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皇後梳妝時,周文帝站在背後,看着她的宮女把她的白發技巧地隐在黑發下,他一言不發,朝鏡内看去,對上了她的眼。
“坐一會罷。”良久,在要貼額妝時,萬皇後開了口。
周文帝“嗯”了一聲,坐在了内侍搬過來的凳子上。
“你可以不去。”他開了口。
也可以不用動手。
萬皇後笑了笑,“我想去。”
她算是明白他的意思。
可她的手早髒了,再髒點,也不要緊。
更何況,他要是真爲她着想,當初也就不會動萬家了。
他逼着她動萬家,還是她生的兒子親自動的手,這時候再談仁慈,未免太假。
“朕已經與浚兒說過了。”
“我知道。”
周文帝見她平靜從容,就知道,他說不通她。
還是隻能從四皇子那邊着手。
“讓他看着辦罷,畢竟他大了。”周文帝還是委婉地道了一句。
萬皇後這時回過頭去看他,悠悠地歎了口氣,“皇上,您何必逼我把真話說出來。”
與其讓兄弟殘殺,還不如讓她這把老骨頭,親自去收拾那個大的。
她造的孽,她來背就是。
這是該她的。
“可朕不許,”周文帝怒極反笑,臉上全是笑意,身上的威嚴卻壓迫得四周的内侍宮女皆低下了頭,“朕容不得有人說道你。”
盡管他護着,可她要是殺子,豈能不遭人垢病?
她想找死?休想。
萬皇後聽了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她回過身看着鏡中面無表情的貴婦,已有些弄不明白,與皇帝糾纏到如今,要到哪日才是個頭。
想來,隻要她一日還是皇後,就一日擺脫不了他。
萬皇後在心中歎了口氣。
他能來她的宮裏遊說她,已是極限。
她知道如果不按他所說的辦,浚兒隻怕會更慘。
他從來不是個能與人爲善的君王,更不是個好父親,他的自私自利,沒有誰能比她更明白。
“我知道了。”最後,萬皇後不得不妥協,但還是書寫了一封信,讓人去交給獅王。
**
收到萬皇後不會助一臂之力的信,周容浚半無意外。
之前見過他父皇後的信後,他就已經完全放棄了,沒與他母後松口,他隻是想看看,她所謂的誠意,到底有多大。
結果還是不出意外,她做不到的事,永遠都做不到,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也如此,而他還怪不上她,她總有那麽多得體又冠冕堂皇的借口,讓人無法怪到她頭上去。
今日的晚宴,周文帝也讓廢太子到場了。
周容浚在皇帝皇後到之前,到了今天晚宴的宮殿長樂宮,先行見到了已經到了的周鴻漸。
“四皇弟。”周鴻漸站在殿中一側,他身着青袍,身形瘦削,半空揖手而來,臉上不見頹迷,姿态還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态。
引得早來的幾位重臣,一直不斷地看向這位久不出現在衆人眼中的廢太子。
等他們看向如日中天的獅王時,也道這就是血淋淋的成王敗寇——身着紫黑王袍的獅王負手站在那,連眼睛都未眨動一下,廢太子的禮,他如今可完全不放在眼裏。
這不合禮儀,奇異的,卻無一人想上前置啄,即便這群重臣中,還有一個最重禮法道德,嫉惡如仇的禦史。
周容浚隻看不答話,周鴻漸也收回了手,垂下眼,還是站在門口側殿的一旁,等着帝後的到來。
周容浚到的甚晚,不過踏進來片刻之後,不遠處就傳來了皇上皇後駕到的喝道聲,他随即轉過背,竟是由他站在了最前,帶着衆臣迎接帝後。
現太子周英德迅速走了過來,走在了他之前,錯過身時,他皺着眉看了周容浚一眼。
周容浚臉色淡淡,站在他半步之後,神情沒變。
周文帝與萬皇後到了之後,入了主位。
他們落座後,周文帝給周鴻漸賜了座,座位就在周容浚的身邊。
周容浚的對面是現太子,他的下首,是廢太子。
周鴻漸與他,臉色皆未變。
“四皇弟,請。”在周文帝端起酒杯後,周鴻漸甚至又開了口,眉眼之間有點淡笑,看不出陰霾來。
他今晚收拾得極爲光鮮,周容浚甚至能看清楚他頭發上發亮的發油。
“皇兄。”周容浚這時也翹起了嘴角,端起酒杯,朝周鴻漸那邊一碰,一飲而盡,就像剛剛他根本沒理會,下他的臉一樣。
“獅王爺……”那一邊,有大臣也朝周容浚舉起了杯。
“聞大人……”周容浚讓宮女倒滿酒,也朝那大臣舉杯相向。
