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着李相的兩個大内侍衛也停了步子,滿臉驚恐地回首。
李相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他回頭看向了那倒在寶座上的皇帝,看着簇擁過去的臣子們冷冷地笑了起來。
“張國丈……”在張國公朝他看來時,李相張了嘴,“你好一招過河拆橋啊。”
“還不快拖下去宰了!”那本擔心李相再出妖蛾子的張國丈一聽他這麽說,膽顫心驚地吼。
不過他吼得再大聲,圍在他身邊的那幾個大人都聽到了,皆面有異色,紛紛低頭。
李相被拖了下去。
他沒有掙紮,隻是在出宮門後,他原本垂下的頭擡了起來,四處急促地張望着。
等看到是獅王人的侍衛後,他眼睛瞳孔大張。
那侍衛迎上他的眼,下巴細不可察地略低了一下。
這大殿内的動靜,他是聽到了。
李相等到了回應,那頭又垂了下來。
一直到行刑,他一言不發。
李相的頭,被砍在了金殿三殿外的生死台上。
牢裏的李家人知情後,悲恸無比,哭聲震天。
而這時的宮裏,更是分外的不平靜。
周文帝被擡進寝宮後,不久就醒了過來。
朝廷中,不知由誰帶頭,竟然在短短一個時辰内,上了廢後的折子。
“傳獅王。”
剛喘了一口氣的周文帝收到折子,任腦袋昏沉了半天,才聚集了精神,叫那孽子過來。
孽子,孽子,平時果然沒叫錯他。
周容浚沒上朝,拿了把椅子坐在他皇兄的靈堂看了半天的天空。
宮裏是個邪門的地方,他坐在靈堂的時候,他以前喂過的那隻老貓,帶着一長串邪性的大貓小貓在他腳邊打轉個不停,周容浚沒理會它們,隻是讓人給它們拿了幾個奶碗過來。
老貓喝完奶,就帶着它那一衆小的們走了,臨走的時候叨來了幾顆珠子,甩到了獅王腳邊,就頭出不回地走了。
周容浚就掃了那幾顆珠子一眼。
皇帝傳他的時候,他讓不斷瞄那幾顆寶珠的護衛把珠子撿了,淡道,“拿着,回頭要是去南方跑差,找個會掌眼的賣個好價錢。”
跟着他的那兩個心腹暗衛咧嘴笑,去撿了回來。
不管王爺怎麽說,隻要他賞,這東西他們是肯定要的。
王爺不是吝啬之人,他們的家底,都是靠着這撐起來的。
這種意外之财,于他們來說當然是越多越好。
獅王到了德宏宮,周文帝半坐在龍床上,在他進來的時候,那冰冷的眼睛就看向了他。
他一言不發,偌大的帝王居中靜靜悄悄,無端地森冷了起來。
獅王進去後,常總管就帶着人退了下去。
周容浚在周文帝的視線裏走到了周文帝的龍床前,連袍子也沒掀,就跪在了床邊,手撐着床沿,朝周文帝淡淡道,“您覺得如何?”
還覺得他敢不敢?
還是,要拖他下去宰了他?
周容浚平淡地看着他的父皇。
他是真想知道,他做了,他父皇會拿他如何?
殺了他獅王,他不敢說半個天下會亂,但亂小半個天下,他還是值的。
他很想知道,他的父王,會不會爲了他的母後跟他翻臉。
她值不值得讓他翻臉?
