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李觀棋的調侃,武田良子無奈地雙手叉腰。
哪怕她現在蓬頭垢面,但絲毫沒有半點醜态被人看見了的窘迫感。
“嗯?”
但緊接着,武田良子看着從李觀棋身後緩緩走出的那一個金發女人,臉色頓時一變。
是索菲亞。
原本站在李觀棋背後的索菲亞,此時橫跨一步,從李觀棋身後走出,出現在了武田良子的視線之中。
在武田良子眼中……嗯,一位金發金瞳的西方女人,身材高挑,至少一米八,而且非常漂亮。
那金燦燦的柔順長發,還有緊貼修身,勾勒出纖細腰線的白色短袖,以及将修長美腿展現得淋漓盡緻的緊身黑褲,都将這個金發女人的美貌更加突出了幾分。
“……”
武田良子轉頭看了眼鏡子裏蓬頭垢面的自己,然後又看了眼對面漂漂亮亮的索菲亞,忽然有點自慚形穢,很後悔自己剛剛爲什麽不打扮一下……
她不在乎自己在李觀棋面前是什麽模樣。
因爲李觀棋又不是她什麽人。
但面對索菲亞,同爲女性的武田良子,心底還是有那麽幾分好勝心的。
特别是忽如其來的愛國心,讓她覺得身爲櫻花女人的自己,怎麽能在美貌程度上輸給外國女人?
但,事已至此,再糾結沒意義了。
“嗯……”
武田良子看着李觀棋和他身旁的索菲亞,眼神閃爍。
都看不出修爲?
李觀棋的修爲,在數月前比武之際就比她高了,若是如今再進一步,收斂氣息做的再好一點兒,那她看不出來也算正常。
可這個外國女人呢?
她那五階的測靈法器沒反應,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咒術師的樣子……
“所以,找我什麽事?”
武田良子不再想這些,轉而朝李觀棋問了一句。
“額……”
李觀棋環顧四周,看了眼散落在地的一張張紙,然後看向眼前這位女縣主,認真道:“關于我師父的遺物,我想了解一下。”
“哦對!”
武田良子好似恍然大悟一般,“你不說我都要忘了!”
“所以我師父的空間項鏈果然在你這兒?”
李觀棋頓時面露喜色。
“本來是不在的,但後來又在了,可現在又不在了。”
武田良子說道。
“???”
李觀棋滿頭霧水,“武田,你在跟我玩什麽繞口令?”
“不是繞口令。”
武田良子臉上頗有幾分無奈之色,“是王修前輩的遺物,它就這麽個情況啊。”
“嗯?”
李觀棋皺起眉頭,随便在屋子裏找了張椅子坐下,然後看着這位文水縣的縣主,認真道:“所以,解釋一下?”
“事情是這樣的。”
武田良子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緩緩解釋道:“當初,王修前輩臨走之前,将他的空間項鏈給予了我,讓我幫忙把裏面的金币和錢票什麽,都捐給有需要的貧困百姓。
至于項鏈裏邊的其它财物,則是讓我和你平分掉。
這是王修前輩本來的遺言。
但是王修前輩去世的時候,郁金香帝國的那位女皇殿下忽然出現了。
她搶走了空間項鏈,說是裏面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王修前輩曾經用過的,她要當做紀念,然後還順手封印了我的這一段記憶。
正因如此,我和你比武的時候,并沒有跟你提起這件事。
因爲我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但是!
