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們的兒子啊。”萬皇後的聲音弱了,她終不是鐵石心腸,她也是會痛的。
“扶搖。”周文帝抱着她不放。
她難得對他示弱,他如何放得開手。
萬皇後眼角的淚還是不斷地流,聲音也越來越輕,“就一個了,我給你生的孩子就一個了,護着他吧,要是沒了,就全都沒了。”
他要是沒了,她也好,他們的過去也好,就全都沒了,就會跟沒存在過一樣。
他懂不懂?
不要等到真的全沒了,他才來後悔。
這世上,就算他是帝王,也無後悔藥可用。
“皇上,要是沒了,後悔也沒用了,你知不知道?”萬皇後抓着他的背,最終還是哽咽出聲。
“朕知道,”周文帝濕了眼眶,“依你。”
萬皇後強行止住了淚,又輕聲在周文帝耳邊說了幾句話,她有些熬不住了,得吃藥。
她這個時候,不能昏過去。
她還得帶着她的二皇兒去看他的兄長。
周文帝見她快把手心掐破,額穴突突地跳,忙叫了門邊的翩虹進來,看她吃了保生丸,看她恢複過來,又坐直讓翩虹收拾衣飾,他撫了撫額頭,苦笑了一聲。
這真是當初作的孽,她要還,他也要還。
“疼?”見他不斷撫頭,萬皇後問了一句。
周文帝搖頭。
萬皇後便又垂下了頭,她那蒼白的臉,今天盡顯憔悴。
周文帝這才想起,那是她一心想扶持的太子,他沒了,她若是不傷心,那才是假。
她生第一子的時候,他忙于勾心鬥角,未曾好好抱過他,更不曾教養過他,她生的第二子,他是喜歡的,可那時候,他與她漸起沖突,且一年比一年愈烈,所以到後頭,她生的兩個兒子,他誰也沒有多寵過。
反倒是後頭生的幾個,他真正帶在身邊過,親自教導過,也真心疼愛過……
明王死時,他也曾徹夜未眠過。
就算小十一是他無奈之下推上來的,這兩年,其實他對他也頗爲用心。
周文帝這才恍然想起,他最歡喜于她,可她的兒子,他哪個也沒厚待過,後來四皇子起勢,也是皆因他自己敢拼敢爲,順了他的眼,才被他提拔。
就算後來四子确實是沾了她的勢,可若沒那個如他意的開頭,他也走不到今天這步。
一想,周文帝心口肉直跳,看向萬皇後的眼睛都有些茫然了起來。
萬皇後一直垂眼不語。
她早知道,她是改變不了皇帝分毫的,她什麽都改變不了,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在漩渦裏翻來覆去地掙紮,她早救不了她自己,而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皇帝,說愛她,不過是說給他自己聽。
他對她的好,一直都隻是好給他自己看,她早明白了。
以前的她已懶得說什麽,可現在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就一個兒子了,她不心疼,便無人替她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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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英德被軟禁,周鴻漸的屍首還在東宮。
群臣站在皇宮門,等着召見。
前去東宮,有皇帝與皇後打頭,周容浚跟在他們身後,低頭不語。
東宮的事,是他下的令。
但他整個人都是平靜的,與他剛進京城見皇帝,見百臣一樣的平靜,任誰也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來。
但饒是有皇帝皇後出頭,在東宮中時,還是出了亂子,有東宮中人大喊西北王才是主兇,太子是被冤枉陷害的,廢太子是西北王殺的。
此人一喊話,就被拖了出去。
可不止如此,宮外有人迅速來報,皇宮城牆外等着召見的群臣中,也有人這般喊話。
周容浚聽了紋風不動。
周文帝暴怒,當場就發了狠,令把造遙之人的舌頭拔掉。
萬皇後更是在當場讓周文帝爲她的四皇子做主,哭昏了過去。
其實沒到傍晚,京中就傳遍了周容浚是主兇的話。
如同周文帝所說,站在十一皇子背後的人,不是吃幹飯的。
尤其站他背後的人,七家九族的人都有,随便說點話,就能任謠言滿天飛,沉不住氣的,被愈傳愈邪乎的謠言都能氣出個好歹來。
“這就是你的一劍雙雕,”再與周容浚說話,周文帝少了先前的氣憤,隻是語氣依舊不好,“你看看,你現在這處境。”
說着,橫了周容浚一眼。
周容浚這次見周文帝沒讓他跪着不起,就挑了下首一張椅子坐了,“早晚要來的。”
“哼。”周文帝不屑地嗤笑出聲,“說得你現在在朝中能使出多大力似的。”
“我不能?”周容浚笑了笑,“屈奴那,還缺着些口子呢,兒臣這次來,主要也是想跟父皇商量商量,還要填些什麽人進去。”
“那些口子,你别想動,”周文帝知道他打的主意,臉也冷然得很,“那是你老子的人坐的。”
全便宜了他這個不肖子,那他這皇帝還當什麽?
