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從宮女到内侍,再到小随從,一共帶了二十六人進西歧。
這二十六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每一個都要查清楚,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全府又在徹查,周容浚已經覺得自己夠克制了——但很顯然,他的克制并不能讓他的王妃醒來,用明亮的眼睛充滿愛意地看着他,覺得她愛的人比以前更出色。
他的好,她不能親眼看到。
麗果兒隻知傳說,不知解法……
他必須等消息。
等京中的消息,等戶公公來,再等屈奴王城那邊的探子能打聽到什麽事過來。
除了等,就是等。
**
多等一日,沉睡中的柳貞吉身子就一日勝過一日的冰冷。
這晚周辰安摸着母妃的娘,她湊過臉去親了親她,與她父王道,“父王,母妃冷。”
周容浚摟緊了懷中的妻子。
“父王,母妃冷。”周辰安從另一邊抱着母親的手臂,一臉頑固地看着周容浚。
周容浚定定地看着女兒,一會,他起身,抱了女兒過來,“你又看到你母妃了?”
周辰安點點頭。
“她在哪?”
“在那,半空中……”周辰安指了指遠方,她咬了咬嘴,眼睛慢慢紅了起來,“她看不到我,母妃冷,蹲在那發抖,我喊她,她不應我。”
周容浚擡了擡眼,掩下全部感情,再低下頭時,臉孔依舊無動于衷,“她一個人嗎?”
周辰安點點頭。
“沒有别的人?”
周辰安看她父王一眼,頓了一下,道,“隻母妃一個人,我喊她,她不應。”
說着黯然地低下了頭,“她看不見辰安。”
周容浚緊緊地抱住女兒,啞着嗓子道,“等她醒來,就看得見了。”
這時,一直在聽他們說話的周裕渝皺着眉頭,朝他父王道,“爲何妹妹看得見,我看不見?我也想看見母妃。”
周容浚抱過小女兒再放到他身邊,越過妻子,伸手把他們的身上的被子掖好,淡道,“妹妹是女娃,所以能看見你們母妃,這事,你要幫妹妹藏好,不要告訴外人。”
“我知道,”這幾日每夜都受到叮囑的周裕渝虎着小臉道,“不告訴那些害母妃的壞人。”
周容浚摸了摸他的小臉,“趕緊睡,明早魏師傅帶你去習武。”
周裕渝一聽,頭就附上了枕頭。
等孩子們都睡着,周容浚起了身,去了外殿。
外殿是蘇公公在值夜,外面是暗衛副首領虞虎守門。
周容浚出門走了一圈,再回來時,與蘇公公道,“那十二高僧後天到?”
“探子來報說,最早的後天到,還有幾個,要晚幾天。”
“昭甯寺的那幾個這兩天如何?”
“規規矩矩地念着經。”
“他們可信?”
蘇公公猶豫了一下,道,“不熟。”
“那十二個高僧中有我們熟的?”
“有,濟甯法師,及善大師的高徒,您還記得嗎?”
周容浚點了頭。
他記得,是他幫他找到殺他師傅的真兇,他們僅見過一面,他來京本是爲他父皇四十大壽祈福,但他在他父皇生辰之前就被趕去了冷宮昆山,所以,及善大師的十二高徒,他僅見到了最快來京的濟甯。
“本王來西北,令弟子送過萬福燈過來的那位濟甯?”
“王爺好記性!”
“我記得他家族中的兩位子弟,是我們往屈奴任命的官員……”周容浚也是想起來了,這事經他過的手,隻是濟甯的名字隐在了公文中,隻有他身邊的幾人知道。
“是,王爺所記絲毫未錯。”
“他哪天到?”
