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事,可大可小,她不敢輕忽,一得知情後,她就進宮來了。
“這事是大嫂來跟我報的信。”他們大哥根本就沒打算跟太子妃遞個聲。
不過想來,連人都要收了,還有什麽是他做不出來的。
太子妃的長兄納夷涼的一個女婢下人當妾,這事說出去,可真夠丢人的。
柳貞吉聽得也是腦袋一蒙,“這事是怎麽起的?”
他們大哥就是曾糊塗過,但這些年,也還算看得清楚啊。
“大嫂說,非納不可。”柳貞雯說到這眼圈有點紅,“大嫂也拿他沒辦法,這事,大哥還跟娘先說了,說是個旺夫的,還曾救過他的命。”
“還曾?”柳貞吉神色淡淡。
“這事,不知真假,不知道大哥怎麽跟她說的,反正娘已經應了,娘并不知道那夷涼國的公主是來獻給太子的,她隻當大哥看中了來朝進貢的異國中的人。”柳貞雯一邊惱恨大哥的腦子不清楚,另一邊,更恨他連快要病亡的老母親都要拖下水。
如果娘知道那是給她們的貞吉兒添堵的家的下賤人,怕是會被活活氣死。
柳貞吉頭疼欲裂。
對柳家,她自問盡心。
爲着怕柳艏那邊的柳家欺壓這邊,周容浚更是沒少派人去使手段壓着那邊。
爲免柳艏再起風波,更是把人都禁锢了。
柳老太夫人前幾年死的時候,也是周容浚讓了那邊的人把這事低調處理,連他們這邊的柳家這邊都沒用守孝。
兩位兄長,他們沒少私下扶助,這些年她沒少在他們身上花心血。
她先前還以爲,大兄沒什麽才華,沒什麽眼見力,但隻要安安份份的,以後少不了他的榮華富貴和前程。
可扶了這麽久,他還是扶不起的阿鬥。
“貞吉兒?”見妹妹不說話,柳貞雯有些慌。
柳貞吉頭疼得說不了話,這事讓她怎麽辦?
這事已經在她娘面前過了明路了,她們那大哥這麽手快,哪有給她回旋之地。
“木已成舟了?”柳貞吉問她姐姐。
“明天就要去擡人了,跟大嫂,也不過昨個兒說的,我剛得知,就來跟你讨主意來了。”柳貞雯苦笑。
“不像是沒準備的。”柳貞吉喃喃自語。
這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你要不要見大哥?”
“見?”柳貞吉思緒着,緩慢搖頭,“不見,見了,難不成讓人說我大哥要個妾,當妹妹的都要管不成?”
這事,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哪怕是太子妃,也不能管。
尤其讓人知道那是夷涼來的妾,被人知道後,大盆的污水潑到她身上,她怎麽洗都洗不幹淨。
“那,就讓他要了?”
“嗯。”柳貞吉點頭,說着朝旁邊的鏡花點頭,在彎下腰的鏡花耳邊耳語了幾句。
“姐姐放心,娘那邊,我自會找人照顧着。”本來想着母親有大哥孝敬,她隻管操心她的身體就是,現在看來,還是不成。
“那大哥?”
“就由得他吧。”柳貞吉淡淡地道,“你回去跟大嫂說,讓她把侄兒們管好,就别出什麽岔子,到時候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要是像了他們父親那般糊塗,她這個當姑姑的,也隻能再狠下心腸了。
柳貞雯本半低着頭,這下她猛地擡起她那張冷豔的臉,怔怔地看着妹妹。
她聽出來了,貞吉兒是打算放棄兄長。
“貞吉兒……”她澀然地叫了一聲。
“嗯。”柳貞吉朝姐姐笑了笑,腦海裏,已經想起把她兄長的要職怎麽調到無關重要的部門去。
該斷則斷,不斷反受其亂。
她兄長既然不爲她着想,她爲他着想得再多也沒用。
總不能因着他,把整個家都拖下水吧。
他這全然不顧他的後代,她得顧,她還有另一個兄長要顧。
“娘那,就瞞着她吧,都這時候了,就别讓她鬧心了。”柳貞吉爲柳家做的一切,歸根到底還是爲了她的母親,不想到最後,讓她娘還要爲這個家擔心。
“妹妹。”柳貞雯拉過她的手,憐惜地看着她瘦削的臉。
