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玄天宗離得最近, 發生這種事情應該第一時間就能趕到,可偏偏玄天宗沒有出手, 出雲宮元氣大傷, 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這事是慕容鳳幹的, 正道上下确實是打不出一個屁來, 畢竟出雲宮理虧,唯一值得說道的就是傷及了無辜, 可事後據出雲宮幸存的弟子說,大多數死傷的姐妹, 是被瓊海老祖發瘋之後打死的。
這就沒處說理去了,慕容鳳當初被害得那麽慘, 沒來報仇是因爲瓊海老祖成就了劫仙, 卻不代表這事就那麽過去了,現在人家找到了幫手,自然能找上門來, 當時雖然情況危急,也有不少人認出了殺死瓊海老祖的魔修。
正是千年之前的玄天宗叛徒,如今的魔門尊主晏無修。
這事難辦,玄天宗一向是對晏無修的事情視若無睹的,不曾清理門戶,也沒有特意護着,就好像世上沒有這個人一樣。
隔日妲己醒來的時候,隐隐約約聽見動靜,推開木窗,果然見外間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并不算大。
晏無修一早就起了,這會兒披着一身不知道哪裏弄來的蓑衣,帶着鬥笠,正乘着雨勢在院子裏翻新田地,幹裂的泥土被細細的雨水浸透,慢慢變得松軟濕沉,妲己看到的時候,他已經翻新了差不多一半。
妲己一醒晏無修就察覺到了,等到她推開窗戶,他連頭都沒回,鏟子一翻,道:“書房裏有些吃食,桌上靠南一邊的玉簡是給你的,其餘的你要是想看也可以。”
他說着,鏟土的動作卻沒停,妲己雖然隻能大概看見他的輪廓,不過感覺上還挺像那麽一回事的,。
妲己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倒也下了樓梯來到一層,一層的擺設和昨日明顯有些不一樣,本來兩側的四把座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些藤筐木櫃,進了書房,桌案正中放着一個木制的托盤,一碗白粥搭着筷子,三色葷素小菜排成品形,邊上還放着兩隻白白圓圓的包子。
桌案靠南一角果然整整齊齊放着幾道玉簡,妲己走過去,拿起包子咬了一下,這才發覺包子是雞腿肉餡的,以前倒也吃過,不過大多的雞肉餡包子都會加進生姜香菇之類提鮮去腥,她并不是很喜歡,不過晏無修做的顯然不同,輕薄的包子皮咬破之後,滿滿的一口肉餡下去,一點也不腥,但卻沒有雜質在裏面。
吃完之後,妲己坐在了桌案前的椅子上,書房其實大多時候都是不擺椅子的,但晏無修不是個虧待自己的人,椅子是竹制的,比桌案矮上一些,坐上去很合适。
修真界的玉簡多用來保存一些事迹或傳達消息,不過由于晏無修的早飯,妲己對這幾道玉簡的期待還是挺高的,拿起玉簡,光滑的玉面察覺到靈力的輸入,開始變換出畫面來。
畫面是一副徐徐落成的人物像,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女子的輪廓來,随即筆尖一轉,換成了更精細的畫筆,與此同時玉簡中傳來一道清越的琴聲,畫筆細細描繪出女子的眉眼,琴聲緩緩入了佳境。
這實在有些新奇,妲己看去,隻見畫筆描繪出女子眉眼輪廓之後,壞心一轉,點了正紅的顔料去塗抹下方衣擺,紙和筆觸之間圓融交彙,漸漸落成一身黑底紅紋的華服,雖然面容還未成形,但威勢已經隐隐生成。
琴聲稍微擡高了一些,顯得有些急促,勾勒出最後一筆紅紋,畫筆換了一根,這一次不再轉圜,簌簌聲中一氣呵成,繪出一張極美面容,随即筆尖一點眼睛,畫像中女子就像是活了過來似的,明明是一副冰冷表情,眸中卻似乎帶着笑意。
就在這時,琴聲陡然停下,然而那絲絲縷縷的餘韻卻仍然纏繞在耳畔,近乎溫柔。
畫像落成,玉簡卻還沒完,過了一小會兒,玉簡上出現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微微拂過畫像的一角,确認已經幹透之後,那隻手把畫像輕巧地卷了起來,放進了桌案旁邊的花瓶裏。
妲己看了一眼花瓶,果然見裏面放着一卷畫像,取來打開,裏面正是慕容鳳的畫像,明明和慕容鳳一模一樣,那雙眼睛卻是她的,讓人覺得格外熟悉。
晏無修在門邊解了蓑衣,鬥笠在木牆上敲了敲,夾帶在鬥笠縫隙裏的雨水頓時順着牆沿滑落下去,妲己看向他,他的眸子裏笑意隐隐。
“我畫得好看嗎?”