“後天。”蘇公公很肯定地道,“如若奴婢思忖不假,他應是最想過來爲王妃祈福的高僧。”
畢竟,不說舊情,單說他俗家家族的起勢,還得依靠他們西北王府。
“他來了,帶他單獨來見我。”
“是。”
**
宋濤,呂梁從前天聽完麗果兒的話後,就回去拼命翻醫書,到底是宋濤從一本他從民間搜羅來的醫書雜記中翻出了有關于睡羅的這種記載出來,與麗果兒所說的傳說不同,記載中,所謂睡羅的名字還有另一個别稱,叫毒羅。
它就是一種毒藥,所生長之地就是現在的西域邊沿佛羅山。
記載中,所謂解藥就是佛羅山上的紅雪蓮花朵上的花液,而這種紅雪蓮,雖四十年才開花一次……
宋濤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查到後,拿着醫書就來找周容浚,跪下把事情一說,就等砍頭。
周容浚沒理會他,摸着醫書,從頭至尾把那段小小的記載看了好幾遍,看罷,未曾看宋濤一眼,對身邊的蘇公公道,“叫虞虎來。”
“是。”
“王爺。”虞虎飛快趕到。
“過來,”周容浚舍不得放開醫書,反讓虞虎靠近他書案,指着那幾列字問他,“你能找到紅雪蓮?”
虞虎仔細看過一遍,再一遍後點頭道,“屬下立馬起程西域。”
“你現在幾品?”
“四品。”
“嗯,你回來後,巍山那半塊地方給你,升二品。”
“屬下謝王爺恩典。”虞虎立馬領命。
他也知道,這等機會,是大成去了屈奴,才臨到他。
他從小兵爬到四品武将,暗衛副首,皆是因他夠膽夠狠夠準。
“你去安排你離開後暗衛營的安排,安排後不用再來見我,直接起程。”
“是。”虞虎也不廢話,領命起身就去了。
等死的宋濤突然覺得,也許王妃有望醒來也不一定。
有那麽想救她的人在,她就是想死,也怕不好死。
“你起來。”虞虎走後,周容浚終于看向了宋濤,見他面如死灰,他笑了笑,道,“你怕我?”
宋濤汗顔,起身後垂頭不語。
王爺以前不是沒殺過王府的老奴。
他自诩有些本事,但與誤斷王妃的病情一比,他不覺得他有那個逃脫責罰的運氣。
“外面的人,都指着我把你們一個個都殺了……”周容浚握着醫書,卷蜷在手中,淡淡道,“等王妃醒來,我是肯定要罰你的,這個你逃脫不了罪責,但我殺是肯定不會殺你的,不過,你也不用怕我罰,等王妃醒來,她菩薩心腸,你若是能求到她來求我免你的罰,到時候你也不會有事。”
宋濤聽了怔住,随後他又跪下地,啞着嗓着道,“老奴知道了,請王爺放心,老奴定會竭力醫治王妃。”
“嗯,你既然知道了病情,那就與呂梁一道去看看,王妃這幾天身子越來越冷,看喂點什麽藥,能讓她熱起來……”周容浚低頭又看了醫書一遍,把那幾列字牢記于心,又把書前後又翻了翻,沒翻到他想看的,就把醫書給了宋濤,“拿去吧。”
他很是和顔悅色,宋濤看着他憔悴卻沒有怒火的臉,一時之間,如若不是他身上過于強盛的刃氣,他都以爲他們王爺換了個人了。
他如此鎮定理智,宋濤那不安的心,徒然安穩了大半。
如若此王都不能成大器,要誰才能堪當大器?
**
京城章家,章閣老與章大老爺,章二小姐章婉約一塊坐在章家位于水閣上的亭房裏,章閣老與章大老爺對奕,章二小姐正在拿着草筐往湖裏扔草給魚吃。
“天冷,風大,别老坐在窗邊。”章大老爺看了女兒一眼,囑附了她一聲。
“沒事,阿爹,我身上熱乎着呢。”章婉約宛爾一笑,道。
她剛扯了魚草過來,滿身的熱乎氣。
“你病剛好,過來坐吧。”章閣老也開了口。
“是,爺爺。”章婉約這次乖乖應聲。
等她在亭中坐下,就倒了祖父與父親杯中微溫的茶,又燙了兩杯熱茶給他們。
章閣老看着她的舉動,撫須微微一笑。
“居潤,回頭讓你媳婦多注意些,與婉約再調理下身子,畢竟是快要出嫁的新娘子了。”
“是,父親。”
章婉約臉稍稍有些紅,朝章閣老道,“多謝祖父。”
章居潤這時動了步退棋,朝章閣老道,“說來,兒子也想問父親,這次婉約生病之事,咱們家要如何處置?”