3個月前,郁金香女皇忽然又派一個七星級的侍衛來蕭山找我,不僅解開了我的記憶封印,還把王修前輩的空間項鏈還給了我,還有一封信……那封信現在不在我身上。
我直接把内容說給你聽吧。
那封信的内容雖然就一句話,但字迹很漂亮。
女皇說,
‘我想通了,是我執念過重,王修留給你們的東西,本就應該是你們這些孩子的,我當初拿走的東西,現在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們。’
就這樣,沒了。
那個七星級的女皇護衛幫我解封記憶之後,我想起了這一切,本來是想喊你過來分遺産的。”
講到這裏,武田良子無奈地攤了攤手,“但問題來了,我除了知道你名字叫李觀棋之外,根本不知道上哪兒找你,所以這件事也就這麽擱置了。
也别怪我沒給你留個信兒什麽的。
我本來一直住在蕭山,也沒必要給你留信,如果你來了,自然能見到我。
但那天我太爺爺忽然出現,直接把我抓起來就往空間裂縫裏走,也沒給我留信通知你的餘地啊。”
說着,武田良子愈發無奈。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已至此,那麽我師父的空間項鏈,現在到底在哪裏?”
李觀棋拿着信件,凝重地看向武田良子。
“在我太爺爺那裏。”
武田良子歎了口氣,“我兩個多月前被我太爺爺抓回了家,強行開始了爲期三月的家族考核,要考我治理縣城的能力。
在考核開始之後,他就收走了我所有的空間儲物器,免得我使用家族給的資源作弊……也包括王修前輩的那條空間項鏈,所以,王修前輩的空間項鏈,也被我太爺爺拿走了。”
“怎麽拿回來?”
李觀棋問道。
“等考核結束,并且考核達标。”
武田良子面露難色,“我太爺爺說,如果我這次的家族考核連最低标準都達不到,那他就要收走我所有的空間儲物器,把裏面的東西全收走一年當做懲罰。”
“這什麽鬼懲罰?!”
李觀棋聽到這裏,頓時坐不住了,一下子從椅子上起身,連忙說道:“而且裏邊還有我師父的空間項鏈呢,我必須拿到我師父的遺物,至少也得讓我全部看一眼啊。”
“嗯?”
武田良子詫異地看着李觀棋。
因爲她不理解,什麽叫“至少也得全部看一眼”?
充能物品,隻需看到就能确認……但這一點李觀棋自然不會跟她說。
“能不能跟你太爺爺講道理?”
李觀棋咬了咬牙,略顯遲疑地朝武田良子問道:“比如,說明我師父的空間項鏈來曆?讓他起碼把那條空間項鏈還給我?”
“我太爺爺當然是講道理的。”
武田良子面無表情,“但是要分情況,比如,身爲八卦級異血武士的他,不會拿正眼瞧八卦級以下的人,更别提面對面的聊天講道理了。”
“幹……”
李觀棋頓時語塞。
“等等!”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看着武田良子,連忙問道:“武田,你剛剛說這場家族考核是爲期三月?那從兩個月前就開始的考核……豈不是這個月底就結束了?還有20來天?”
“是的。”
武田良子點了點頭。
李觀棋見此,頓時面露笑意。
即便是下個月初才能拿到王修的遺物,那也夠了,畢竟他要下個月底才會結束第五次詭異世界的一年之旅,回歸現實。
假設,充能物品确确實實就在王修的遺物裏邊,那他也能算是壓線完成目标了。
“你别笑啊……”
然而武田良子看着李觀棋臉上那陽光燦爛的笑容,卻是擡手撓了撓自己亂糟糟的雞窩頭,一臉郁悶地趴在桌面上,“我這次考核,得達到最低标準,太爺爺才會把我的空間儲物器都還給我。”
“啊?”
李觀棋面色微變,“不是吧?武田,就一個家族考核,你拿不到上等評價就算了,你連最低标準都達不到?”
“那人家就是達不到!就是達不到嘛!!”
這句話不知戳到武田良子哪裏了,她的情緒竟是一下子就忽然變得特别激動,雙手不斷拍打着桌面,甚至喊聲裏都帶着些許哭腔,眼眶裏開始浮現水霧。一副委屈到了極點的模樣。
李觀棋頓時懵了。
tmd這也能哭?
不是,爲毛哭啊?!
但很快,他看着蓬頭垢面,精神狀态極差的武田良子,還有周圍地上散落的淩亂紙張,那上面一份份文水縣财政等各方面的報告……看着這些,李觀棋終于恍然大悟。
武田良子的心态,其實早就瀕臨崩潰的極限了。
在爲期三月的治理文水縣考核之中,這個隻會耍刀的女武士,顯然被折磨得不清。
但爲什麽會有想哭的情緒呢?
