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美人被帶走之後, 他就知道要糟, 果然隔天就傳來他哥幸了個美人的事情, 抱着一點微薄的希望去找母後, 這下連一向疼他的母後都不站在他這邊了,随意找了個借口打發了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怕他哥的不止他一個!
安王的心都要碎成八瓣了, 想起那夜美人起舞, 他傻不愣登地呆站着瞧, 就心疼得厲害, 要是他當時機警一點, 看到美人的時候就立刻讓人帶到後院裏,也許就沒他哥什麽事了!更早一點, 他就應該相信周盛不會蒙他!
再抓心撓肺,兄弟争妾是皇家大忌,安王在心裏把他哥扒了一層皮, 面上還是得假裝沒事人, 好在也許是沒有臉來見他,這兩天他委實舒心上了, 隻要不想到美人, 玩樂的時候不必擔心他哥突然出現, 真是十幾年來最安心的時候。
隻是平日裏一直和他玩得好的各家勳貴子弟算是苦了,從他這裏聽到風聲,回去吃飯都不香了,尤其是成平侯世子,這人愛美人是出了名的,回去就生了一場大病,成平侯府請了太醫來,都沒查出個病因,隻讓好生養着。
安王心裏明白,這些個人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慣了,人在他這裏,還有個指望,讓他哥帶回了宮,别說是見,就是看一眼都不可能,一個個的可不得跟丢了魂似的嗎?
從周盛那得知了美人的身份,安王将心比心想了想,覺得自己也不是最慘的那一個,頓時就舒坦了,路上和成平侯府的二公子的撞見,還格外和顔悅色地叫他上前說了幾句話,着重提及了已經入住雲華宮的李惜君。
瞧見這人震驚之後,就是一副意氣難平的樣子,安王回府的路上生生樂了一路,然後一到王府門口,看到禁衛軍守在外面,他的胖臉整個就耷拉下去了。
這會兒是傍晚,天倒是難得地晴朗起來,地上的雪映着一點夕陽的餘晖,霎是好看,安王一腳踏在平整的雪地上,蔫頭耷腦地留下一行腳印。
趙栩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着個眼眶紅紅的少女,安王見了,耷拉的胖臉都皺了起來,禮也不行了,張口就道:“她爹不是下獄了嗎?怎麽人還送過來了?”
趙栩不鹹不淡瞥他一眼,道:“周盛,先帶柳姑娘去安置,别慢怠人家。”
安王身後的大管家周盛連忙上前,柳家小姐捏着帕子,似哭非哭地看了安王一眼,低下頭跟在周盛身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人還沒走遠,安王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哥!你不能搶了我一個天仙大美人,就拿别的來充數啊!”
柳家小姐臉色一白,周盛連忙帶着她出去,壓低聲音勸道:“柳姑娘,我們王爺就是嘴上不饒人,日後……”
柳家小姐擦了擦眼淚,脊背挺直,連看也不看周盛一眼,瞧着是一副很有風骨的樣子,周盛卻在心裏搖了搖頭,想起幾日前那個處境相似卻進退有節的少女,歎了一口氣。
屋裏安王還在大聲地叫道:“美人我不要了還不行嗎?你把她安置到我這裏要幹什麽?我見到她那張臉我就……”
趙栩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安王頓時一滞,随即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蔫答答地低着頭蹭過來,小聲地說道:“哥……”
“早晨柳尚先下獄,傳到母後那裏,那丫頭哭得實在可憐,母後心也軟,讓我把人帶到你這裏。”趙栩簡單地解釋了一下,轉而又道:“又不是讓你娶她,案子查實,柳尚先肯定要處斬,給她一條生路而已,你留在府裏做個妾室,不比那些外頭折騰來的不三不四的女人好?”
