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事情誰都知道是出雲宮辦得不地道, 隻是有瓊海老祖坐鎮,出雲宮本身又是正道裏數一數二的大宗門,玄天宗不發話,衆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誰也沒想到慕容鳳剛剛積攢起那麽一點家底, 就敢打上出雲宮, 甚至還真的殺了青陽仙子報仇。
瓊海老祖和青陽仙子母女兩個死了, 卻不是死無對證,當時的事情多少出雲宮弟子看在眼裏, 晏無修顯然是後來的, 而且他要是能和慕容鳳商量好的話,憑他那一招殺敵的本事, 自然也就用不着慕容鳳拼死, 更何況收到請帖的這許多人自己心裏有鬼,瞧着晏無修也就格外刺撓起來, 覺得這人從上到下沒一處白的地方。
說起來,慕容鳳流落魔道這麽多年, 雖然名聲上不大好聽了,可人确實是實實在在的大美人, 以前是天山上一朵高嶺之花讓人心向往之, 如今是美豔少婦一颦一笑動人心魄,尤其是周氏家主這些有了家室的,對女子的見識再不停留在毛頭小子的層面上, 咂摸出的滋味就更多了。
隻是說歸說,要讓他們撕了請帖打上魔域,還真沒人有這個膽子,連七絕劍尊也不成,晏無修當年就是名震正道一輩的頂級妖孽,堕入魔道之後更如同開了挂,魔門殺戮道聲名狼藉那麽多年,能一統早一統了,偏隻他來了之後,一幫殺紅了眼的魔修才算是真的怕。
晏無修二百年前就不大動手了,有人說他是到了飛升的瓶頸,所以閉關去了,由于魔修飛升比正道修士艱難千百萬倍,衆人也早都接受了這個說法,不曾想不出現則已,一出現就來了一場大的,不說瓊海老祖劫仙的身份,就是她當年,也是殺了無數同階修士撐起的出雲宮赫赫威名,到頭來被人一招克制,屍骨不存,也是諷刺。
不論衆人心中如何作想,眼見着玄天宗是不想出這個頭了,收到請帖的一衆正道修士隻能捏着鼻子去赴宴,左右這麽多人,個個身上都帶着秘法底牌,就是晏無修婚宴上發瘋殺人,他們至少還能跑。
妲己在合歡宗等了三天,終于在晏無修定下的十日之期的第九日等來了玄天宗的回信,回信是玄天宗宗主的親筆,同意合歡道并入正道,隻是要觀察很長一段時間,以玄天宗的規矩爲準,如有弟子不滿,三日之内全部遣走。
合歡宗的弟子自然都聽慕容鳳的,隻是合歡道不一定,妲己也沒去管這事,合歡道中有許多一直在觀望的大能,有那願意入正道的,自然會管束手下人不要生事,不願意的,别說三日,隻怕這會兒就已經人去樓空。
V384緊張道:【任務完成,我們是現在走還是等到明天……】
妲己想了一下,道:“還是,等到明天吧。”
V384是真緊張,以前的任務也就算了,晏無修是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日後飛升仙界,定然前程似錦,要是機緣再好一些,沒準連輪回司的底細都能讓他查個明白,到時候一個舉報……它雖然被強綁到這隻狐狸的手裏,可現在真要讓它離開她,它舍不得。
說起來其實不是聽上去這麽難以理解的事情,它經曆的宿主雖然很多,但大部分都是一些普通人,就算有些智商情商都不錯的,也絕沒有這隻狐狸省心,它也不是圖她省心,而是挺奇怪的一些情愫,總之,它已經認定了這隻臭不要臉的狐狸了。
如果,如果輪回司一定要把它帶走的話……V384吸了吸鼻子,悲壯地想道,那除非把我格式化了。
妲己不知道V384這段心事,外間天蒙蒙發黑,她讓花奴退出去,自己坐到了梳妝鏡前,取了桃木制成的梳子,緩緩散了長發梳理起來。
慕容鳳其實不大愛脂粉,隻是有些習慣被脂粉覆蓋下讓人難以察覺情緒和細微表情的方便,以前是在合歡老祖身邊時爲了掩蓋殺心,後來真的就成了習慣。
妲己沒去動脂粉,隻是給自己梳理着頭發,由于微微低着頭的緣故,鏡中慕容鳳一貫微冷的容顔漸漸變得有些溫婉起來,美得讓人窒息,妲己擡眼,發覺鏡後自己身後多了一團黑霧。
頗有些詭異的情形,若是換了個人定然要吓得驚叫起來,妲己垂下眼簾,任由黑霧逐漸化成人身,微微靠近一些,接過了她手裏的桃木梳,幾乎是有些溫柔的,替她梳理起如墨般的長發來。
也許是天生冰靈根的緣故,慕容鳳的肌膚白得似雪,隻是要少了一股活氣,若不是那雙靈動的眼睛,晏無修幾乎要覺得自己半攏在懷中的美人是冰雪雕刻而成的,他微微歎出一口氣,“你的傷怎麽又重了?沒有好好吃藥嗎?”