妲己把畫像卷了起來,語氣淡淡地說道:“隻是有些相似而已。”
晏無修也不生氣,笑眼彎彎地說道:“這是我以前築基不成,大限将至時住的地方,等死等了那麽多年,我就琢磨着做了好些東西,後來發覺凡人的日子雖然短,但也挺有趣的。”
“大限将至還有工夫做這些,你的心境倒是不錯。”妲己說這話确實沒有諷刺的意思,晏無修的心境配得上他天命之子的身份。
晏無修唇角微微勾起一點,語氣裏帶着點笑意,“我不知道什麽叫心境,隻是想怎麽讓自己過得舒服怎麽來。”
如果是入魔的晏無修,決計說不出這樣的話來,如果是純白如同一張紙的江不越,對這話應該會有其他的理解,隻有現在的晏無修才能這樣坦然,因爲他既不是魔尊晏無修,也不是玄天宗的金丹修士江不越,而是千年之前那個曆經了人情冷暖,有着入魔之前的本真,也有着入魔之後曆經一切返璞歸真的晏無修。
妲己覺得自己的心境似乎有了一些松動,她大約有些能摸到突破的邊緣了,然而她還不及細想,晏無修就道:“我喜歡你,所以救你,帶你來這裏,如果你也能喜歡我的話,那就是我現在最開心的事情。”
這轉折來得猝不及防,連妲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她就笑了,“妾身哪裏配得上……”
“你不及千歲之齡,登臨大乘之身,曆經重修之苦,執掌魔門一道,世間比得上你的少有,瓊海老祖或者算一個,可她又沒有你漂亮。”晏無修眉眼彎彎,神色卻是十分認真。
妲己微微側頭,她看不見晏無修的神情,聽起動靜來也就格外警惕,拿不準晏無修是不是在調笑,她的臉色冷了下來,道:“可這世間多的是說慕容鳳不知廉恥依傍合歡老祖多年,竟還能狠心下毒手殺害夫君,一身功力全由汲取他人積累,毒婦而已。”
晏無修笑道:“你若是現在能殺了我,我必不會叫半聲冤枉,力不如人,自然該死,何況你和他之間本就沒有感情可言,我也并不把他放在眼裏。”
不知這話觸動了慕容鳳的哪一個點,明明執念已經消失,妲己卻還是感覺到鼻頭一酸,她偏頭看向晏無修的方向,輕聲說道:“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可憐我?”
晏無修靠近些許,輕輕地把她抱在懷裏,靠在她耳畔,薄唇開合,啞聲說道:“你不需要安慰,我也不想可憐,我是喜歡你,所以……”
他話還沒說完,妲己擡起頭,按住了他的後腦勺,封住了他的唇瓣,這一吻來得突然,晏無修的眸子陡然睜大,卻又緩緩地閉上,唇瓣厮磨間,他漸漸反客爲主,愈演愈烈起來。
隔着一層發帶,看不見人隻見輪廓,這感覺實在新奇,妲己的手滑落到了晏無修的腰間,隻是還沒有落到他的腰帶上,晏無修就喘着氣推開了她。
“不,不行。”晏無修眼尾微微發紅,語氣卻堅決得很,“我是要你真的喜歡我,而不是……你現在隻是一時沖動……”
他說着,幾乎就要抽身離去了,妲己發帶下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向後半身撐在書桌上,擡腿勾住了晏無修的腰,紅唇微啓道:“我沖動就沖動這麽一次,你自己選,下次可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晏無修低喘了一聲,“我……”
妲己微微翹起腳尖,踹了他的小腹一腳,再要收回的時候,腳尖卻被握住了,晏無修啞聲道:“這是你自己勾我的,不要後悔。”
紅唇勾了起來,随即被封住,書桌上玉簡散落開去,連帶着那一卷精心描繪的畫像也被掃到了地上,蓑衣抖落的水漬在地闆上蔓延,污了畫像一角,黑紅的顔料頓時模糊暈開。
外間的雨漸漸大了起來,把剛剛翻新的田地打濕,新播的種子潤出了嫩芽,雨打木屋檐,簌簌的聲響密集而又動聽,雨水順着木質的紋理滑落,又浸入到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