安王低聲道:“哥,我不想要她,我知道她一直看不起我,就像哥你說的,要不是因爲我姓趙,她都不會多看我一眼,就算我姓趙,是大禦的唯一的親王,她看我的眼神也是冷淡的,好像嫁給我是什麽惡心的事情一樣,我……我連折辱都懶得去折辱她,你把她帶走吧。”
趙栩還是第一次聽自家弟弟說起這些,從前問他的看法,不是對着人家姑娘評頭論足,就是嚷嚷着什麽想多玩幾年,可他莫名就是知道,這才是真話。
安王說完之後,就硬着頭皮等他哥罵人,可就算他哥今天在這裏罵他幾個時辰,他也不想把柳家小姐留在府裏。
“你既然不想留她,那就讓她去該去的地方吧。”趙栩說了一句,還沒等安王驚喜地擡頭,他薄唇開合,“自己不上進,還好意思說别人看不起你,我要是你,我就把人留在府上,做出個上進的樣子給她看,讓她日日後悔。”
安王心裏咯噔一聲,果然見他哥喝了一口茶,一隻手敲在桌案上,他頭上的冷汗都要掉下來了,這是,這是他哥開罵之前的小習慣……
“上次讓你背的書背了?沒有!辦差辦差不能夠,做學問做學問怕吃苦,人家姑娘爲什麽瞧不起你?你有哪點能讓人家瞧得起?這是生在皇家,你要是生在窮人家,得活活餓死!朕就不明白了,整天玩玩玩到底有什麽樂子?你夜裏摸着心口就舒坦嗎?想想母後,母後多盼着你……”
趙栩的話不緊不慢,甚至還帶着一點悠悠的嘲諷冷意,然而安王知道,如果讓他這麽一直說下去,能說上兩個時辰不打歇,不過他本也做好了這樣的準備,硬着頭皮,弓着背,就這麽聽着。
正在這個時候,外間傳來一個小太監的聲音,“主子,大理寺急報,李渠在獄裏……殺人了。”
趙栩從座位上霍然站起,“去大理寺,路上跟朕說,到底怎麽回事!”
安王逃出生天,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一直送趙栩到門口,胖臉上強忍下喜悅之意,因此顯得有些微的扭曲。
和李渠共事過的人都清楚他的性子,李渠不光是個老實人,還是個老好人,說他結黨營私有人信,說他跟動手,十個裏有九個不信,還有一個要撸袖子和造謠那人幹架。
趙栩路上才聽明白了原委,原來是今早柳尚先下獄,李渠背鍋的事情頓時在獄中傳開,和他同牢的一個犯官嘲笑了他幾句,因爲他那時判的實在太輕,李渠忍下罪名就是爲了家人平安,翻案之後反而要糟,他自覺無望,加上被言語刺激,頓時紅了眼,和那犯官厮打起來,不曾想一個失手推了那人一把,後腦撞上牆壁,人就沒了。
案子是轉交刑部的,大理寺卿忙了一個中午,剛要去牢裏提人,就聽到這個消息,先派人去了宮裏,宮裏又傳到王府,所以折騰到剛才。
從來壞事傳得快,大理寺的消息一到宮裏,就傳到了妲己的耳朵裏,原本的軌迹裏是沒有這事的,李渠替人背鍋,一直忍到行刑,偏生李惜君不争氣,就死在他後面沒一會兒。
趙栩直到深夜才回宮,他心裏偏向李渠,處理案子也就自然而然帶了一點,那犯官本就犯下貪污重罪,秋後就要處斬,殺他和殺一個平民百姓是不一樣的,何況又是意外,大理寺自然沒什麽可說的,加上趙栩又以此爲由,開私庫批了大理寺一筆銀子,事情也就過去了。
頭回徇私,趙栩心裏咯噔咯噔的,一直到回了宮,遠遠地看到雲華宮的亮光,才算是緩和下來。
妲己沒在内殿,一直等着消息,趙栩冷着臉大步走進來,她連忙上前,話還沒說一句,趙栩就握了她的手,帶她去内殿。
宋甯機靈,沒讓宮人跟着進去,自己守在寝殿外頭,果然不多時,裏面就傳來一聲低呼。
老太監臉上堆滿了笑,拂塵一掃,讓紅巧守在外頭,他是不敢去聽主子爺牆角的,但一會兒叫水總是離不得人,卻沒發現,紅巧的眼裏強忍着的心疼憐惜之色。
趙栩是真的累了,緩了好一會兒,才撐着給妲己擦了擦臉上的汗,啞聲道:“朕不想起了,就這麽睡吧。”
冬日裏不至于身上黏膩,隻是到底不舒服,妲己卻沒說什麽,順從地點點頭,趙栩抱着她,閉着眼睛,好半天,才聽見少女低低的聲音:“主子,我爹的事情……”
趙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是那種很漂亮的内雙,微微下垂,很内斂的矜貴形狀,離得近了,那種無時無刻散發着的冷意竟然去了許多,他眯了眯眼睛,說道:“你就不問問朕,爲你爹的事忙到深夜,累不累?”
少女張了張嘴,清澈的眸子向下看去,臉頰上浮起一點羞紅,小聲地說道:“主子方才……哪裏像累的樣子……”
不知道這話哪裏對了趙栩的意,他又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說道:“他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