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棋離開了王燕青的閨房……話說他才知道,他居然在王燕青的床上睡了三天三夜。
不僅如此。
還有遮靈項鏈、與教官互毆之後語重心長的諄諄教導、兵器點雪槍、煉體法門《烈焰焚身》……
王燕青真的給了他很多很多。
“砰!砰!砰!”
月明星稀,新兵訓練的廣場之上,忽然傳來陣陣擊打木樁的沉悶聲音。
“嗯?”
這些聲音打斷了李觀棋的思緒,不由得循聲望去。
隻見夜色之下,木人樁的位置,正有一個瘦小的身影揮汗如雨, 不斷擊打着木人樁,演練着《赤血軍拳》的招數。
可惜太差勁。
其實,新兵營傳授的《赤血軍拳》應該是簡化了好幾層的拳法,品質頂多是(白),可那個新兵卻還是練不好。
“又是那家夥。”
李觀棋眉頭微挑。
那家夥好像是叫趙山來着?
在新兵營的名頭,幾乎與他不相上下。
不過他的“刺頭”之名雖是惡名,但也是人見人怕的威名。
可那個趙山就不同了, 天資愚鈍,性格憨傻,經常被人使喚來使喚去,最重要的是他太勤奮了,除了每日的訓練之外,晚上還會獨自來廣場獨自加練。
人們讨厭内卷。
特别是一群人已經很努力了,可一個人卻比他們還要更加努力,而且是超出份額範圍的努力。
但如果隻是這樣的話,人們隻會看他不爽。
可趙山不同,他不僅努力,還沒用,笨鳥先飛也飛不起來,整天訓練那麽刻苦,卻連最基本的《赤血軍拳》都練不好。
他越是努力,得到的嘲笑就越多。
李觀棋并不意外。
畢竟這就是人的劣根性。
勤奮且優秀的天才,會被嫉妒。
勤奮又差勁的庸才, 會被嘲笑。
一起躺平, 才會合群。
但合群沒有意義啊。
鶴立雞群, 鶴才不合群呢,可當它跟一群雞站在一起的時候, 誰會去關注那群雞?誰會關心鶴與雞合不合群?
當然。
更好的選擇,是作爲鶴的你,離開旁邊這群雞,去屬于鶴的群山之巅。
李觀棋,其實對那個趙山的觀感還不錯。
“雙腿太靠内了,往外開一些!右手則是太靠外了,往内收三寸!”
木人樁群。
李觀棋從夜色裏緩緩走來,二話不說,就開始糾正趙山的出拳姿勢。
“李、李大哥?!”
趙山愕然地看着突然到來的李觀棋,黝黑的臉上滿是驚喜,緊接着就浮現出略顯激動與緊張的神色。
他是新兵營的一個普通人,連異血武夫都不是,僅僅是普通人而已,對李觀棋這些預備營的強大武夫,向來仰慕。
“看我練一遍。”
“砰砰砰砰砰!”
李觀棋笑了笑,而後對着眼前的木人樁,打了一遍《赤血軍拳》。
“看懂了嗎?”
“懂了。”
“你練。”
“砰砰……”
“行了,你完全沒看懂。”
“再看我練一遍。”
“砰砰砰砰砰!”
“懂了?”
“嗯嗯!”
“你練。”
“砰……”
“你他喵的……算了, 擺出第一個拳架,我從頭教你。”
“哦、哦。”
廣場。
木人樁的擊打聲不絕于耳,此起彼伏,還時不時響起李觀棋那無奈又憤怒的叫罵聲。
原來教一個笨蛋,真的是挺吃力的。
今天是月底的最後一天,按照軍規,今日不會有訓練和号角,所以李觀棋一直教趙山練到了深夜,也沒有号角聲催促他們回營睡覺。
至于擾民?
當然擾了!
打木人樁砰砰砰砰砰的怎麽可能不吵,再加上廣場空曠,聲音傳得更遠。
可誰敢去叫停啊?
那可是打遍新兵營無敵手的新兵刺頭李觀棋,連教官都敢打!
至于上報教官來處理?
叫是叫了,可不知道爲什麽……然後就沒信兒了。
“李、李哥,我、我感覺、我、我的手……要斷了。”
“砰!”