如果決定擺爛,對縣城現狀毫不在乎的話,那她根本就不會有這種表現。
那真相就隻有一個。
——她太善良了。
武田良子沒有治理文水縣的執政能力,這點對她自己個人而言,其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還善良。
面對貧瘠的文水縣底層百姓,還有身爲縣主,卻根本無能爲力的自己,她的善良,讓她無法做到“毫不在意百姓死活的擺爛心态”,反而對此感到深深的自責、愧疚。
在這種狀态之下,她其實就相當于一頭被壓滿了東西的駱駝。
而李觀棋方才的那一句“連最低标準都達不到”,看似沒什麽殺傷力,但其實就類似于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将武田良子的心理防線擊垮。
這三個月執政文水縣以來的所有情緒累積,此刻都徹底開始了爆發。
但,武田良子終究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
她隻是在眼泛淚花的一瞬間,就擡手抹掉了淚花,然後趴在桌面上,悶頭不說話,也再無任何哭聲傳出。
李觀棋則是又坐回了椅子,沒有說話。
上次在平安京,面對吃着章魚燒,然後觸景生情,想起自己死去的弟弟妹妹,忍不住哭泣的索菲亞,他也出聲安慰了。
結果是非常糟糕的。
他的安慰話術,完全是負面效果。
所以這次他學乖了——閉嘴,等武田良子自己恢複好心态。
“我一定是史上最該死的縣主……”
良久。
武田良子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
“額,何出此言?”
李觀棋小心翼翼地問道。
“因爲在我執政文水縣的這兩個多月以來,文水縣底層百姓,餓死了足足300多人,可我執政之前,根本沒人餓死的……”
武田良子的聲音裏又隐隐帶着哭腔了。
“我……”
李觀棋連忙擡手捂住嘴,把自己即将脫口而出的那一個“草”字堵在了嘴裏。
兩個多月餓死了300多人?!
這女人特麽到底是怎麽執政的?
嗯?
等等。
不對啊。
李觀棋滿臉詫異。
餓死300多人?
在櫻花幕府,底層百姓還會餓死那麽多?
沒道理……
詭異世界,看似中世紀風,但其實生産力,遠比現實世界的古代中世紀要高很多很多。
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超凡力量的存在。
在現實世界,人類真正解決糧食問題,主要是因爲工業化的逐漸成型。
而詭異世界,其實也早就實現了“超凡化”。
除了大洛王朝之外,各國都有專門養着一群咒術師,進行農作物、肥料等等的改良研究,以及時不時的人工施術降雨、人工施術改良土地環境,人工施術催化農作物生長,以及人工施術輔助畜牧業發展等措施,來保證百姓吃得飽,穿得暖。
但大洛王朝雖然不用咒術師,但也有相應的法器設備來實現同樣的要求。
而且還有異血家族呢。
比如人工降雨什麽的,實在出幹旱問題了,朝廷自然會派一個異能是控水的七星級異血武夫過去,來當一回“降雨龍王”。
總而言之,在新紀4871年這個時代,櫻花幕府這種體量的國家,根本沒道理出現餓死百姓的事情。
而且區區一個文水縣,不過幾十萬人口就餓死300人,這特麽還得了。
正常情況下,不可能會出現這種事情。
但武田良子沒理由騙他。
所以結果就隻能是——在武田良子的執政下,文水縣出了不正常的情況。
“讓我猜猜……”
李觀棋一瞬間思緒如電,大腦飛速運轉。
沒多久,他就似乎想到了什麽,無奈地暗歎一聲,然後站起來,走到武田良子身旁,輕輕拍了拍這女人的肩膀。
“你初來乍到文水縣,在仔細了解了一番當地情況之後,發現當地有很多異血家族,對底層百姓進行剝削和壓迫,過着土皇帝一般的生活。
生性善良的你,見不得這種事情。
于是你開始使用你身爲文水縣主的職權,對這些現象開始了狠厲的打擊。
但事與願違。
在你的打擊之下,‘不知怎麽的’,剝削百姓的現象非但沒有減弱,甚至還造成了更嚴重的後果,‘不知怎麽的’,就有很多百姓賺不到錢,吃不上飯了。
這隻是表象。
而深層原因,則是那些被你得罪的本地異血家族們的反擊。
你搞他們,他們就搞百姓,看誰先不忍心。
于是,文水縣就從原本的無一人餓死,變成了兩個月餓死三千多人的嚴重貧困縣。
我說的,可……”
講到這裏,李觀棋停了下來。
因爲原本埋頭趴在桌面上的武田良子,此時已經擡起頭來,難以置信地望着他。
“看來我是說對了。”
李觀棋見此,不禁點了點頭,神情愈發無奈。
“你怎麽知道的?!”
