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仿效周時,爲諸子封王, 可惜大半都是表面功夫, 諸王幾乎沒有什麽實際兵權, 長安一道旨意, 無人敢不應。
劉盈回宮時正遇上幾個呂氏子弟神色匆匆,其中有兩個熟臉, 是在禁軍裏見過的,他微微怔愣了一下, 随即心裏明了, 隻是面上沒有表露出來。回到寝殿, 忽聽通報, 報代王劉恒病重。
通報的是派去伺候劉恒的宮人, 長得頗爲齊整,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焦急神色, 連連叩頭,“代王昨日夜裏就病了,喝了醫官送來的藥也不見好, 方才上吐下瀉, 神志都不清楚了,薄姬娘娘讓婢禀報陛下, 晚間的宮宴……”
劉盈有些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 正要應下, 白芷低聲道:“不如詢太後一聲。”
底下宮人也聽見了這話,面上一窒,連忙說道:“薄姬娘娘說,等代王病好,定當親自向陛下和太後請罪!”
劉盈對劉恒是沒有太大印象的,父皇盛寵戚夫人,連帶着能威脅他太子之位的隻有如意,其餘的兄弟也就劉肥這位庶長兄和他尚熟悉幾分,代國國小勢弱,這個弟弟也一向軟弱怕事……
那宮人見劉盈面上緩和,心裏一喜,隻是沒等她說話,劉盈就沉聲道:“宮宴一爲朕生辰,二爲父皇祭,諸王不可缺一,四弟病重,那就擡去,若薄姬有話,不妨一并入席,說與母後聽。”
“陛下……”宮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劉盈卻沒再看她,微微按了按眉心,讓人把那宮人帶下去。
妲己進宮時就發覺了一絲不對勁,倒不是說其他,宮中的氛圍确實看不出錯處來,隻是她的直覺靈敏,隐隐約約能察覺到一股不小的殺機。
翻了翻張嫣的記憶,倒真有一出事情,先帝看重庶長子劉肥,賜給他諸王之中最多的封地,呂後想要在宴上殺他,劉盈察覺,換下了劉肥的毒酒,呂後怕誤殺劉盈,放過了劉肥。
然而如今這股殺機極爲濃厚,妲己心中略微有數,果然上了回廊,就被引到另外一條路上,魯元公主不解其意,小聲詢問宮人未果,緊緊地拉住了妲己的手。
轉過回廊,白芷笑吟吟守在台階下,行了一禮,道:“太後着奴爲公主更衣,另陛下言,今日宮宴露天,四月尚寒,女郎可至未央宮等候,等公主宴罷,再來接女郎。”
魯元公主下意識地緊了緊手裏的帕子,卻在妲己看過來的時候強撐出一個笑容來,低聲道:“沒事,先在這裏等阿母,阿母早些離席,就來接你回府。”
妲己似是什麽都沒有察覺到,乖巧地應了一聲,魯元公主緊張地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壓低聲音在她耳畔道:“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出來,乖乖在未央宮等阿母。”
小姑娘認真地點點頭,似乎是在答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魯元公主即便隐隐約約猜到了一些,心情沉重,還是忍不住慈愛地笑了一聲,擡手摸了摸妲己的頭。
白芷讓身後的宮人帶着魯元公主去更衣,自己則是帶着妲己避開衆人視線,來到了劉盈的寝殿。
寝殿裏隻有寥寥幾個低眉順眼的宮人在,白芷對着妲己柔聲道:“陛下讓女郎在此等候公主,有什麽事情可以吩咐她們去做。”
妲己瞥了一眼宮室裏的擺設,和她走時沒什麽分别,似乎是怕她餓着,桌案上擺着豐盛的瓜果菜肴,除此之外,就是原先的隔間不見了。
白芷以爲她是擔心,連忙說道:“今日公主離席應該會早一點,女郎不必憂心,這些人都會在這裏陪着女郎的。”
妲己點點頭,不過也沒去動桌案上的吃食,尋了處地方坐下,捧了劉盈的書來看。
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在帝王寝宮這般自在,白芷忽然想起這些日子在寝殿來去的宮妃,沒有一個有眼前女郎的氣度。
夜幕微沉,外間忽然下起了一陣大雨,雨打在未央宮的瓦片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妲己沒忘記剛才白芷說過,宮宴是露天的,停了一會兒,就問道:“這麽大的雨,宮宴不提早散了嗎?”