木人樁群,趙山整個人直接倒在了地上,整個人擺成大字型,望着天上的滿天星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他隻是個普通人,肌肉耐力有限,而現在已經達到極限了。
而李觀棋也不是拳法宗師陳岩,自己的那個名爲無敵心的“勢”都還沒琢磨明白呢,沒法像陳岩那樣,以“勢”來帶動他人的渾身氣機,保持連續訓練。
“喂,趙山。”
李觀棋背靠木人樁,瞥了眼地上的黝黑年輕人,“你爲什麽要來當兵?”
“因爲我想上戰場啊!”
趙山興奮地看向他。
“爲什麽想上戰場?”李觀棋有些詫異,“大家都對戰争避之不及,你卻想上戰場?”
“上戰場是保家衛國啊!”
趙山望向漫天星月,咧嘴輕笑,滿臉都是憧憬與興奮,“上了戰場,我就能獲得軍功,就能得到異血加身,就能成爲強大的武夫了!
然後我就能獲得更多軍功,獲得更多的獎賞,成爲更強大的武夫,一直這樣循環循環,我就能成爲戰場上的将軍!
率兵縱橫沙場!
出人頭地!
衣錦還鄉!
我要讓鄉親們都爲我感到驕傲!我還要迎娶村裏的小花,她答應過我,要等我帶着聘禮去娶她的!”
“……”
李觀棋沉默。
這就是大部分底層士兵的想法麽?
大洛國力強盛,糧食充足,基本不會有那種因爲快餓死了,所以不得不來當兵的事情。
來當兵的普通人,基本隻有一個想法。
出人頭地!
“戰争,是機遇。”
李觀棋忽然想起了莊遠的這句話。
大洛王朝被異血家族所掌控,門閥家族遍地,等級森嚴到了極點,雖然餓不死人,但也很難發财。
除了讀書科舉之外,普通人就隻有軍隊這一條改變命運的機會了。
所以……戰争對于他們而言,可能确實是機遇吧。
“我走了。”
李觀棋轉身離去,三兩步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哥!”
地上的趙山連忙翻身爬起,朝他的背影大聲喊道:“謝謝你今晚教我練拳!謝謝!!!”
……
……
“嗯?”
“山河都尉?”
李觀棋來到宿舍門口,卻發現一位紅袍壯漢背靠房屋牆壁,正是赤山河。
“哦。”
李觀棋笑了笑,“原來如此,我說怎麽這麽晚了都沒有教官來趕人,原來是都尉你發話了?”
“勤奮,不應該被人嘲笑。”
赤山河平靜道。
這位壯漢望向遠處的木人樁,那裏的趙山不知何時起又爬了起來,在那“砰砰砰砰”地練拳。
“我很欣賞那小子,跟他聊過幾次。”
赤山河望着趙山的瘦削身影,眼神閃爍,“他很渴望戰場。”
“是啊。”
李觀棋輕輕點頭,“因爲戰争對他來說,代表着機遇,不是麽?
“呵!”
赤山河低聲一笑,“是啊是啊,戰争是機遇、機遇,很多人都這麽想,特别是那些大頭兵。”
“可是……”
這位壯漢低着頭,看着腳邊沙地裏的一群螞蟻搬家,腳尖随意一擺,就碾死了幾隻螞蟻,周圍螞蟻頓時被驚得團團轉。
“他們不知道戰争究竟是什麽,更不知道戰場是什麽。”
“戰場隻是一台絞肉機,把所有心懷夢想的年輕人,攪拌成同樣的一灘肉泥。”
“戰争并不榮耀。”
赤山河仰起頭,望着天穹明月,神情複雜。
“當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你參加戰争,你會有一種幻想,其他人會死,而你不會,你會活到最後,功勳卓著,出人頭地,最後帶着滿身榮耀與富貴,衣錦還鄉!
然而。
當你第一次受到重傷之後,這種錯覺就會煙消雲散。
當你第一次看着你的戰友,在你懷中痛苦地死去,而你卻隻能無力地看着他閉上雙眼之後,你就會開始厭惡戰争。
保家衛國是榮耀的,非常非常榮耀。
可戰争不是,一點也不。
……我以前不懂這番話是什麽意思,隻想在軍隊出人頭地,衣錦還鄉。”
赤山河起身離開,與李觀棋擦肩而過。
“但現在,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