貞吉兒都沒以前那般愛笑了。
無憂無慮離她甚是遙遠了。
他們沒幫過她什麽忙,一直都是讓她操着心,沒想到,都這麽些年了,還要讓她爲難。
“九月天氣也涼快了,到時候,你就帶着大郎他們跟着姐夫好好上任吧,出去了,就别怕難,多做些事,以後也才好福澤後代。”一個家,也盡不可能全是好的,姐姐聰明,二哥也算是有眼光有魄力,他們這分出來的柳家,也沒差别家多少。
就是二哥出外任官,沒人管着,大哥就掉鏈子了。
“九月?”這是柳貞雯第一次明确知道丈夫被外放的時間。
“嗯。”本來還沒定,但柳貞吉想想,還是早放姐姐他們出去的好。
要不然,也陷落在京裏這灘污水裏,到時候于姐姐無益。
“那現在就可以準備了?”柳貞雯小聲地說,眼睛看着妹妹沒放。
這事賈文彪沒跟她說過,想來是妹妹從太子那知情的,賈文彪可能還不知道。
“這幾天就準備着吧,太子這兩天會跟姐夫說的。”柳貞吉笑道。
柳貞雯本來是報信的,沒想得了這麽個消息,跟柳貞吉再說得幾句,就出宮去了。
她要準備安排的事太多,盡管之前已經有所動手,但下個月的事,已經沒幾天了,有些她還沒辦妥的事刻不容緩。
等柳貞雯匆匆走後,柳貞吉叫了水月去跟蘇公公說,讓太子今天早些回來。
她輕易不打擾周容浚的政事,作爲一個沒繼承皇位,但繼承了皇帝政務的太子,周容浚一年裏,能得幾天輕閑都是了不得的事,但有時太子妃要是有事,他會盡量抽半天空出來,陪她也好,陪子女也好,還是兩人靜坐半天,他是極願意的。
隻要太子妃開口。
現在太子妃說讓他晚上早點回宮,他這還沒傍晚,就趕議事閣的臣子了。
臣子們退下後,他也沒去案桌那邊,直接擡腳往宮裏走。
這離太陽西下還有一會,柳貞吉也料到了他會早些回來,沒想比她想的還早了些,于是這冷了小半天的臉,終于溫柔了一些。
她神色的變化,看在了對她的情緒極爲敏感的太子眼裏,太子立馬就皺起了眉,眉心都擰成了一團,“怎麽了?”
這是誰給她找不痛快了?
“你回來得好早。”柳貞吉去抱他的手。
她擡頭見天色還早,就轉身往外走,打算去接裕渝下課。
“辰安現在在哪?”她又問身邊的人。
“奴婢剛得知,小郡主去接皇太孫下課去了。”蘇公公知道,插了嘴答。
“正好。”聽到小女兒對小哥哥一如既往的用心,柳貞吉的眼也柔和了一些。
周容浚不爲這些話所動,還是皺眉看着她。
柳貞吉在路上輕言輕語把柳之程要娶夷涼公主婢女的事說了,也輕描淡寫了從她母親孔氏那裏過了路的事。
“姐夫那,你能不能安排着,下個月就讓他出京?”末了,柳貞吉說了要跟他商量的事。
“嗯。”太子點了頭,臉是冷的,非常簡單的應了聲。
柳貞吉擡頭看着他冷硬的臉,笑了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把頭靠在他肩上悠悠地歎了口氣,“我現在在想,當初把家裏從柳家脫離出來是不是對的。”
沒個大家長在上面鎮着,不頂事的,很容易就出岔子,還帶累家人。
現在的柳家,老母卧病不起,二哥柳之平去了東北爲官,連個勸的人也沒有,她大哥還不是爲所欲爲了,被人鑽了空子,他表現得還對敵人忠貞無比,偏偏她也隻是隻能少替他劃算些,有些事還是得爲他兜着,免得他帶累家人。
“什麽情況,你派了人去查了?”周容浚摸摸她的臉,知道她說得輕巧,心裏還是不好受。
她基本上從不拿自己的事煩他,爲數不多的幾次求過他要通融關照的事,都是涉及柳家。
“派了去了。”柳貞吉說到這,又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其實她二哥走了之後,她有派人去柳府照顧母親,順便也是看着點柳府的意思。
可是之前,無人來報。
剛剛來了人,說了,這事他們不知情。
派去主事的人,也是他們手下能幹細心的人,但都瞞過了這主事人的眼睛,想想,如果不是她大哥心甘情願地配合,怎麽瞞得了?
