龍皇宮才是最好的。
然而這個小小的,難得的心願卻沒有達成,江北宸大帝之身,即便是動用了青龍之力,也不過是脫力昏迷了一下子,才走到半路,妲己就蹙了蹙眉頭,輕咳了好幾聲,睜開了雙眼。
拂曉的腳步一頓,險些顯露了身形,這會兒已經到了王城内,他一邊擡腳急速在人群中穿行,一邊低聲說道:“别動,我送你回去。”
這清越的聲音落進妲己耳朵裏十分正常,還有些悅耳,落到被穿行過去的人群耳朵裏,就成了一陣怪異的風聲,聽不分明。
“留影……晶石……”妲己一開口,就被風嗆了一下,她把臉埋進拂曉的胸前,看上去簡直像是害羞了,斷斷續續地說道。
拂曉道:“不必擔心,我已經把留影晶石毀了。”
他原本以爲是小姑娘好面子,不想剛才發生的事情落進别人的眼睛裏,配上那個小貓似的把臉埋進他胸膛的動作,讓他心頭不知怎地一軟,可沒等軟乎透徹,就聽懷裏一個悶悶的聲音說道:“那你就不用對我負責了。”
拂曉差點也被風嗆住了,他還沒應聲,妲己在他胸前擡起了腦袋,就像是想起了什麽高興的事情一樣,她的語調重新變得高昂起來,“不過留影晶石的錢還是要賠的,你得給我做短工還債!”
這話說得簡直理直氣壯,拂曉失笑,忽然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道:“那你也燒壞了我的傘,是否也要賠償呢?”
懷裏的小姑娘振振有詞,“那要算起來就遠了,你把我打傷了,我還要湯藥費呢!你那把破傘有我值錢嗎?我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把你的傘賣了都賠不起一個手指頭,我還沒提這個呢,你自己倒撞上來了呢。”
拂曉無奈,他這麽多年行走世間,明白小孩子和姑娘之類最不講道理,眼前這個少女,既是小孩子,也是姑娘,就更不講道理了,他也不去試圖和她講道理,隻想把她送回青龍皇宮就走。
妲己就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麽似的,擡手抓着他的衣襟,雙眼向上看着他,不再矯揉造作,語氣也沉了下來,低低地說道:“你要是走的話,能不能帶上我?我不想一輩子隻待在一個地方,你要是答應我,我以後再也不鬧你了……”
這話說得很是認真,拂曉微微低眼看向她,發覺她的神色也很是認真,他就有些不解了,說道:“你已是天人境武者,天下之大,哪裏去不得?若是放心不下故國,也很不必,你隻要活着,對此地來說就是最好的庇護。”
他雖然不是皇室出身,但有望老這個忘年交,對皇室的武者也有一點大概的理解,這些武者雖然實力強橫,但時時刻刻不忘國本,有的武者還會在朝中做起官員的事情,就是爲了維持帝國威儀,震懾來敵,隻是青龍國不過是個小國,談那些還太早。
妲己卻搖了搖頭,眸子裏的光芒很清澈,映照着北地雪光,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眨了兩下,拂曉不知爲何呼吸一緊。
“我隻是想要一個人長長久久地陪着我,陪我一道遊曆天下,曉行夜宿,遍尋美味,避開人世間種種紛紛擾擾,過最尋常的日子。”
這話好像在哪裏聽過,又好像是他對什麽人說過,拂曉的眼前極快地閃過許多細細碎碎的影像,卻也辨不分明,腦海一片空茫,心頭萬般紛雜,一瞬間就像是被什麽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迫使他愣愣地張口,說道:“好……”
妲己說着,其實心裏也感覺到了一絲怪異,她想說的明明不是這個,然而話到了嘴邊卻就這麽說了出來,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聽拂曉說了一個好字。
這是……成功了?
拂曉也才剛剛回過神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麽邪,剛要開口,就見懷裏的小姑娘擡着小臉,張着紅唇,一副傻愣愣的樣子,和之前那副放肆的模樣判若兩人。
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拂曉不再開口了,就這麽抱着妲己,一路無話,潛進了青龍皇宮之内,他不曾去過妲己的住處,還是妲己伸手給他指了路。
今日青龍國君沒有去上朝,帶着宮中仆奴并文武百官都去了王城外,以期在對戰結束後的第一時間看見兒子歸來,東宮裏靜悄悄的,拂曉避過幾個留在宮裏的人,到了妲己的寝殿,她還是那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
沒奈何,隻得繼續抱她進寝殿,妲己一被放到床榻上,就拉起了被褥蓋住自己的身子,把拂曉的那件藍衣扔還給他。
武者寒暑不侵,拂曉有的時候裹單裹棉,隻是他自己覺得就該是這樣,唯有這件藍衣是跟了将近一千多年的靈寶,他沒說什麽,接過衣裳穿好,剛轉過身,卻感覺自己被拉了一下。
拂曉回身,淡淡看向妲己,小姑娘從被褥裏伸出一段白嫩如新生藕節的手臂,玉手緊緊地拽住他的衣袖,抱着個淺金色的睡枕,隻露出上半張臉,眼神既清澈又無辜,像是快要被丢棄的小動物一樣。
“你是要走了嗎?”
沒提他剛才一時魔怔答應的事情,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袖問道,她的眼睛已經有些濕漉,大有他答一句是,就要哭鬧起來的架勢,全然不似個天資妖孽的武者。
拂曉聽見自己心頭被什麽再度重重捶打了幾下,他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你的衣裳放在什麽地方,我去替你拿衣裳。”
小姑娘睜大了眼睛,一幅十分驚喜又不敢相信的樣子,拂曉更無奈了,又問了一遍,她才如夢初醒似的指了指一個方向。
拂曉過去看了看,妲己的衣物其實不算多,都被精細地打理好放着,幾乎是一水的大紅色,一件比一件輕薄,拂曉遲疑了一下,翻了翻底下疊着的,找到一件頗爲素淡的白色衣袍,他把衣裳拿了起來,走到一半,發覺不對。
那白色衣袍的身量同他仿佛,顯然是一件男子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