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的酒盞掉在了地上, 上陽侯愣愣地反應過來,然而下一刻,手裏的羽衣就被妲己輕巧地勾了過去, 半攏在身上, 她低笑一聲, 宛若一片輕雪, 轉進雪白絨扇裏。
齊國公世子張着嘴,好半天才感覺到胳膊上一點濕意, 卻是坐在他旁邊席位上的成平侯世子,他手裏的酒壺還半傾斜着, 酒水滴滴拉拉濕透他大半個身子, 還沿着肘彎淋濕了齊國公世子, 他卻渾然不知的樣子, 隻知道盯着台上, 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安王被酒盞落地聲驚醒,整個人霍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底下的歌舞卻是進到了下一節,雪白絨扇四散開來,水袖飛舞, 舞姬流轉, 妲己的身影就在這些紛飛的水袖裏若隐若現,上陽侯還沉浸在妲己那含笑的一瞥裏, 一時連路都忘了走, 癡了似的在水袖間尋尋覓覓着。
妲己水袖半掩面容, 目光流轉,步子恰到好處地避開追尋而來的安王和地上的上陽侯,似笑非笑地瞥向席上的勳貴子弟,齊國公世子眼睜睜地看着成平侯世子連尊卑都不顧了,和幾個勳貴子弟撞成一團。
此刻若有個清醒的人看在眼裏,必然能發覺到不對勁的地方,然而台上的舞姬身在局中自己不覺,席下的賓客如癡如醉,渾然不知如今的情景像極了傳說中的酒池肉林。
正在這時,夾帶着冰雪的寒風肆虐而入,安王第一個清醒過來,他臉上還帶着些許興奮的紅暈,身邊有好幾個轉圜而舞的舞姬,地上的上陽侯癡癡的半爬着,幾個撞做一團的勳貴子弟還争搶着不知道是誰的羽衣。
趙栩本就生了一張冷峻的臉龐,面無表情的時候就已經冷得讓人心底發寒,這會兒越發冷意迫人,他身後的宮人都死死地低着腦袋,生怕惹禍上身。
幾個舞姬也都發覺了不對,連忙低頭退到一側行禮,妲己是背對着趙栩的,察覺到背後的冷意,她水袖微擡,回眸一看,正對上一雙黑曜石般的冷眸。眸光流轉一道,她随即停了舞步,和其餘舞姬一同退到一側下拜。
李惜君确實很美,然而容貌之美隻能讓人驚豔一時,方才的氣氛被感染成那樣,大部分是因爲妲己的舞姿,狐妖之舞本是上古時代祭祀神明所用,若不是因爲用着凡人的身子,這些人隻怕下半輩子就要這麽癡癡傻傻地過下去。
趙栩來時,舞未曾停,還直面了妲己的眼神,按照妲己的猜測,這人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不曾想他隻是怔愣一刻,随即面上冷意更深,幾步進來,一把拎起安王,還順帶踹了地上剛剛回神的上陽侯一腳。
“長夜之飲,荒淫作樂,你們倒是好興緻!”
安王一清醒就對上他哥冷意彌漫的雙眼,整個人都縮成了鹌鹑,眼睛還是控制不住地朝着妲己的方向瞟,趙栩也不管他,視線掃過一幫勳貴子弟,冷笑道:“整日裏吃吃喝喝,不走正路,朕真該帶着你們家裏人來瞧瞧你們這副樣子!”
上陽侯臉色煞白,成平侯世子跪得最遠,外頭的寒風吹着他濕透的衣裳,别提多冷了,黑成煤球的齊國公世子也低着腦袋,可衆人就是忍不住地朝舞姬那邊看。
趙栩似乎也不想多說了,擺擺手,說道:“都滾回去,每個人給朕抄三百遍高祖訓典,落款要見父兄印章,上陽侯抄給太後。”
一幫跟安王玩得好的勳貴子弟他大部分都認得,除了上陽侯父母早逝之外,基本都有長輩在上,這下衆人都綠了臉色,尤其是上陽侯,太後是他姑母,他在太後的眼裏,一向都是最上進的了。
眼看着一衆勳貴子弟離開,安王吞了吞口水,讨好地看着趙栩,“哥,哥你聽我說,我們這回真沒幹别的,就是給齊世子接風洗塵……”
趙栩冷笑,“是我來早了,再遲一會兒,抓你個人贓并獲,你才肯認是不是?”
安王面露苦相,這真的是百口莫辯,他也不知道剛剛怎麽了,就是瞧着上陽侯撿了羽衣,一下子腦子就懵了,心裏想着那美人是他的,這不就下場了嗎?他還沒來得及幹點啥呢,他哥就跟個閻羅王似的踹門了。
趙栩瞥一眼邊上的舞姬,冷峻臉龐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他冷冷地說道:“這些人我就先帶走了,等你什麽時候把太傅教的書都背會了,再來跟我要人。”
聽到這話,安王條件反射地朝舞姬那邊看去,然後整個人都懵了。
他哥這個絕對不是字面意思!