因此,她心就更冷了。
她是真不明白,她大哥是中了盅,還是鬼迷了心竅,做出了這等于他根本無益的事。
她又把先前探子回報的事跟他說了。
“夷涼做的?”周容浚冷冷地翹了下嘴角,“倒是做得精細。”
悄無聲息的,想來行事極爲小心。
也不知道謀劃了多許。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攔也攔不住了,不如不攔。”他既然拿一家的安危作賠,她這個當妹妹的輸不起,也隻得爲他收拾這個爛攤子。
周容浚沒說話,擡頭摸了摸她的臉。
盡管妾是個沒地位的,但太子妃的哥哥娶了個小國公主的女婢作妾,那也是無形中降了她的身份的,他當然不高興。
不過,她已經不高興了,他也沒必要再闆着個臉,讓她更不好受。
“沒事,”他溫和了臉,口氣也溫和了下來,“就讓他作賤自己,此事不管他是自己的意願,還是另有苦衷,你也無須管他了,他想擡小妾就擡,過不了幾年,也就沒人會記得這事。”
其實也不用幾年,用不了幾個月,小妾就會成爲前塵往事。
總不能讓她一直活着礙眼。
“呵。”柳貞吉輕笑了一聲。
**
太子妃長兄擡了個夷涼國女婢的事,不知怎地,被京裏不少人知道了。
這廂宮裏,夷涼國那邊也說,公主身體好了些,想明日來見太子妃。
這事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麽傳出去的,鏡花來跟柳貞吉說的時候,說幾國使館裏都在說夷涼國公主病好的事,都是她忠心的宮婢女沖喜沖的。
還道公主仁義,盡管是身邊的宮婢出去當妾,那嫁妝極其豐盛,堪當富庶之家的小姐。
太子妃聽後笑了,問身邊的蘭公主,“不知道蘭公主可願意代我出去走一趟,替我去看看夷涼那位小公主。”
蘭公主矜持一額首,“自當替太子妃去走這一趟。”
這夷涼公主暗貶太子妃,明擡自己的操行,蘭公主腦袋都不需多轉彎,就能明白這個中的意思,也自有法子,先去打個頭鋒陣。
蘭公主去看了夷涼公主。
夷涼公主名爲朵兒,長相堪稱上乘,五官很是深遂,有種别樣的風情,尤其眉眼之間的淡淡病氣,更是讓人我見猶憐,蘭公主見到這個夷涼公主的時候,心中也是一滞。
太子妃有個姐姐,是卞京裏出了名的讓人過目不忘的冷豔美人,而夷涼的這位公主,長相本就冷豔,讓見者印象深刻,且眉眼之間帶着讓人心悸的病美人氣質,這種美,美得太獨特。
想來誰見了她,都忘不了。
蘭公主收斂起了心中那點對着小國公主矜貴的心,目光越發的柔和。
蘭公主是非常典型的周朝貴女,從骨子裏都散發着溫婉,她們這種人,越溫柔,心就越狠。
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其堅決,從不下于狠心冷情的男人。
她先等了夷涼公主跟她見過禮,才回了個半禮,等夷涼公主被人扶着坐下後,她也緩緩坐下,微笑着與人道,“我們太子妃道你明日能去見她,心中甚是歡喜得很,讓我先來看看你。”
那能說夷涼語的女官把這話轉述了過去,隻見夷涼公主淡淡一聲,動了兩下嘴角。
聲音很慢,嬌中帶着點冷冷的嗲,特别的勾人心弦。
“我們公主說,感謝太子妃的盛情。”
“嗯。”蘭公主揚首,又溫柔道,“就是我看着這位公主身子不太好,爲免病體沾污了我們太子妃,把病氣度過去,還是等身子全好了,再去見我們太子妃罷。”
那字“罷”字,她還帶了歎息聲,甚是遺憾得很。
說罷,她就站了起來,“我看我也還是早走的好……”
說着起了身,高高在上朝那位坐着的夷涼公主一勾下巴,不等她回應,就轉身帶着浩浩蕩蕩的掌事姑姑和侍女們走了。
回去之後,蘭公主第二日就沒進宮了,讓人給宮裏說了消息,跟太子妃說她在夷涼的使館裏沾了夷涼公主的病氣,現在病得起不了身……
太子妃派了太醫過去給蘭公主瞧病。
太醫回來報,怕是疫病。
這時候,不知爲何,夷涼使館裏,傳出來不少人病了,請大夫進門的消息。
夷涼人身上沾有疫病的事被太醫院報到了太子面前,不一會,順天府那邊已經派出了官差,把夷涼使館的人控制了起來。
京裏百姓因此人心慌慌了起來,他們最怕疫病,這種東西,人一沾上,九成九就得死,神仙也難救。
因此京裏百姓都希望把夷涼國的那些人請出京去。
那廂柳府那位新進去的姨娘,也被請回了夷涼使館,等待查看。