周文帝沒說話。
佛家說天道輪回,因果循環,有因就有報。
他的報應,現在就在他的面前。
他确實不會爲了皇後,讓天下大亂。
也還真是,他這兒子做了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不會簡簡單單地就處死他,哪怕知道是他做的,他也不能宣之于人,讓人看他皇家的笑話。
哪怕他這孽子已經讓人看了他們皇家的笑話。
“您看,”周文帝不說話,隻是眼睛越發的冰冷,既然把人得罪慘了,再慘點,也不過如此,于是周容浚便對着他父皇淡淡道,“您現在這歲數,朝廷都在您手中了,您還是得把她排在您朝廷之後,這就是您所謂的……”
“啪!”劇烈的一聲響,周文帝的手,打在了周容浚的臉上。
這一掌力道很大,殿裏都響起了回聲。
周容浚舔了舔嘴裏被牙齒碰破皮溢出來的血,回過被打偏的頭,臉色也未變,繼續淡然道,“兒臣吧,是有些跟您不一樣的,活着一日,我就要護着我心愛的女人一日,誰打她,我就打誰,我自己忍沒事,但我不會讓她爲我忍。”
周文帝又甩出了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孽子。”他冷冷地道,“滾回西北去。”
周容浚低首,退後一步,頭往地上重重一磕,“兒臣遵旨。”
周文帝被他那聲磕頭磕得腦袋一陣陣的發昏。
他知道他這孽子想回西北。
他如何能不知道。
但他也不敢留這個兒子了,再留下去,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麽事來,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皇帝這個時候,不敢拿朝廷跟他這兒子置什麽氣。
他已經夠知道,已經沒他這四皇子做不出來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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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容浚出了德宏宮就叫人收拾行裝。
要走,擇日不如今日,他現在走的好。
他的人也如他所吩咐的,已經在路上候着他了。
萬皇後那,翩虹得到消息就迅速去禀了她。
“今天就要走?”朝中的事沒讓萬皇後變色,獅王要走的時候,讓萬皇後的眉頭皺了起來。
“是,說是傍晚就出宮。”
“讓他過來一趟。”
“是。”
“算了,”在翩虹要動步子前,萬皇後自己站了起來,“我去。”
傳他,他未必會來。
“皇後駕到。”
周容浚在看着蘇公公收拾他的信件,聽了話,眼皮一擡,慢騰騰起身走到了門邊。
“母後。”在萬皇後步伐匆忙走到門邊時,他作了揖,迎了她。
“嗯。”萬皇後朝他颔了下首,往門内走去。
母子倆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門裏的蘇公公忙請安,躬身退了下去。
殿内的武将,也退到了門邊。
“以後,他不可能像之前那樣對你好。”萬皇後坐下後,張了口,“你有些沖動了。”
那些肟髒事,她有做過的,也有沒做過的,不少人心知肚明,但誰也沒捅破過。
他非要讓人捅破,就應該明白以後要承擔他父皇的怒火。
“嗯。”周容浚在她下首的座位坐了下來。
要回西北讓有些輕松,他看着神情安然無恙的萬皇後,嘴邊還有點笑,“母後看來是不打算怪孩兒了?”
萬皇後沉默了一會,看向他,“這是之前我幫你兄嫂的代價?”
周容浚毫不避諱地點了頭。
人都死了,還要他忍讓?
他今時今日如果還要忍受這麽荒謬的事情,他還不如自戕來得好。
既然他的父皇母後還要像過去那樣拿他不回事,那他就自己拿自己當回事好了。
反正他的王妃,也會贊同他的決策。
“還有什麽?”萬皇後臉色慘白,但口氣還是輕輕緩緩,什麽也不在乎一樣。
“您現在,”周容浚靠向桌子,離她離得近了些,看着她的臉,“心裏疼不疼?”
萬皇後看着他。
“要是疼,我就算了,”周容浚從她黑發中的白絲看到她有着眼紋的眼睛,望進了她的瞳孔,“要是不疼,我還想捅您一刀。”
也好讓她知道疼痛是種什麽樣的滋味,嘗嘗他的王妃昏迷不醒時,他感受的十之一二。
“你要怎麽捅?”
“怎麽捅?”周容浚想了想,“大約是能讓您疼得日夜不能睡,連呼吸一下都覺得胸口窒息,疼得想在刀山上打個滾也覺得不過如此,想把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那種的捅……”
說到這,他收回了看皇後的眼睛,從袖中掏出一把刀來,從刀鞘中抽出了利刃……
那冒着寒光的利刃在空氣中發出了脆耳的聲響。
“娘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守在門口的禁衛軍副統領已經沖了進來。
周容浚頭一低,刀子在他腿上一劃,僅幾下,他身上的袍子和褲子就被劃開了半邊,露出了靠膝蓋那頭的皮膚。
那腿上,有醜陋猙獰的傷口。
“我受不了的時候,割過兩塊,母後,您要不要也嘗嘗這種滋味?”
僅一眼,萬皇後就别過了頭,身子完全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牙齒打着顫,上下碰着發出了咯各作響的聲音。
她這時候看起來,可憐極了。
周容浚把刀子收了回去。
蘇公公進來了。
周容浚讓他去挑身衣裳來。
“别挑王妃自己做的。”他道。
然後他可惜地看着身上那身是她做的,搖了下頭。
“母後,”萬皇後不說話,周容浚自己說,他拿過桌上那杯冷茶,喝了一口,接着平靜地道,“我不想再忍了,再忍,我自己都快逼死自己了。”
“王爺……”跟着進來的翩虹已經倒下了地,眼裏的淚水已經掉到了地上,“王爺……”
聽着那有些可憐他的聲音,周容浚朝翩虹看去,薄唇沒有笑意地勾起,“她疼了嗎?”
他問着她。
那座位上的萬皇後聽到這話,奄奄一息地靠向了椅子一邊,緩緩地閉上了眼。
疼了嗎?
應該是疼了。
她淺淺呼吸一下都覺得疼,心口疼得她想把心都挖了出來……
原來,他對于她的報複,在這裏等着她。
之前在朝廷裏發生的那些針對她的話看來不是她的,而是皇帝的,他們兩人,誰也沒逃到他們兒子這一遭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