周容浚點了頭,“我知道,所以孩兒想了,把甯銀和金山那兩個地方騰出來讓給您的人,您的地方,讓給我兩三個,如何?”
“你要收誰?”這時已不是廢話的時候,周文帝也沒爲難他,幹脆道。
“節度使,布衣使,鹽政使三位。”
“做你的春秋大夢。”周文帝氣極反笑。
他這是哪來的膽子,竟敢染指他的命官之位。
是他是皇帝,還是他這老子是皇帝?
“不止甯銀,金山兩地,頂多三年,我包您國庫充盈,南方海派鹽派不是仗着他們那點地方之勢在跟您叫闆?那幫您收拾了去。”周容浚看着周文帝淡淡道,“您若是還覺得不值,我再給您送三萬軍調譴如何?”
周文帝笑了,“你的軍不是朕的軍?”
還用得着他送?
“可聽您話又能打仗的軍,您應該還缺着吧?”他這父皇,盡管這天大半的權勢都在他手中,在衆臣中也是威嚴如天,這幾年,哪怕是李家那等人物,也還是得順着他的意,在他的默許範圍裏與他打打鬧鬧,可是,物産豐富的周朝有四方來賀的同時,還不是被四方觑瑜。
周朝缺兵力,他父皇更缺。
整個周朝現在的軍兵不過三十萬人,加上各方将軍私囤的私家軍,也不過到三十六萬人。
他們皇家的軍權,也就到他這代,才被他父皇使計集中到了他手裏,可到了他手裏,他父皇安心?
還不是要讨要回去。
可都給他了,他給不給,是不是心情甘願地給,還是得過問他不是?
“五萬精兵,另加三萬戰馬,五百萬白銀。”周文帝冷眼看着眼前這個根本已經不再是當初被他一激就會掉頭而走的兒子,淡道。
“不是給了您甯銀,金山?”周容浚挑眉。
他知道他父皇要擴充兵部,要招兵,招兵就要銀子,所以他先前就把地方就先讓出去了,沒想成,他還獅子大張口。
“你以爲朕不知道你在屈奴搜刮了多少?光錢家一家,就已經夠數目了。”周文帝連冷臉都懶得闆一個,口氣都不耐煩了。
周容浚笑了笑,轉而道,“錢家兒子還在京中?”
周文帝沒說話。
“您見過他?”
周文帝冷冷地看着他。
“他跟您說的,我要了他們家的地,連他們家的銀子也全都收了?”
周文帝扯了下嘴角。
“跟您說了多少數目?”周容浚說到這,與周文帝微笑了起來。
他眼睛長得肖似周文帝之外,臉上别的過于硬朗得不像皇家人,他樣貌雖不如他親兄長那般俊美,也不如十一皇子那般精緻,但整個皇家,像他這樣具有男子氣概,王者氣息的人,也就他獨具一格了,尤其他笑起來的時候,令人信服。
周文帝看着出以至極的四皇子,嘴角一挑,額上的皺紋也被揚起,顯得他很是苛刻,“比朕跟你說的,翻個十倍有餘。”
“所以,還是父皇跟你少要了?”周容浚還真是笑了起來,轉而,他的笑臉冷了,眼睛也冷了,“錢保豐在哪?”
“怎麽,你連他都要殺了?”周文帝不無諷不刺。
“他跟您談了什麽條件?”
“腦子倒還不糊塗。”周文帝見他此态,心中倒有些歡喜了起來。
還好,知道他不殺此人是有原因。
“父皇……”
“朕憑什麽告訴你?”
周容浚無動于衷,看着他沒動,“是西域?他把西域賣給您了?”
周文帝抿了抿嘴,哼笑了一聲,沒有否認。
周容浚大概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而這些事情,是他在京中的探子從未打聽出的,可見,這裏面的事瞞得有多深。
“他是被誰帶到您面前的?”周容浚繼續說,“廢太子?小十一?”
周文帝打斷他,淡淡道,“知道那麽多幹什麽,你隻要知道朕要西域就是了。”
“兒臣知道了。”
難怪,他想把周英德給廢了,他這父皇這麽震怒。
不過,好歹也讓他知道他們在打什麽主意就行。
他母後總是那麽天真,總以爲,隻要她到了西北王府,他這父皇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哪怕是看着她的皇後的身份,也要幫着他一點。
殊不知,他在西北勞心勞力,還要被算計不說,這京中的風起雲湧,他這說起來說是中意他的皇帝老子,可從沒想過要招呼他一聲。
有這麽個皇帝當父親,他若是像她那樣天真,不知死了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