武田良子滿臉震驚。
“一猜就知道。”
李觀棋攤了攤手,“世上的事情很複雜的,特别是各種人情世故,有時候光靠一個‘殺’字,解決不了問題,甚至還會引起更大的問題。
武田,你這個人吧,一看就是那種從小就沒興趣接觸家族權利圈子的人……事實上,如果你對權利感興趣,就不至于被太爺爺強行拉着過來參加家族考核了。
那些真正對權利感興趣的家夥,從小時候開始就會學着這些東西了。
而你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
并且最重要的是,你是武田家的主家子弟,身爲大族嫡系,如果不主動去接觸,那你基本不會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影響到。
正因如此,你雖然活了二十多個年頭,但其實,你對世事的複雜,并沒有一個深刻的體會。
你看見文水縣有異血家族在剝削百姓,你就想着懲罰,甚至殺戮。
但結果證明,你的殺雞儆猴沒有用,甚至反過來讓那些異血家族團結起來,開始反抗你這個新官上任就放了三把火的年輕小牛犢。”
“……”
武田良子聽到這裏,徹底低下了頭,“所以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殺那幾個家族,文水縣就可以保持現狀,百姓雖然被壓迫,但起碼還能好好活着。”
“不對!”
李觀棋聽得此言,頓時皺起眉頭,忍不住沉聲大喝,“武田良子,你這想法不對,你隻是做法錯了,你的初衷是絕對沒錯的,你想改變百姓被壓迫的局面,這是絕對正确,絕對正義的事情,你不能因爲自己的錯誤做法,就否定自己的正義初衷!”
“可我還能怎麽做?”
武田良子仰起頭,眼泛淚花,“我全都搞砸了,那些地頭蛇全都抱團抵抗我,我想在縣城裏推行的政令,根本一個都推不出去!”
“……”
李觀棋眼眸微眯。
想從武田良子的太爺爺那裏拿回師父的空間項鏈,就隻能讓武田良子的這一次考核,達到她太爺爺的認可。
所以,他得幫武田良子搞定這一切,幫忙把考核評價提上去。
“距離月底還有23天不是麽?”
李觀棋朝武田良子伸出右手,咧嘴一笑,“打起精神來,咱們得讓那些本地的王八蛋付出代價!而且你這種事情我在下野蜜城見過類似的,明明是好心,爲什麽隻能辦壞事?
就因爲這狗屁的世道,狗屁的人情世故,狗屁的勢力糾纏?
不應該是這樣。
這個道理,不應該是這樣。
好心,就得辦好事,無論中間有什麽王八蛋在阻攔,我們都要遵守自己的好心,還得辦成這一件好事!”
“怎麽做?”
武田良子茫然地看着他。
“有我在!”
李觀棋依舊伸着右手,臉上笑容愈發燦爛,“我有一位對我很好的師姐,我經常對她說,我最擅長把不可能變成現實,現在這句話,送給你,來吧,良子,我們聯手,在這文水縣裏大幹一場!”
“……”
武田良子低頭看着他的右手,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也伸出手握住,仰起頭看向他,重重點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