“女郎說笑呢,”白芷面不改色,“今日正祭高祖,諸王同聚,哪有提早散了的道理,女郎要是等得急了,不如先歇息,等公主來了,奴再叫您。”
妲己眨了眨眼睛,看着白芷,忽然笑了,語氣裏滿是天真,“是我等得急了,那我先睡一會兒,阿母來了,姐姐可要叫醒我呀。”
白芷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氣,替妲己更衣過後,留下兩名宮人在外間伺候,就帶着人離開了。
V384越想越不對,跟妲己咬耳朵:【我怎麽覺得要出事啊,難道今天不止殺劉肥,還要把劉氏子孫都給埋了?】
妲己沒回話,V384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又道:【應該不會,原本劉盈就能救下劉肥,就算再多一點,也該是有驚無險才對,太後畢竟……】
妲己抱着被褥,忽然笑了一聲,V384被她笑得發毛,剛要說話,就聽她輕聲說道:“要是還按着原來的軌迹走,那這任務不做了,沒意思。”
V384沉默了一下,忽然就不說話了,妲己也沒再說話,靜靜地抱着被褥,墨發披散下來,遮蓋住微帶幾分冷意的眸子。
雨聲停了一陣,又漸漸大了起來,溫熱幹燥的被褥蓋在身上,熏染出幾分淺淡的睡意,妲己才閉上眼睛沒有多久,外間傳來幾句應答聲,随即是劉盈半帶着醉意的怒喝:“滾!都給朕滾!”
宮人請罪的聲音漸遠,内殿的竹簾嘩啦一聲被掀開,劉盈白皙俊秀的臉龐上還沾染着一點零星的血迹,眼眸裏泛着醉意,連靴都沒脫,倒在了榻上。
妲己鼻尖輕動,随即紅唇微勾,擡手輕輕地推了推劉盈的肩膀,“舅舅,舅舅?”
劉盈沒動,口中含糊地念叨着什麽,妲己靠近一些,還沒聽清,耳畔就落下了一點濕熱的親吻,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又去推劉盈,随即就被醉意朦胧的男人壓在了身下。
“死了,都死了……”劉盈面帶潮紅,低聲笑了起來,“就剩朕一個,就剩朕一個,朕是天子,天下都是朕的……”
妲己擡眼,半帶媚意地打量着劉盈,半晌,才似滿意地眯了眯眼睛,玉手輕擡,似是推拒地按上了劉盈的胸口,随即手腕被大力握住,按在頭頂,随即親吻如雨點落下。
孟夏衣衫正薄,清脆的裂帛之聲猛然在空曠的宮室中響起,伴随着男人醉意不堪的低喃,幾聲低泣婉轉,正如烈火澆油,一發不可收拾。
雨聲逐漸變大,白芷扶着臉色蒼白的魯元公主走在未央宮的回廊上,時不時低聲安撫幾句,魯元公主腿腳發軟,她身後的宮人全都低着眉眼,面上驚懼未消。
“母後她也太……”魯元公主的聲音都在發抖,“幸好陛下不曾讓阿嫣瞧見,幸好,幸好……”
白芷輕聲說道:“陛下原本不想讓公主進宮的,隻是怕做得過了不像,惹人懷疑,徒生事端。”
魯元公主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聞言都要哭出聲來了,道:“我可再也不敢進宮了,方才四弟的眼神……”
她越說越怕,一手捂着心口,眼眶當真有些發紅,白芷連聲安慰,勸道:“公主快别傷心了,待會兒讓女郎瞧出來,再吓着。”
魯元公主一聽這話,連忙抹了抹眼角,她今天真的是吓壞了,母後要殺那幾個庶兄弟她不反對,可事後一句話和親眼瞧見殺人的場面是不一樣的,更别提一向仁善的弟弟還親自拔劍殺了一個護衛,血就濺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白芷扶着魯元公主一路哄一路來到了劉盈的寝殿,遠遠的就看見自己留下伺候的宮人縮着腦袋跪在殿外,不知爲何,她心頭一個咯噔。
“白芷姐姐,”宮人白着臉說道,“陛下醉酒,不讓奴等服侍更衣,奴聽着,裏頭,裏頭似乎有哭聲……”
魯元公主是親眼瞧見自家弟弟一身醉意提劍離席的,嫣兒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讓她瞧見,不知道要吓成什麽樣,頓時連規矩都顧不得直往寝殿裏去,白芷怎麽拉也拉不住,自己反而被半拉半帶着進了寝殿。
在寝殿外就能聽見一點聲響,越往裏走,哭聲越是清晰,魯元公主急得提着裙擺大步走進宮室,随即,整個人都僵硬在了竹簾前。
白芷好不容易追上來,還沒喘一口氣,下意識地看向竹簾後,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隔着一層竹簾,隐隐約約能瞧見一地碎帛,被低啞哭聲掩蓋的半醉喘息此刻毫不遮掩地在宮室裏回響,榻上,人影交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