那麽大個美人放在那裏他又不是瞎!
我說平時要罵兩個時辰怎麽今天這麽快!
安王用平生最大的力氣搖頭,然而趙栩的話僅僅代表了一個通知,一刻鍾之後,一行舞姬或驚喜或忐忑或害怕地跟在趙栩的禦辇後面,走在鋪了一層厚雪的宮闱小道上。
舞姬的衣裳都是薄而貼身的,方才幾個水袖舞姬還脫了外罩的羽衣,如今還下着雪,北風肆虐,打在人身上,陣陣寒意似乎要貼着骨頭縫滲進去。
妲己有羽衣禦寒,倒是不怎麽冷,步子走得不快不慢,自有一股禮儀氣度,這是李惜君的身體本能,其實她無論經過什麽樣的朝代,都是沒耐性去學規矩的。
趙栩冷着臉坐在禦辇裏,瞥了一眼腳邊的炭盆,他輕聲說道:“大半夜的,别折騰了,都送去樂宮,明日再錄入名冊……那個羽衣的舞姬,若是驗身無誤,送去承恩殿。”
承恩殿改自前朝的雨露殿,是秀女承皇恩之所,宋甯有些驚訝,不過想起方才進門時那驚鴻一瞥……就是他一個積年的老太監,心裏頭都是一熱,更别說血氣方剛的皇上了。
趙栩對截了自家弟弟的胡毫無愧疚之意,等宋甯吩咐下去,他輕咳一聲,又問道:“這會兒大概是什麽時辰了?”
宋甯心裏有數,笑道:“主子爺管什麽時辰呢,左右明日不是大朝會,就是遲了也無妨……”
趙栩冷着臉,黑眸裏卻悄悄閃過一絲喜悅,他正襟危坐在禦辇裏,盡量讓自己不要扭頭向後看,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不必驗了,先讓她沐浴更衣去吧,天冷。”
宋甯忍住笑,低頭應是。
趙栩其實并沒有什麽難言之隐,之所以傳出那樣的名聲來,也實在是很冤枉。
先帝英年早逝,他十五歲登基,朝中無權臣,邊疆無權将,太後做了一輩子賢良婦,更不會學前朝垂簾聽政,朝野内外大小事宜都得他一件一件去操持,幾乎每天隻能睡兩三個時辰,他不沾這些,不知個中滋味,也就沒那麽想女人。
一年如此,兩年如此,三年如此,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傳出了他不近女色的名聲,索性那時他剛剛梳理了朝堂,并不想讓前朝再和後宮牽連,得了這樣的名聲,他也不管,一心一意撲在了朝政和弟弟上。
如今年歲是一天比一天大,午夜夢回,身邊冷冷清清的,也是該找個女人暖榻的時候了,趙栩歎了一口氣,很有點想捋一捋不存在的胡子。
承恩殿後殿有一個很大的溫泉池,前朝窮奢極欲,留下的宮殿也是極盡奢侈,溫泉池白玉砌底,青金石圍邊,妲己赤腳踏上,一股暖意從腳底蔓延開來。
溫泉水絲絲縷縷拂過凝脂般的肌膚,最後一絲寒意也被驅散幹淨,妲己閉上眼睛,烏發在水中散開,她輕張手臂,由得宮人用花瓣和精油細細地爲她擦拭身體。
替她擦洗頭發的宮人小聲地驚歎了一下,似乎是覺得妲己有些緊張,安撫地說道:“主子爺還是第一次幸人呢,姑娘生得這麽美,連身子這麽完美無瑕,肯定能伺候好主子爺,飛黃騰達的。”
妲己半睜開了眸子,面上似有幾分難言的情緒,随即溫婉地低笑了一聲,道:“但願如此吧。”
從溫泉中起身,還要再用熏了香的清水濯洗一次,内穿一件亵衣,外攏一件月白色的外裳,趙栩進門時,宮人正好替妲己插上最後一支步搖,随即低頭退開。
比起方才的舞衣,微微低着頭的少女莫名多了幾分端莊之态,趙栩剛到妲己的面前,就聞見一陣馨香,冷峻的臉龐上霎時起了一片紅暈,攔都攔不住,一路蔓延到脖子底下。
“你……身上好香。”
妲己微微擡眼看他一下,似乎是很有些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方才沐浴的染的香。”
趙栩看上去臉色更冷,冷得迫人,然而他出口的話更加結巴了,“是,是嗎?我覺得,覺得……很好聞,你,你呢?”
妲己低下頭,“主子覺得好聞,那自然是好聞了。”
趙栩根本就沒聽到妲己回答了什麽,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妲己的胸前,她的頭發還在滴水,沾濕了雪白的衣裳,隐隐約約能看到裏面桃紅色的亵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