這是爲周容浚辦的晚宴,衆臣輪流朝他敬着,萬皇後坐在周文帝身邊冷冷看着,看着她生的大皇子和四皇子身邊倒酒的人,小半個時辰,就已經換了兩輪。
歡歌笑語下的晚宴,刀光劍影。
先是大皇子後倒酒的宮女不小心把酒倒到了四皇子身後的宮女身上,後來,再一輪來的兩位宮女,又不小心把各自手上的酒弄灑了,又是換了一輪……
“多時不見,爲兄再敬你一杯。”在周容浚背後的宮女因壺中無酒退下拿酒時,周鴻漸把手中的酒遞給了周容浚。
周容浚沒接。
“皇弟是怕我下毒?”周鴻漸笑了,他聲音不小,那聲音一出口,即使是殿中飛舞的樂女都停了腳下的步子,樂手們都停了口手之間的吹拉彈唱。
周文帝萬皇後看向了他們,和他手中的酒杯。
衆目睽睽之下,周容浚接過了周鴻漸的杯子,眼睛定定地看着周鴻漸,一飲而盡。
周鴻漸暢快地大笑出聲,他拍了拍周容浚的肩,大笑出了眼淚,“好弟弟。”
周容浚翹起嘴角,冷冷一笑。
這時周容浚拿酒的宮女總算回來了,有周容浚大将見到宮女的神情,立即舉杯,朝周容浚敬酒。
那靜下來的宮宴,又重新恢複起了熱鬧起來。
這時寶座上的周文帝,朝萬皇後那邊靠了靠,淡笑道,“他還是鎮得住場面,不像之前那般胡鬧。”
至少沒有當場翻臉。
“是嗎?”萬皇後回了一句,回過頭,不知是憐憫還是悲哀地看了周文帝一眼。
他當真認爲他的四子,是真能忍得住的人?
他這樣作弄他的所有皇子們,當真就不怕衆叛親離?
即使是她,現今被他這麽對待,也不覺得他有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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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康十九年深秋,獅王得勝第一次回朝宮宴的第二天早上,廢太子周鴻漸,發現死于現太子周英德的東宮……
皆朝震驚。
周容浚很快被周文帝叫入宮中。
德宏宮的禦書房裏,周容浚進去時,發現隻有他與他父皇兩人。
“這就是你的處置?”周文帝的臉是陰森的。
“父皇,您想說什麽?”周容浚見沒叫他起,他也跪着沒動,挑了下眉看向周文帝。
“廢太子,現太子,你一個也不留?”周文帝說着說着笑起來了,“朕的好皇兒,你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難不成,你還想回京了按掌了這亂局不成?”
“父皇說什麽,兒臣聽不明白。”周容浚淡道。
“你想讓朕立誰?”周文帝懶得與他兜圈子,冷道,“朕還以爲,你喜歡你那個蠢十一皇弟。”
“父皇難道不能不立?”周容浚擡眼,“這朝廷已經是您的了不是?”
即使是他,不也得聽他的?
周文帝聽他這話又冷笑了起來,“你還真當這朝廷是朕一張嘴就能維持下去的?小十一背後那麽多的人,你當他們吃幹飯的?”
他一舉兩個都拿下,他還當他是長進了,哪想,他是更有持無恐,更不怕惹事了。
“您不是讓我回來,見見我的本事的?”周容浚眼睛裏冷酷得無絲毫感情,“現在,您見到了,您看着辦。”
“周容浚!”周文帝想也不想,擡手就拿了硯台朝他砸去。
周容浚一個轉頭,硯台從他耳邊呼嘯而去,砸在了地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朕沒說讓你兩個都不留!”周文帝氣得不輕,張氏李氏那兩派眼看不成氣候,隻需再壓制就可被壓下去了,這時候再處置他們,不少人都不能放過,可眼下,屈奴已經用去了他大周居半的學生人才,這時候,去哪找人填補大周官員的空缺?
他總是這般不顧頭不顧尾,他簡直就要被他這孽子氣死。
“父皇高估我了。”周容浚垂眼淡淡道。
周文帝氣得笑了,“哈……”
“高估你了?”這時候,再度失望的周文帝都有些口不擇言起來了,“是,朕高估你了,這兩個人不過是密謀了殺你王妃的事,可這事朕也知道,朕袖手旁觀,你是不是也要治朕的罪?啊,你是不是還要把這大周當你那蠢王妃的陪葬品?你告訴朕,今日給朕說明白了,朕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