柳貞吉這時也才知道,這位柳府的新姨娘身上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子了。
**
柳之程求到了柳貞吉的面前來。
之前,他打算見孔氏。
但被柳貞吉的人攔了下來。
自從新姨娘進門,柳貞吉就已經讓她進了柳府的人,不讓柳之程見他們母親了。
柳之程,她也派了人跟着,也不怕被她這個兄長知道,她現在已經盯上他了。
本來要給他調職的事就要說,但想着賈文彪的事比他的要緊,先把姐夫姐姐弄出去了再動他,沒想,一個姨娘被帶走,柳之程不擔心自己的前程,還要來見她。
柳貞吉也想知道她大哥是怎麽想,也就答應了他。
知道她要見柳之程,太子那邊派了他的侍衛頭子過來。
柳之程在見她之前,脫光了衣服,被人從腳趾頭檢查到頭發,更是用冷水澆過一遍用燙藥水泡過,穿了宮裏準備的衣服,才得已見到柳貞吉。
饒是如此,他也沒退縮。
柳貞吉自然是聽說了。
太子那兒怕出意外,夷涼疫病那事,盡管是她這邊起的因,但知個中内情的太子對她還是小心謹慎,她心中當然樂意得很。
但柳之程明明被當病體來看,費盡周折還是要到她面前來走一遭,絲毫不怕把病體過給她,柳貞吉還真是對他冷了心。
“微臣見過太子妃。”柳之程進來看到坐在側位等着他的柳貞吉,見她沒坐到高高在上的首座,那臉色暖了一下。
妹妹從來不是盛氣淩人的人,哪怕當了太子妃,也跟過去一樣。
她心腸極軟。
想來有些事,她做來也是逼不得已。
“嗯,坐。”柳貞吉朝他颔首,示意他坐到她下首。
可能他們兄妹之間感情沒那麽深厚,最初的荒謬跟被背叛的感覺消褪後,剛才覺得的匪夷所思也沒那麽重,柳貞吉也淡定得很。
她神情有點冷淡,但口氣還是溫和的,柳之程也就越發肯定他這個小妹妹,還是心中有他這個大哥的。
他畢竟是柳家的長子,母親還病着,妹妹總是要顧及些。
“我來,”柳之程遲疑了下,然後垂首苦笑道,“是爲難妹妹來了。”
“怎麽說?”宮女奉茶,柳貞吉接過她那杯,喝了一口,淡道。
“不知妹妹知不知道,爲兄新納了一妾之事。”柳之程臉上有了些羞愧。
“知道。”柳貞吉可沒打算否認。
“那妹妹知不知道,她是夷涼朵兒公主身邊的侍女。”
柳貞吉把茶杯放到桌上,漫不經心地看向她這個臉面羞愧,神情忐忑的大哥,這一年來,柳之程過得還算得意,所以那張臉,哪怕帶着這兩種表情,還是掩不住他的意氣風發。
柳之程也不過三十初頭,她母親生的兩子兩女長得都不錯,他自然也是英俊的,這樣一個貴族大爺,朝廷俊秀,妹妹是太子妃,前途無量,居然看上一看小國的公主身邊的婢女。
要是看上個公主,她還要高看他一眼。
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能跟她開納了個婢女當妾的這個口。
“你是怎麽看上她的?”柳貞吉漫不經心地撩了撩茶蓋,淡淡道。
“是這樣的……”柳之程見她臉上并無怒意,心中一松,神情也松懈了下來,跟她慢慢道了起來。
原來是柳之程之前去京城數百裏的當縣代上峰王尚書去查一個縣令欺上瞞下的案子,半路遇上縣令派人追殺,不幸落水,剛好被路過當縣要進京的夷涼女婢所救,那女婢本是在河邊漂洗衣裳,救了他之後,全身濕透,爲避追兵,兩人濕身抱在了一處密叢後躲藏……
“孩子也是那次有的,”柳之程滿臉的羞愧,“是爲兄的錯。”
說罷,看着柳貞吉苦笑不已,“妹妹,那畢竟是柳家的骨肉,娘也知道了,我是因她有身子才擡她進的門,若不然,娘也不想讓你大嫂爲難的……”
“那小女子剛好在河邊漂洗衣裳?”柳貞吉笑笑,問他,“夷涼國需要一個公主的貼身侍女,在趕往我朝京城的路上到河邊洗衣裳?”
“夷涼國很窮的,尤其是身子不好,不受夷涼皇上喜愛的朵兒公主,”柳之程聽了急急辯道,“他們打尖的地方都是縣城外的野店,聽說他們能趕來卞京,都是朵兒公主的母妃私下貼了半數頭面,才得以成行,朵兒公主身邊的人,都是夷涼君主不要了的廢将廢子,妹妹你沒有見過他們,你若是見過他們了,就知道他們過得有多寒酸,朵兒公主堂堂一國公主,素衣素面,真是讓人,讓人……”
說着,重重歎了口氣,竟是十分痛惜地道,“那是連妹妹一半都不如啊,之前她不能來見妹妹,也沒有好藥材治病,才一拖再拖,不能進宮面見妹妹,還請妹妹不要多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