劉閣老家辦的花會,女兒在他家失足落的水,如非要怪罪,隻能怪得劉閣老和他家那群玩鬧之中把他女兒擠下水的女兒孫女兒們身上,那暗中發力的李家女眷,怪也怪不得他們家的頭上去。
“獅王事多,這事,也就我們家處置了,”章閣老把兒子下的那步退棋又堵死了,淡然道,“倒是劉閣老把李家的人也請進了門這事,玄得緊啊。”
說着就看向了孫女。
“劉爺爺不是跟您說了,沒給李家發帖子,是龔尚書家的夫人半路遇上李大夫人,才帶來的嗎?”章婉約了會她爺爺示意她接口說話的意,便開口輕聲說道。
“你信?”章閣老瞥了她一眼。
章婉約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你往下說……”章閣老提示她。
他能教他這孫女的時日不多了,等到她出嫁後,就她得自己一個人面對難關了。
“門是劉閣老家的,要進劉家的門,劉家的人豈能不知?”章婉約笑道。
“嗯。”章閣老點下頭,“不止如此,你再說說。”
章婉約又從頭順了一遍,再道,“龔夫人參加花會那天,就那麽巧半路上李夫人?這恐怕不是巧合吧。”
章閣老這次才贊許地點了下頭,道,“雖然這世上巧合的事情許多,但咱們這種人家身上,可沒幾件巧合的事。”
背後想栽贓陷害他們,踩他們上位,奪他們性命的人,可不止是一個兩個。
“那爺爺的意思是,這次我們要幫獅王弄清楚劉家到底是真意還是假意?”章婉約小心地看着章閣老。
“你那未婚夫婿,你也看到過,可滿意?”章閣老不答反問。
這一問,讓章婉約鬧了個大紅臉。
光看樣子,就知道她再滿意不過了。
“居潤你呢?”章閣老沒讓孫女爲難,轉頭看向大兒子。
“難得。”章居潤點頭,“獅王也與兒子明言過,俞将軍是他的大将,要替他統守國門的大将。”
“獅王這個人,不是會妄言虛語之輩,飛舟也與我私下談過,他與王爺的情誼,起碼能堅持到他這一輩……”章閣老淡淡道。
“這樣就不錯了。”章居潤很滿意,“子孫的前程需子孫謀劃,您說是不是?”
章閣老欣然點頭,他最喜歡他這大兒子一點的就是眼界夠寬,心胸夠大,代他接替他們章家,綽綽有餘,不會比他在位時遜色。
“這次我們不僅要幫獅王弄清楚劉家的意圖,還要送獅王一個大禮才成,就當是你出嫁時的嫁妝……”章閣老朝孫女兒和顔悅色地道。
這話,又讓章婉約剛消散了一點的紅臉又添了幾絲紅韻,她害羞一笑,鼓足勇氣冒着羞澀朝章閣老道,“多謝爺爺。”
“你明天去見言王爺一趟罷……”章閣老朝章居潤溫和道,“這段時日,你就多走動一些,就當是爲你女兒了。”
“兒子知道,父親放心。”章居潤自從西北一趟回來後,比之以前對獅王的态度,他這次是堅定的獅王黨了。
聽到西北獅王妃陷入昏迷,面臨絕死之态,獅王還是有條有理治下安屈奴的事,京中衆多人覺得奇怪,他卻不覺得有絲毫奇怪之處——獅王能拿下西北,打下屈奴,不是靠運氣,更不是靠脾氣,他每一步,走得比他們這些京中人以爲的要穩妥得太多。
“言王爺私下約見您之事,”章婉約說到這,朝祖父靠近了些,聲音也小了聲,“這事要不要知會獅王府那邊的人一聲?”
章閣老和章居潤聽她這麽一問,兩人都看向了他們的這位掌上明珠……
章居潤更是當下就歎道,“這人還沒嫁過去,就向着那邊了。”
章婉約這下可知道自己是問錯話了,拿手掩了臉,不敢再看其祖父和父親。