“隻要沒死,傷算什麽。”妲己眯起眼睛笑,唇角彎得淺淺的,“請帖都發出去了,你來帶我走嗎?”
晏無修有些生疏地替她挽起一道簡單的發式,發式雖然簡單,但映着慕容鳳如花的容顔,仍舊美不勝收,他扯了一下唇角,道:“有個人托我給你帶句話。”
妲己這下是真有些驚奇了,她看向晏無修,晏無修卻沒有回答的意思,隻是用一種重複的語氣說道:“若有一日……慕容宗主可願随某一道遊曆天下,曉行夜宿,遍尋美味,避開人世間種種紛紛擾擾,過最尋常的日子?”
這語氣分明是晏無修自己的,妲己剛挑起眉,卻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她微微頓了一下,說道:“那也要尊上同意才行。”
“你是答應了?”這下驚奇的人成了晏無修,他的眉頭挑起,似乎是有些不解地說道,“那人不過是個小小的金丹修士,既不能護你周全,也不能共你千萬載,你倒更喜歡他?”
最後一句,竟有些怒意升騰起來,妲己瞥他一眼,眸子裏的冷意卻忽然消散了,幾乎是帶着一點笑意的,她說道:“尊上說什麽就是什麽,可妾身喜歡誰是妾身的事,尊上修爲難測,飛升隻怕也是眼前的事情,照樣不能一直護妾身周全,也不能共妾身千萬載,如今種種,不過是尊上一時高興罷了。”
晏無修本能覺得這話不對,他若是和她結成道侶,那麽就算飛升也不會斷去聯系,等她也飛升,他們豈不就是一對神仙眷侶,好夢可期?
然而妲己卻沒再說話了,取了一根金簪将那道簡單發式固定好,她款款起身,柔聲道:“尊上,走吧。”
晏無修這才發覺一直坐在梳妝鏡前的慕容鳳竟是穿了一身極爲漂亮的嫁衣,而梳妝鏡旁整整齊齊疊着的帕子似的東西,展開之後,是一方繡紋精美的紅蓋頭。
心中不知爲何有一塊地方坍塌了,晏無修握了握拳,親手把蓋頭給妲己蓋上,低聲道:“你真不願同我結爲道侶?”
“尊上心知肚明。”隔着一層薄薄的紅蓋頭,妲己微微彎起唇角,目光卻在晏無修的身上打轉,似乎要瞧出個什麽不同來。
晏無修的聲音有些低啞道:“那日在木屋……我以爲你是接受我的,鳳兒,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告訴我好不好?”
妲己的語氣十分低柔,隻是把上一句話重複了一遍,“尊上心知肚明。”
晏無修不再說話了,他的目光幾乎變得有些冷冽起來了,然而看着一身嫁衣的美人,他終究還是緩緩地出了一口氣。
“昔日我斬三念斷魔根,原以爲就此清靜,不曾想出了差錯,魔根斷去不錯,可本真同惡念仍舊牽連,善念卻不翼而飛……”幾乎是有些生澀的,晏無修一句一頓,慢慢地把這段從未對人提起過的往事合盤托出。
“……本真主情愛欲求,有三分情意放到本體就成了六分,有五分欲求便成十分,故而惡念也對你動心,隻是善念不存,我确實不知自己是不是真心愛你。”
他說着,眉頭微微舒展開來,似乎是把真相說出來之後,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然而妲己卻沒有說話,隔着一層蓋頭,她的眼簾垂下,唇角微抿了起來。
晏無修的眼神十分真摯,可就像他說的那樣,連他自己都不确定真心的事情,旁人自然也無法相信,隻是妲己并不關心這個,過了半晌,她輕聲說道:“尊上真心與否同妾身無關,隻是尊上飛升在即,分心情愛之事總歸不妥,若是尊上隻想在飛升之前做一些随心的事情,那妾身無話可說。”
話音才落,晏無修霍然擡頭,說道:“你果然是不信我!”
妲己這下是真的不再說話了,晏無修面上有些發寒,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你不信我,可總歸是要嫁給我的,今日賓客滿座,别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